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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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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别月僵硬地转过头,表情透着一些清澈的疑惑。这是在?
噢大概也许应该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楚别月想了想。
她的脑子短暂宕机了一会儿,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周晔雪这前后的反差,难道就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凶恶但认主的小狗吗,娘亲面前乖乖女,娘亲之外不像人,恨不得毁天灭地但却会乖乖听话?
楚别月一哆嗦,这就好像突然发现一个满手鲜血、凶悍至极的杀人魔其实是某户人家里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刺不刺激说不好但确实非常诡异,尤其是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从对周晔雪行为的不理解中回过神来,她细想了想方才的话,不太明白周晔雪的意思,今晚当然是安排好的,说有剧本也没错,但剧本的内容不该是现在这一版吧?
她想问得清楚些,“你竟然会这么听你娘的话?”
“……”
啊啊啊啊她在说什么啊,楚别月崩溃,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啊。
周晔雪伸出的手顿了顿,也只是顿了顿,她将食物放进嘴里,没有接话。楚别月觉得她大概是被自己无语到了,不打算再搭理自己了。
就在楚别月的尴尬持续升级让她忍不下去准备重新说点什么的时候,听见周晔雪说,“我还没有想好,什么是‘正确’的。在那之前,姑且认为娘亲说的,就是吧。”
这话就像刚才的定身符,让楚别月愣在了原地,她盯着周晔雪,想把她看清楚些。
在这句话之前楚别月觉得周晔雪就是那种生来就注定了要当大反派的人,所以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又狠毒,谁都敢招惹,路过她的狗都别想好过。
可是这句话连同她方才的行为,与她在楚别月心中的形象有那么些,割裂。
她那个话吧,就透着一股衰败潦倒、马上就要道心破碎或者黑化的味道。正经人谁考虑什么正不正确,要么相信自己,要么相信别人,我之所见即为正确或者我之信仰即为正确。经年累月,实践过无数次的判断标准,无数大小事筑成的“道心”堡垒,小修小补尚有可能,动摇根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被外力破防了。
周晔雪这个人吧,黑化是不可能黑化的,她没有黑化的机会,她只能“白化”。道心破碎看着也不像,她哪有什么道心,这么点年纪长成这样,很难是学的,大概率是天生的。
这么一个乖张的天生恶种,在已经狠狠往歪了长的情况下,怀疑自己的本能是不是正确,愿意相信某个人,并往她指的、和自己自然生长完全相反的方向长吗?
啊?
完全不能理解并且难以相信以至于不知道该作何评价,楚别月觉得是她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更好接受一点。
她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周晔雪出神,半天不说话,周晔雪原本平复了许多的心情再次不耐烦起来。
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回答了楚别月的问题而已。这是一个和谈话目的无关、完全不需要理会的问题,但她回答了,楚别月就应该识趣地赶紧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回到正题上。
她木在那做什么,总不能是想要继续那个话题对她的回答发表看法吧?很难想象事情会这样发展,但楚别月都问出的那样的问题了,显然这样的发展不是没有可能。
为了避免再听到废话,徒增情绪负担,周晔雪直接道:“这次大选是父亲的安排,我不想。我什么样你知道了,燕凌什么样你也知道,你觉得,把我、你和燕凌放到那样的环境里,会发生什么。”
当然会发生今晚的事,楚别月想,不知道飘到哪的思绪被抛到脑后,她思考起今晚的事来,有些狐疑地看了周晔雪一眼,“主君肯定也知道,没有提前交代你么?”
见周晔雪摇头,她的眼神瞬间锋利起来,“主君要对燕家动手?”可为什么要叫上她呢,楚别月思量片刻,“主君不希望和燕家对上的是华胥城,所以借着大选,将我家和你绑在一起对燕家动手?”如果是这样那她爹让她走这一趟就说得通了。
“绑?”周晔雪觉得好笑。
楚别月疑惑了一瞬,想起今晚的情况,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主君是想让楚、燕两家敌对,借我家之手,除掉燕家?”
周晔雪神情冷淡,不甚认真道:“大约是吧。”
这态度根本就是敷衍和蔑视!楚别月有点生气,“是就是,什么叫大约是。”
周晔雪抬头,乜了楚别月一眼,语气森寒,“我又不是父亲肚子里的蛔虫,我知道的只是‘我知道的’,是不是的,你问我?”
