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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平度之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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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该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但卫侯的温情终究有限,纵使在进行着最后的告别,他心中计量着的时间也一刻未有停。
时间一到,便所有的温色一收,铁面无私地下命令。
这队人马散向距离城门处最近的四面八方,夜空无月,一个个黑影没入更深的暗夜处,便消失不见。
“富贵人家的房舍主要都在大道上,被炸的差不多了,我们去其它人家看看。说好了,只找三户啊,然后你守前半夜。”卫含章领着他暗箱操作得到的钟小朋友,压低声音跟他打商量。
本来见卫含章神色冷下来,钟乐正都以为卫侯忘了,便也收了心思,不抱希望。结果没曾想卫含章竟然还记得这茬,他哪有还不应的,赶紧点头。
两人找遍沿道的三家人的伙房,别说糖,就是颗米粒子也没有。
战时收紧物资,越军做的很到位。
“大帅,算了,您去睡觉吧。”钟小朋友牢记跟卫含章打过的商量。
上一颗糖他强留了下来,难平遗憾,卫含章觉着这颗糖该给这小孩儿,于是带着他找好掩身的高地后,对他道,“你在这儿先休息着,等我一盏茶。”
不等钟乐正反驳,卫含章一个晃身就出去了。
得亏卫大将军的记性好,他大概还记得州府的红糖在哪儿,当时还给草芽小朋友摸过呢。卫含章高兴自己当时去摸过那一趟。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无所不能的大将军空手摸着鼻子回来,“那什么,这群痞子连州府衙门里的物什都不放过。”
州府中的瓦罐空空,仿佛天意在嘲弄卫某人,告诉他,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弥补的可能。甚至于,错过了上一个,下一个仍然只会有遗憾余留。从他手里得不到糖的小孩儿,晏安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但是对于钟乐正而言,一个乐意带着自己找糖的大帅似乎比真得了糖更能慰藉人心,现在他是真不那么在乎那颗糖了,或许自己姐姐她也没那么在意,“大帅,我们休息吧。”
卫含章摸出身上带着的装参片的小瓷瓶,倒出片咬了后,然后递与他,“还剩几片参片,你回去的时候带给你姐姐吧。”
钟乐正眨了下眼收下来,大帅可真好啊。
......
新一天的晨光再次到来,卫含章推了推靠着墙根睡得不省人事的钟乐正。
“姐,还早呢,让我多睡会儿。”某个守了半夜的夜,后半夜才入眠的人显然还十分不清醒,闭着眼小声哼哼。
“起来,吃饭。”天光一照,卫大将军显然就不那么好说话,又用力推了他一把。
冰冷沙哑的声音让钟小朋友瞬间清醒,赶紧睁了眼,见卫含章已经咬完最后一口冷硬的馕饼,正侧身察看屋外的情形,他赶紧掏出自己贴身带着,用体温保着的饼,低头啃起来。
以一屋一舍为阵地,两三人即是一军队,每个人都是自己这间屋舍的主帅。
魏计文没有打过如此要命的仗,他领着人一间屋舍一个院落的搜查,然后一点一点的推进战线,但是这些潜伏在米缸后、床地下、门扉后的人,像阴沟里的老鼠,逮着机会窜出来咬你一口,然后又眨眼间隐于暗处,根本逮不到他们的尾巴。
有些功夫的人还俯扒在瓦檐、梁上,然后瞅准时机放冷箭,落黑刀子。
没有人知道自己走进一间屋子后能不能再出得来见着外面的天光。
魏计文带兵走在街上,尽管秋日的余阳尚在,他仍能感受到北地的彻骨冰冷。基于多年作战的经验,他知道一定有人在打量着自己那颗项上人头。
一只冷箭从暗处飞来,魏计文赶紧侧身躲过,他身边的亲卫也将他护于正中。
“将军,此地危险,我们找地方做掩吧。”
魏计文当然知道此地危险,但是吴军的士气本来就有够低迷,要是自己再畏畏缩缩,那王帅有可能就要斩杀将领祭旗来提振士气了,而首先被考虑的,说不定就是自己这个屡战屡败的先锋。
又一只冷箭飞来,角度刁钻,力道强劲,魏计文手无盾牌,单凭那身甲硬抗过去可能有点玄。
斗转之间,一个亲卫一个蹿起以身帮他挡了,然后滚烫着的鲜血洒了周围人一身,栽倒在路旁死活不知。
形势急紧,没有人来得及去拉他一把,也没有人知道他有无遗愿。
“走。”魏计文咬牙下令。
吴军士气当然重要,但要是自己起个大早就命丧此处,那才是对士气致命的打击。
卫含章手里上弦的箭没放,暗道自己和东南军的默契还算不错,那群人竟知道要将人往自己这边引。
刚才放冷箭的两人互相往对方的方向递了个眼神,示意彼此——看吧,你想抢人头,结果那金甲将军经不住吓,这下可不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了。
人压根儿没想把魏计文往卫含章嘴里喂。
钟乐正看着卫含章给他递了一个藏好的眼神便收了弓箭,抽出腰刀,敛气屏息站在了室内正中光影交错处。
那把不知道餐饮了多少鲜血的军刀体长而窄,锋锐而韧,光可鉴人,破甲斩马不在话下。可惜没有个传世的名字,不然说不定也能上一上名刀榜。
钟乐正对于大帅的战术不太理解,毕竟按照大帅的武艺来一个天降飞刃什么的,多霸气啊。现在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硬刚的架势,虽然他完全相信卫含章对付这群人不在话下,但是,这么草率的吗?
