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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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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我是白清。
众所周知,我是个普通人。
按部就班长大的我,幼儿园时性格内敛,上课邻座的小男孩总是扫走我的橡皮屑,午睡上铺的小男孩又总是捡走我掉落的头发。
这种问题怎么说也不能告诉老师和家长,橡皮屑和头发算哪门子的贵重物品。
但我觉得很奇怪。
大人口中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我认为自己并不与他相熟,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自认识开始,都是他在一旁说,我在一旁听,并非我不愿意回复他,而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他夸我漂亮,精致,可我是个男孩,应该长成凌厉帅气的长相。
我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所以我选择沉默,当然,这并没有打击他依然喜欢夸我美貌的事实。
上初中后有次一起放学回家,我无意间提起幼儿园被偷走东西的事情,他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大抵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对我皱眉,他永远是那么笑着,暖阳春风般照顾着我,不说事无巨细也是日日相伴。
我并不知该如何回复,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对他说我的事情。
大抵我的心很难撬开,小时候一门之隔听到大人的谈论,说我性格孤僻,不喜欢接触人,没有男子汉的样子,将来会吃大亏。
谈论归谈论,没人会管我。
毕竟我只是个寄人篱下、还不懂得讨别人欢心的孩子,能成为他们饭后的谈资也算对我难得的在乎。
“青梅竹马”的哥哥叫秦峤,大我一岁却晚上学一年,所以我们一直以来都在一个班级。
初一时的某一天晚上我意识到,九年时间我都不曾真正去了解秦峤,虽说他跟在我后面追着我跑,其实也不太了解我。
很简单的道理,我想,只要他了解我如何性子,就该到放弃的时候。
他不了解我还总是试图越我的界。
我确实不是个多么善良听话的小孩,我如此着急去推走看似在乎我的人。
我把幼儿园的事情告诉了他,看到了不一样的秦峤。
可能他是生气了,气我不把他当竹马,气我总是如此冷淡他。
我理所当然地点燃了导火索,想看他失望离开的样子,恶劣伤害他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但他只是皱眉,皱眉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一瞬间又回到原先对我温润照顾的大哥哥模样。
不得不说秦峤的长相是我最想要的那一种,少年气与精锐感很好的融合,还没有长开的初中生已经初见锋芒。
故而当他用那张我羡慕的脸颊贴近我时,我没有躲闪,任由他在我的手心蹭来蹭去,因人刻意为之而柔软下来的纯黑发丝使我的皮肤有了痒感,这种痒感只在表层,没有传递到我的心脏。
“下次还有这种事,告诉我,好不好。”
我闻言低头望向他,秦峤正微垂眼帘,眸中神色不明。
他在装,而我看穿他伪装下的缘由,和幼儿园的那些男孩并无差别。
“嗯。”
真无趣,我收回了手,连带着先前兴奋的火苗一齐消失。
初中三年我并非完全没有所谓的朋友,没人了解我的性格,可我自己最了解。
生来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娇气包,不过,我没有可以娇气的命。
在不属于自己的家中明哲保身,用沉默与冷淡掩盖内心渴望被无条件宠溺的愿望。
水放置超过八个小时我不会再喝,不洗澡不换新洗完晾干的睡衣不能上床,吃饭前必须用湿纸巾擦一遍桌子,白鞋有任何一点泥污都会让我崩溃……
当然,这些习惯没人发现,我在家中不被允许上桌吃饭,自己在房间中乐得清闲,没有人会来触碰我的任何物品,因为就算是家中请来保洁打扫卫生,也不会来二楼阴暗尽头的角落——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对面是同样占地面积的杂货间。
按照具有法律效益的合同给我一间房,供我大学之前的学费与饭费,是他们唯一做的事。
