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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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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啊,这世上之事,没有最惊人,只有更惊人。
周晔雪这句话硬控了在场之人整整三息。
在许多人仍在消化这句话之际,燕烈噌地直起身,盯着周晔雪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说实话,在周晔雪说人是她杀的之前,还真没人怀疑过她。
这事说来也奇怪,明明周晔雪对燕烈的态度显而易见的不善,明明周晔雪殿前的表现也称得上尖锐,却没有人往那个方向想过。
可能因为消息传出便是楚别月杀了人,可能因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将周晔雪当作残灵之人,觉得她杀不了燕凌,可能因为周晔雪的长相太有欺骗性,这些都让他们先入为主……
这些都不是重点好吧!重点的是周晔雪的态度,她是不是过于轻松了点啊?她那个状态是杀了一位半圣之子,这位半圣还是一方大势力,会对她的将来产生不小的影响该有的样子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啊,没有人会轻易得罪一位半圣,哪怕是五家两宗,都会给几分薄面。人人都有软肋,半圣作为顶尖战力,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没有人想给自己添个这样的隐患。
半圣不只有一位,各方力量达到了一定强度,就会互相震慑,彼此掣肘,除非有一方迈上了新的台阶,不然动辄伤筋动骨,极难全身而退,所以各方都默认,保持一定程度的克制。
周晔雪和燕烈对上,她背后是站着周氏没错,可是,那不是她的周氏,是她父亲的周氏。她现在除了周沄渊女儿这个身份,什么也没有,一旦周沄渊放弃她,她就什么也不是,别说燕烈,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捏死她。
这个道理,她明白吗?
那她又知不知道,之所以今晚之前几乎没有人看好她,除了她是残灵之人,更因为,她看起来在周沄渊那里无足轻重。对她而言,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周沄渊的态度都至关重要。
周沄渊对她什么态度,她心里有点数吗?
她是还有母亲可以依靠,可她终究姓周,还姓着周。
如今这么个关键的时候,她不忙着笼络人心,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既杀了人,楚别月替她认了罪也没人怀疑,便该将真相烂在肚子里,她却?
周晔雪笑得甜美又真挚,眼睛都亮起来,她朝燕烈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家里养的狗不听话了,还敢朝主人伸爪子露牙,燕圣觉得,不该杀么?”
燕烈的手攥成拳,他死死盯着周晔雪,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周晔雪大概已经死过千万次了。燕烈眼里充满了愤恨和怨毒,还有屈辱,他看着周晔雪,也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周晔雪停在燕烈身前几步,笑意未变,不闪不避地和燕烈对视,这画面,仿佛稚嫩明艳的花昂首对上满身斑驳战绩的凶恶猛兽,“燕圣说记得我的身份,那燕圣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人模人样的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大殿陷入死寂,这一刻,周晔雪和周沄渊的身影似乎重叠了。不管是燕烈还是在场的其他人,都有点分不清,问这话的究竟是大小姐,还是主君。
“阿雪。”周沄渊的语气重了些,带着警告的味道。诡异的氛围被打破,燕烈错过了回答的机会。
周晔雪转身跪下,笑意变淡,用她那轻柔又顿挫、听起来总显得阴阳怪气的语气,对周沄渊道:“女儿失言,这些话,不该宣之于口的。”
随后垂下眼,笑容彻底散去,她的语调没了起伏,听起来冷冰冰的,“我言行有失,惊扰众人,引得周家上下不安,人心浮动,有负父亲教诲,自请寒狱禁闭一月,静思己过。”
周沄渊眉心极浅地动了动,几乎看不出来,他思忖不过片刻,语气一如往常,“准。”
众人诧异,这怎么就要去寒狱了?主君怎么还准了?