楚别月读懂了周晔雪眼神里的“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她避开了视线,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语气和善了许多,“所以你敢杀燕凌,还把我牵扯进来,是你觉得,主君希望这样?”
周晔雪原本端端正正地坐着,听到楚别月的话,她沉默片刻,突然垂下头笑出声来,那笑里是满满的疯狂,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让楚别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笑够了,周晔雪才慢悠悠道:“得让燕家和楚家对上。在这之外,怎么对上,有没有我的事儿,杀不杀燕凌,怎么对你——只要我想,只要我能。其实重点在我想。”她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因为总能。”
她偏过头,笑靥如花,“碾碎恶意的感觉,非常快乐,越是强烈的恶意,越快乐,那些人期待落空的样子、走投无路的样子、发现我更坏的时候震惊愤怒又害怕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唔,敲碎那些对我有所企图之人的骨头,让他们愤怒、让他们绝望、让他们连渣都剩不下,也勉勉强强,有点意思。”
“你说,我‘敢’杀燕凌,这是一件需要敢的事情吗,想杀就杀啊,不要说父亲本就打算对燕家动手,即便他不,最多就是晚些时候。”
周晔雪压低了声音,语气夸张,“你不知道么,这世上不只有好人和坏人,还有恶鬼!”
“伸手之前可得看仔细对面是个什么东西了,要是碰上了个惹不得的,可就要万劫不复喽。”
楚别月定定地看着周晔雪,良久,突然道:“在大小姐心中,世上之人都无足轻重,可以随意处置、玩弄吧?”
“是。”
周晔雪答得干脆又自然,楚别月听得火气“噌噌”地往上冒,想说些什么,想揍周晔雪一顿,却僵在原地,迈不动步子。
她想痛骂周晔雪,想把周晔雪狠狠摔在地上叫她感受这世界的艰难险恶,看她还能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是,凭什么呢?
周晔雪不需要懂艰难险恶,她只会成为别人的艰难险恶,她生来就高高在上,“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为所欲为”于她而言是“本该如此”。
周家的继承人,周家未来的家主,该是这样。
她觉得周晔雪不对,可是想一想又没有什么不对,她想不通,却觉得不该就这样结束,只能倔强地盯着周晔雪。
两人对峙片刻,周晔雪突然笑道:“你觉得我不该这样?”
她笑着,眼神却强势又凉薄,“那我应该怎么样,又该由谁来决定我该怎么样?你么,父亲?自诩正义正确的某某,还是被世人推崇的谁?在我眼中我就是正义和正确,我已经踩在无数人头上,还会踩在更多人头上,我觉得我就该这样。就算我什么也不是,我的选择,凭什么该由别人来决定?别人,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就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的命运,让他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
对面的人是楚别月,说这些做什么。
周晔雪凝滞一瞬,眼里的情绪倏尔散了,冷淡道:“人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只是可以选择的范围不同,他们选择范围窄的主要原因不在我,我顶多是雪上加霜。你应该清楚啊,人生来就是参差不齐的。”
“这世间是个巨大的斗兽场,强者抢占了所有的选择空间,弱者只能被选择,或者等待施舍。即便有人筑起了名为公平的高塔,可那塔建在斗兽场上,塔本身,也不过是某人制定的规则。你的指责,是想让我在一堆豺狼之中牺牲自己、无私奉献,还是因为你从撕咬的人变成了被咬的人,愤愤不平呢?”