所谓的朋友叫陈辰,大众化的名字没有任何人敢嘲笑。
初中的桌椅、黑板甚至于操场的演讲台、跑道,没有一物不是出自他背后的陈家资助。
陈辰和电视剧里目无一物的豪门少爷不像,更像里面一板一眼、不容沙子的古板家主。
分座位时老师安排他与我做同桌,严肃一丝不苟的陈辰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点做朋友的想法。
他会用润湿的手帕擦桌子,不仅仅是饭前,桌上有一点水笔漏下的墨迹一样不能容忍,擦过的手帕不会使用第二次,哪怕绣着精美花纹归宿同样是垃圾桶。
比起我的湿纸巾他显然过得自在许多,如果他的小白鞋被污染,不到一节课的时间就会有保镖送来一双崭新的,甚至没有拆吊牌的新鞋。
他有娇气的命,我没有。
成为朋友这件事没有很难,就班主任对我的态度而言,我觉得我绝对长了张不好相处的脸。
宁愿把我和陈辰周围一圈同学杀鸡儆猴一遍,也不会说我们两个上课传纸条的事情。
陈辰是她不敢,而我呢,秦峤说的有道理,她也不敢,不过是不敢让我哭。
好吧,印象不是不好相处,而是哭包。
可我不曾在外人面前哭过,眼尾容易发红不是我的过错,我只是有点娇气。
我和陈辰性格是八竿子全打到一起的相投,他是面上的正经,我是内里的娇气。
一场雨后的体育课过去,我们三个的鞋不出意料全部阵亡。
秦峤根本不在乎,拿了纸巾垫在我的脚下,伸出手脱下我的鞋子,想带到水房清洗过后给我。
如果忽略他以为我无法察觉,而把手指探入我的袜子边缘摩挲脚腕的行为,我不至于九年时间还不曾把他当成真竹马。
我从来都知道,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所有人自以为是对我的友好都是需要代价的。
从我的出生到我的供养,亦是如此。
而我从不懂得拒绝别人的善意,所以我再一次沉默下来,任由他离开。
陈辰在一旁看见这一幕,沉思了一刻拿起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拨打了电话。
“送两双新鞋来……鞋码……”
离得远后渐渐听不清晰,我大概懂,他把我的鞋也一同算上让保镖买来。
我没觉得欣喜,他轻轻松松说出我的鞋码,他不该知道。
想了想他的身世,我难以克制地笑了。
算了,我说,我在笑自己。
大抵是我从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陡然一笑,身边的同学似乎身体僵硬了一瞬,但是没有用正大光明的目光打量我。
可直到下节课结束前,我还总是感受到了那些不着痕迹的窥探。
我没再笑第二次。
秦峤仔细刷洗后的白鞋与陈辰买来崭新的运动鞋摆放在一起,他们的目光交织,似乎有一场暗自的较量。
我不在意,穿上陈辰送来的鞋,在秦峤暗藏汹涌的目光下把原来的鞋晾晒在阳光下。
“秦峤,鞋还有些湿。”
“啊……对,阿清,是我思量不周,你不感冒才最好。”
秦峤身上难以掩盖的戾气消散,似乎转过身回座位后还在暗暗懊恼。
陈辰收回视线,触摸了地上的鞋,状似不经意地说:“鞋明明已经干了,只是鞋带散发着湿气。”
谁让我娇气,他又聪明,所以不单单这一次需要选他,往后类似事情也是如此。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这种时候我该保持沉默,我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谢谢。
他就和平常般坐回了座位。
事情解决,我站在一旁盯着他的后背思索,陈辰摸了我的鞋面没有擦拭也没有洗手。
他在违背本能,而我进了他的边缘线。
陈辰也很无趣。
他不知道又调查了什么事情,看我的眼神时常流露出怜悯与心疼。
令人烦躁的不真诚的无趣的心疼。
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并不吝啬,但他自己拓展的限度也就到初一那次摸了我的鞋面。
我的娇气被他用钱养了两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鞋柜里多了很多双名贵的鞋,反复清洗使用的饭盒也变成一次性的木质盒,看起来造价不菲,和陈辰使用的是同一材质不过样式不同。
当然,这种待遇秦峤没有,他家境也并非普通,只不过属于有钱无权那一类。
我没有对陈辰索求过任何物品,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任何的索求暗中都被标注好了价格,而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人在面对他这样的富家少爷,一旦他索要补偿,我就只能赔上自己。
很亏。
故而我对陈辰也很沉默,达到了他的边缘线后很好的控制住,直到初中快毕业也不曾往前一厘。
