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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攻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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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做平常,这般风言风语,李安定不屑一顾。
但此时,已至和同僚们作约,完不成任务即携同赴死之绝境,自另做别论。
有一线生机出现,李安可耻地动摇了。
不等第二日,他就派人带厚礼去请人。
结果管事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说那人在江边蓬船上,见他去,也没出来见一面的意思。
连说许久,那士人才终于回复,非是你想见我,你来作甚?
这是个狂傲之士,要他亲自去请。
李安心里明白。
脸面不紧要,问题在于,去请值不值。万一又是个不中用的,反会害他被人耻笑。
于是李安再派他的幕僚和府丞等人去请,当然,这些人又被原封不动地打发回来。
说人倒也见着,就是只顾自酌,压根儿不理会他们。
不管是好言问候,还是恶语相向,哪怕架好弓箭,备好要射杀他的架势,那人也眉头都没动一下。
还遥向众人举杯,而后自若自饮。
倒非那份安之若素的态度,有多让府丞折服,而是宁怀沙那厮着上飘逸长袍,于江风水上,就幅唬人的神仙样儿。
而且这还是蜀地。
蜀官无人不知,蜀王有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爱好——甚好美色,尤喜男风。
那样的美人儿,就算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只要抓回来献给蜀王,大概都能免去死刑,还愁什么路修不修得好?
听到这话,李安咬了口牙,决计亲自去一趟。
去时,天光正好。
宁怀沙于船板上半卧而眠,手中虚握书卷,衣裳铺地,乌发半散。
李安不觉间禀住了呼吸,挥手让身后随从,安静坐等。
半时辰后,船上人悠悠转醒,见着林间乌泱泱坐了一片,也不惊讶。
他自顾掐了两下手指,低头笑了笑,踏水而来,都没问李安名姓和缘由,就道,“李大人,走吧。”
李安还沉浸于这人行于水上就如行于平地的惊讶中,下意识就跟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而后才反应过来,他没穿官服,存了有意考较的心思,都没站在主位。
这人如何知道自己就是“李大人”的?
晃神间,他已然失去话语的主导权,车轱辘声响起,宁怀沙正襟危坐,缓缓而问,“李大人找敝人有何要事啊?”
修路的事困扰李安多时,他心防被破,下意识就把里面的乌漆嘛遭,一骨碌地向宁怀沙抱怨了。
说完才觉不妥,失礼不提,这太容易让人抓住难处,做把柄要挟。
李安暗掐了把手心,警示自身不要在阴沟里翻船。
结果宁怀沙笑道,“原是此等小事。银钱好说。大人若跟商贾们说声,若路修好之后,可在一定年限内收取过路商户或是运输大批量物资的路费,还愁没人捐财产吗?”
修路费钱,府衙原也打算让商户捐钱,但是谁家愿意白给呢?
所以仁义礼智信说遍,也许了他自己能拿得出的好处。但所收钱粮,不过是杯水车薪。
宁怀沙之计只有两语三言,别说实践真操了,可能目前连一纸空文都算不上。
但是就可行性来看,已经比其他的,什么好言说不动直接查抄人家府邸,或是向蜀王讨要、请求吴廷拨付一类,好上太多。
李安正要感谢,又听宁怀沙道,“哦,至于修路技法更是小事。大人何不让人尝试着用石灰石、粘土磨粉煅烧成熟后,再和炼铁矿渣混合,同磨成粉,然后试试用来混水铺路呢?”
!
甭管里面那些七弯八绕的,什么石头,粉啊,渣子啊,总而言之,他报出了个方子。
从古至今,连烧饼的配方,都是家中秘传至宝。涉及打铁烧瓷什么的,更是宁舍了性命,也决计不能外传,更别提这般的修路法子。
况且,宁怀沙报出的那些原料,和本来要用上的糯米等物相比,简直算是一文不值。
物美又价廉,哪怕外行一听,都知道此方子相当值钱。
李安再不怀疑这人没有真材实料,另一股惊异涌上心头。
这般人物,找上自己,真不是别有用心吗?
天日之表,龙凤之智,何处不是才俊?
天大的便宜,来解燃眉之急,不可谓不好。
但老天爷掉的馅饼太大了的话,是会噎死人的。
然而,宁怀沙说完他该说的话,就不欲再留。
他闲闲地半遮面打了个哈欠,眼泛水光,“既然大人的麻烦事解决了,那敝人就不叨扰大人了。”
说完,宁怀沙掀开马车帘帐,也不管这车马正在急行,就往下跳。
李安平生都没如此手疾眼快过,飞扑过去,强拉住宁怀沙的衣裳,口中惊喊,“先生别走!”
他实是愧疚非常。
先是为着这人的容色,图谋不轨,意欲将其献上讨宠避灾;然后三番两次地怀疑别人用意。
结果,这人不仅不计较这几日的冒犯,将妙计秘方悉数给与自己。
甚至,都没想过要去府衙喝口茶!