楚别月话到了嘴边却没有立即说出口,犹豫几息,还是正色道:“你说得对,但不是只有这样才是对的,你也不该随随便便就让一个……一个远不至于此的人结局凄惨,不管怎么样,都该有分寸和底线。我绝不会跟着一个冷血狠绝不把人当人的人,就算没得选,我宁愿死,也不要做这种人手里的傀儡。”
后面那句掷地有声,似乎在寂静的牢里回响。
周晔雪只觉得无聊,无聊、无趣、不太聪明。
她转过身,视线不经意落到了面前的盒子上,突然陷入了回忆。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的眼神柔和了些,妥协般自言自语:“人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我应该克制一点,娘亲是这样想的吧。”她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越来越轻,“至少,如娘亲一般的人,该随心自在的活着。”
话音落下后片刻,周晔雪回过神来,变回了平常的冷淡模样,刚才短暂的失神像是一场幻梦。她往边上挪了挪靠着墙,扯过兜帽将脸全部盖住,没有再搭理楚别月的意思,结束了对话。
她有点累了,今天说了太多话,先前在大殿就受了点伤,来了这地方还强行用了术法。宋时晴带的东西里没有药,不知是没听说她受了伤,还是被收走了。储物戒里那些东西的作用卡在个很微妙的位置,寒狱的力量被抵消掉一部分,剩下的大约在她们承受能力的边缘,既不会让她们真有个什么,也不会让她们过得太好,看来父亲有点生气呢。
楚别月还愣在原地,她从热血上头大胆发言的气冲霄汉到冷静下来后知后觉有点心虚,从刚听到周晔雪最后那两句话的震惊到现在的迷茫,说实话这个发展的走向她有点看不明白,一时半会儿又不是很敢轻举妄动。
直到周晔雪靠在那好久,确实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意思,她才呼出口气,暂时放下心来。她谨慎地挪到离周晔雪最远的那个墙边,也坐下来,靠着墙休息。
又过了好一会儿,休息的她突然灵光一闪,产生了一个想法,这想法太过强烈,她越想越觉得没有问题,越想越兴奋,以至于久久不能平复。
刚才的交锋,是!她!赢!了!吧?
而且是周!晔!雪!输!了!呜呼,快乐翻倍!
寒狱里的日子没有楚别月想的那么糟,可能她们和那些正经来这儿的还是不太一样,寒狱被她们当成了普通牢房用,除了偶尔有人送来辟谷丹,没人搭理她们。
楚别月花了几日习惯这地方的不同,在完全适应了之后,她甚至尝试着去感受和控制这间牢房背后的力量。虽说这很找死,而且是典型的邪魔外道行为,但她非常清醒,这寒气虽然危险,可什么东西都有两面,这力量能伤人,未必不能为人所用,如今的大阵便是例子。
能够接触到这寒气的机会是极其难得的,更难得的是这力量还被重重削弱、控制在一个不那么危险的程度。以她的聪慧,再小心一些,出不了什么事,万一让她悟到点什么,也不枉她倒霉这一遭。
……好吧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只是无聊,这地方又不能正常修炼,又没人陪她说个话,旁边还坐着个周晔雪,她不给自己找点事做,这一个月得多难熬。
宋时晴的吃食没能再送进来,周晔雪也没闹腾,她这一个月很是平静,大部分时间都靠着墙发呆,偶尔打坐,偶尔皱着眉浅眠。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微弱了许多,如果不是来的那天听见那位说会有人看着她们,楚别月早就叫人了。
倒不是多担心周晔雪,主要她如果有什么好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也不知她当初想来这儿的时候,有没有料到这地方对她来说会如此难捱。
那场对话过后楚别月和周晔雪没再说过话,两人各自待在角落里,相安无事。这大概就是好好相处了吧,楚别月想着。
一个月很快过去,楚别月兴奋极了,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虽然并没有想象中难受,虽然她没悟出个什么但涨了一点点点修为,她依然对这破地方没有半点好感。
牢房门刚一打开,楚别月就“噌”地起身,快步往外走,她这次是吃了大苦头了,得回家好好躺着。她起身之时扫了一眼周晔雪,但立马将视线收回,周晔雪可用不着她管,她才懒得废这时间废这心呢。
楚别月走出门时都快压不住嘴角,迎面瞧见外面的人,暗暗吃了一惊,嘴角也放下了。周越竟然在这儿,宋时晴却不在。
楚别月很是恭敬地行了礼,周越只略一点头,没什么表情。他向来如此,沉稳内敛,是周沄渊绝对的心腹,帮着周沄渊统管周家上下,若论实权,他才是周沄渊之下第一人。
楚别月一个人先跑出来了,他好像也不在意。虽然他没说什么,可他在这楚别月也不好先走,只能和他一起等在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周晔雪才慢吞吞地走出来,身上还披着斗篷,脸色明显难看。
周越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表情没什么波澜,抬起手,微微颔首,道:“大小姐,主君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