陈辰的父亲和母亲均是富一代,高学历,白手起家,在一次合作项目中相识,不久后因为各方面匹配合适,二人规划好未来后决定结婚生子。
豪门世家的孩子高中开始不会去上当地的学校,家里会请各方面建树较高的专属家庭教师,他们自小不单单学习书中知识,更多的是待人接物的能力和全方面的兴趣爱好发展,为未来接手家族企业做充足的准备。
陈辰的父母并非世家,更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够一板一眼走与他们两个相同的道路,所以他理所当然要考我们当地的重点高中。
所以我们三个高中同样在一个班级。
初中毕业前发生了一件我早有预想的事情,我发现自己被跟踪。
学校时那道视线就很明显,像躲在阴暗巢穴的蛇瞳,黏黏糊糊的视线自下而上缠绕着我的身躯。
我不想尽快解决的原因是不能去找陈辰,不愿被迫打破他对我的模糊边界。
我只是个普通人,真被富家少爷盯上不是什么好事,可以料想,面对我的拒绝他不会伤害我,只会钱权相压限制我。
我不愿被一个无趣的,喜欢调查我的隐私,自以为了解我的人限制。
我把目光放在了无法限制我的秦峤身上。
一直以来放学都是与秦峤一起走,我们两家距离相近,但我自己要走的路仍有十分钟。
秦峤曾说,以后有这种事情要告诉他。
我告诉了。
他的目光变得凶狠,落在我身上时很没有效果的收敛起来。
秦峤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我知道他也不会告诉陈辰,浅显一点想,毕竟我用鞋湿的理由拒绝了他三年。
他一向很会装,是我看透了就觉得没意思的装。
秦峤又一次用他的脑袋蹭我,这次是蹭我的肩颈,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反应很难控制,他伪装技术向来很差劲,鬓角上的汗液随着碎发浸湿了我衣服的领口。
我变得有些烦躁,弯曲膝盖对着他的小腹撞过去。
他没有闪躲,闷哼一声直起身,目光落在白色衬衫上格外明显的湿润领口,又用手覆盖上我略微变红的膝盖。
“我错了,错了,你疼不疼。”
我这次没拒绝他,我感受到背后的窥探愈来愈强烈,忍住难受用不带温度的手心覆盖他正揉捏我膝盖的手。
“秦哥,帮帮我,他在后面,我……我有些怕。”
我没骗他,我是真怕,我的眼尾又不自觉地被点了红,这种事情无法克制。
肩膀上的汗液的濡湿感,膝盖上揉捏的力度,背后阴暗令人作呕的视线,这些天被跟踪的担惊受怕一起袭来。
我近乎崩溃。
怕不是我前世真是一朵红玫瑰。
其实我想做骄傲的红玫瑰,而非娇气易枯萎的玫瑰花瓣。
可若无人宠着爱着,再骄傲的红玫瑰花期也短暂,所以哪怕是有目的的接近,我总也是要应承下来。
不能没有人给我浇水施肥。
后面发生的事情均在意料之中,秦峤学过散打,对付一个只会偷偷摸摸跟踪的初三生可以说是单方面殴打。
他不是蠢笨的人,只打了个差不多的伤痛限度,没有给我惹上其他的麻烦。
我没有去看那个跟踪者一眼,我知道以后都不会再看见他了。
不管秦峤最后用了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再出现在学校,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视野。
我感到安心,连带对秦峤的态度转好些许,偶尔愿意接受他午饭的投喂。
陈辰或许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种事情他想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我确定他不会。
他性格里的古板与家庭环境带来的倨傲,日常没有过分体现,这种时候却一定会作祟。
他在情绪动荡与情感边缘线中拉扯,我没有理会他的试探,果不其然他很快败下阵来,选择他无人在意的自尊。
初中毕业陈辰借着机会开了一场盛大的派对,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学校由他的家庭资助。
派对办在游艇上,据他所说邀请了部分在当地同年龄段的世家子弟。
我清楚地了解我们这些所谓的班级同学只是附加上去,让陈辰在非富即贵的社交圈涉足拥有些许的理由。
他是富二代,得学着讨好这些祖上到现在富了几代早就在S市根深蒂固的家族。
我想其他同学未必知道,他们只是开开心心地随意穿着去蹭吃蹭喝。
初中平常我的吃喝基本是陈辰一手包揽,家里保镖在带他的那份时也会顺带带上我的部分,零食方面秦峤也会对我进行不定期的投喂。
三年下来,我省下了一笔生活费。
严格来说,这笔生活费本就该是我的钱,甚至应该数额更多,只不过亲生父母将我用合同卖来寄宿,至于寄养我的人私下按下了多少钱……
这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