那双未被世事污秽的澄澈眼眸,有些疑惑地看向李安,“大人还有什么困难吗?”
他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疑惑,李安悻悻,放下双手,又惭愧行礼,“此番多谢先生赐教。只是尚且还没问过先生的名姓,仙居之所,不知改日如何登门道谢。”
闻言,宁怀沙弯眼而笑,“敝人姓魏名云,号文荣。随家师于山间修行做学,家师喜静,何处山头,就请大人原谅敝人未经家师允准,暂且不能告知。”
要是别人说自己是个隐于山间修行之人,还不愿意透露具体地址,那李安毫不怀疑,那就是个连行骗地址都没有诌全的江湖骗子或是别有用心之人。
但是对于一个连礼金都没有想过讨要之人,李安反觉这才是正常,只有远离尘嚣之地,才养得出这么心思澄明之人。
为官多年,李安还存在着最后一点心眼,“应该的,我这俗人确不好打扰前辈修行。但先生的老师没给先生取字吗?”
宁怀沙脸上泛上更深的疑惑之色,那很纯粹,似乎这和修路的问题般,只是俗世中的一个问题而已,他轻喃了声。
“字?”
反应在李安的意料之外,一时间他也蒙了。
难道这是比修路、集资更难的问题吗?
马车一个颠簸,宁怀沙没有站稳,轻磕在了车厢的木棱上。瞬间,他绷不住表情,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唇间泄出声绵长的呻吟,“嘶”。
李安,“......”
然后就见宁怀沙站不住,缓缓地缩在车厢边,伸手遮捂住痛苦的表情,开口道,“我想起来了,家师没取。”
这非常明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一套知识可能对于他只是一个俗世中的概念。要用之时,就得像回忆脑中生僻的诗词歌赋般,需要刻意调取,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反是正常。
而且,看着这人被磕了一下就不能自己的样儿,李安大抵明白,这可能是个被他师父惯坏了的、学识丰厚的、漂亮傻白甜。
李安的一颗心全然落地,只麻利地将人弄回府上,再请医师医治他那过分敏感的疼痛,并且时不时来问些他修路时遇到的问题。
毕竟比起在短时间内全然相信一个品德高尚之人,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毫不怀疑一个不怎么聪明之人。
魏云不可谓不聪明,但他是另一个层面的傻子,李安十分之安心。
如果可以,他都希望将这人长留府上。
真的太好养了,跟盆花儿似的,漂亮又不费钱,饮露餐花就能饱,还不想些有的没的,金银珠玉又看不上,一官半职更不必言。除了贪睡些和练些看不懂的功法,总体而言非常划算。
但是他那些可恶的同僚,见他成功保下性命后,纷纷打着求教的幌子来他这儿挖墙脚和偷秘方。
最近有个更可耻的家伙居然直接禀明蜀王,说他窝藏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还拒不上供。
好家伙,这是自己要完,就不想别人活了,对吧?
他广汉郡的路,修的又快又好,果然招人眼了。
但他没法子,蜀王今日派人给他送来了犒赏和嘉奖他的文书,来传令之人同时也暗示,大人不要肖想您不该肖想的东西,老老实实交出来吧。
李安深觉愧对这人,但他无力反抗,只得先安抚下传令官,然后又偷偷找宁怀沙,希望他自己有什么自救的法子吧。
宁怀沙听这位愁眉苦脸的郡守道了蜀王的诉求,便知自己终于等到时机。
如不是蜀王好色,他何必用这幅如此招摇的面孔呢?
还给自己诹了这么个能笑死大漂亮的人设。
但是空有美色之人,捍不动蜀国朝政,不然他寻几个人给蜀王送去就得了,何必他亲自下场。
提前会上这个在蜀中还算有所作为,当年也是凭真才实学考上官职之人,宁怀沙就是要借他的手,扬自己的声名。
让蜀王看一看,这么个天仙似的,还有无限妙计的美人,多花些功夫会相当值得。
只要蜀王给他来弯弯绕绕,宁怀沙就有办法让他为自己数钱。
当然,那人若真想要霸王硬上弓,宁怀沙也得要他找个合理的理由,这就是他要给自己找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的缘由。
至于万一被占了点小便宜怎么办,宁怀沙相信,只要自己告状,大漂亮总有办法收拾蜀王。
于是,在李安慌乱的注视下,宁怀沙抬手悠然地掐指算了算,“无事,李大人,敝人算到敝人与王上也有一段缘法。”
你知道那人想对你干什么吗?
那可不是有段缘法!
孽缘啊!
李安这时又希望他多少明悟点这浊世之事。
“先生,不是每一段缘法都值得去奔赴的。您再看看,万一是孽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