魏计文的亲卫积累了先前的经验教训,进屋先猛一推折门,企图限制门后躲藏之人的活动空间,他的同伴同时向高处望去。
并且进屋之前就准备好袖箭,只待见着人影就立刻射杀。
只可惜这一场他们积累的经验不仅没帮上忙,还使得他们有了两三秒多余的动作,于是两人腕上的袖箭还没有射出,刀刃的白光就已经递到眼前,而此时,人已进到屋内,再转身要退,身后却是堵墙。
钟乐正在暗处全神贯注,希望借由此大开番眼界,回家后讲给他姐姐和乡里乡邻的,不妨是桩值得吹嘘的美事。但他真没看清卫含章的刀是如何拿人首级的,只一晃眼,那两人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倒在了卫含章怀里。
卫含章卸下那两人手臂上佩的袖箭,递了套给钟乐正,随即动作轻柔的将二人搁到在一边的椅上,又重新持刀站在原处。
“诶,里面什么情况?”魏计文的身边剩下的人在门外问道。
“哦,没人。”
问话与对答俱是吴地口音,回话语调舒缓,甚至还带有温和笑意。
钟乐正听不明白吴人问了什么,卫含章又回答了什么,但他看清楚了,进来之人步入他的前两个同伴的后尘时还带着诧异的目光。
那人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和他战友几乎不差的音腔,但开门迎接自己的却是只恶鬼。
他们如何知道卫侯南下吴地多次,早就有了腔纯正的吴音。
钟乐正站在暗影里,卫含章站在光下,两人都想要吴兵的命,俱身沾鲜血,肩扛人命。但,凡让人一看,都会觉得不论是钟乐正还是进来的吴人都尚属于人的范畴,卫含章却像一个鬼。
分明那人前一夜还宁愿浪费睡觉的时间来给他手下的钟小朋友找糖,但是现在他却半点人气也无,提刀砍人一气呵成,手上动作利落,眉宇间神色不动。
比他手上的寒铁还要冷。
魏计文知道里面的情况不对了,按理说他该去查看情况,但这种宛如怪兽吞人连个嗝都不打般的寂静,很容易从人的灵魂上压下恐惧,更何况,卫含章早就在他的心里埋下过恐惧的种子。
魏计文心中的异样感急剧飙升,他大概知道里面那人的首级就是吴军上下梦寐以求的那个。但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太好了有赏钱拿,或是升官进爵有望,要么就是此战就要大有转机了,而首先的反应是他现在带的人不够,他切切实实想抱王俱全的大腿,让人来救他的命。
不过想逃已然来不及,从窗口飞出的袖箭,瞬息带走魏计文身边的近卫。
随后一个人影从门内踱步而出,还用那吴地软侬之语同魏计文问好,“魏将军好啊。”
魏计文没应声,握紧了手中的军刀,就向卫含章砍去。
魏计文作为吴军的先锋,武艺当然冠绝,几乎在两人交手的瞬间他就知道了卫含章这人现在也就是看着厉害,实际上怕是到了强弩之末。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的恐惧与阴霾便尽数散去。
“卫大帅,您还在强撑什么呢?”魏计文脸上的神情略松,也冲卫含章笑道。
被他点破的一瞬间,卫含章左肩上被他忽视已久的疼痛骤然发作。
当躯体发现用以示警的疼痛被彻底忽略时,它会进一步选择更强硬的措施,比如罢工。
卫含章虽右手持刀,但“武”之一字,无论是单兵斗狠还是两国交战,无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还讲求什么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兵书上才说“胜可知,而不可为。”
卫大帅过于嚣张狂妄,显然已经将世上之善战者最极致的状态是敌无有胜我,而非我必胜敌这一亘古宗旨抛之脑后,那他马失前蹄不过迟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