寒狱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华胥城地牢深处封印着一缕寒气,记载中说华胥城曾遭遇过一次寒灾,险些整座城被冰封、城中之人全数覆灭,就是因为这寒气。这寒气不仅能将环境变成冰天雪地,还会让灵逐渐沉寂、甚至消散。
当时华胥城费了极大的力气,也没能让这寒气消失,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其封印起来。这东西的存在感太强,后人没少对它下功夫,如今华胥城内能压制境界、限制术法的大阵便是以此物为核心,寒狱,也是依托此物的力量建造的。
虽说寒狱中只有此物的些许力量,但也够人受的了,若是不小心伤着灵了,更是危险。照理说来周晔雪杀了燕凌,被罚去寒狱一月也属正常,可燕家父子的性子大家都知道,结合先前楚别月的说辞,今日之事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都心中有数。
依主君在周晔雪自曝之前的表态来看,即便动手的是周晔雪,此事也该轻轻放过。纵然周晔雪态度恶劣,也不过罚得稍重些许,做个样子,不留话柄而已,远不到罚去寒狱这样严重。
可这父女俩倒好,一个主动要去,一个也不拦着,也不知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周晔雪利落起身,周沄渊同意她去寒狱这事似乎在她意料之中,她也半点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周沄渊话音一落她便起身,生怕去晚了似的。
真想敲开这位大小姐的脑袋瞧一瞧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行事怎会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
周晔雪才走两步,就听周沄渊道:“你既是要替阿雪顶罪,便和她一起去吧。”
周晔雪皱眉,瞥了一眼楚别月,神情更冷淡了些,脚步片刻未停,丝毫没有等一等楚别月的意思。
周沄渊的话猝不及防,楚别月听懵了,欲哭无泪之下还有麻木,这父女俩的行事作风还真是一脉相承,她上辈子一定是十恶不赦了吧不然怎么会遭遇今晚这些破事,她不敢争辩,呆愣地道了句“是”,追着周晔雪去了。
今晚事件的当事人都走了,周沄渊说了句“散了吧”也离开了,留下大殿里一群各怀心思的人面面相觑。
这便结束了?原本以为会是场大战,怎么都要拉扯一段时间呢。
燕烈这两年的处世之风周家众人有目共睹,今日竟然就这样轻易的,让此事了结了?周晔雪去了寒狱在他们看来是严重了,燕烈可不会这样想,以他往日的风格,不该态度强硬地闹起来么?
主君的态度也很有意思,大小姐自曝之前他便有了结此事之意,以华胥城这些年对燕家的处理,不该是让燕、楚二人暗中较劲,局势明朗了主君再看着结束么?大小姐自曝了,主君还是罚了楚别月,若说今晚刚开始的时候大小姐和楚家只是隐隐有携手的苗头,主君这一罚,便是要将她们绑在一起了。
罚得虽然不轻,可那是大小姐自找的,就是不知道主君偏向的是楚家还是大小姐,或者说,是燕家的对立方呢?
燕烈在今晚上半场都还强势张扬,在主君实力显露后,不说换了个人,至少是换了半个,想来燕烈自己也知道,燕家这些年做的都不是什么能活得长久的事。
“言行有失、惊扰众人、引得人心浮动”,这是大小姐的错,没有人提杀燕凌之事,所以杀燕凌不是错。
若主君一直以来是刻意隐藏实力,若周家上下一直都在主君掌握之中,结合周家各方势力这些年的动作,主君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主君今日态度背后的深意也就很明显了。
想到这里众人不免出了一身冷汗,有人只是后怕,有人却是惊惧。
最先往外走的是卢桓,众人紧随其后,最后只剩下燕烈,他像尊雕像,沉默立在那许久了,他背对着众人,谁都看不到他的神情。
良久,有人走近,道:“燕凌公子的遗体已经送往燕氏住所了,请圣君节哀。”
燕烈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看不出任何情绪,一眨眼的功夫,人已不在大殿中了。
*
寒狱门口。
有人拦住了周晔雪,“大小姐,主君有令,请您将身上的法宝暂时交由我保管。”
周晔雪盯着这人,目光幽幽,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取下手上的听风铃放到旁边人捧着的托盘上,“越叔应该知道,我极其厌恶旁人碰我的东西,越叔可得好好替我拿着。”
周越微微倾身示意,“大小姐放心,稍后我会亲自将听风铃送到夫人处,请她代为保管。”周晔雪的态度并没有对他产生影响,“为保证大小姐和楚小姐的安全,不时会有必要的术法探查二位的状态,请大小姐稍安勿躁。”
“越叔既然知道我会烦,还让人探,是故意与我过不去吗。”
周越看了一眼周晔雪,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罕见地和缓了些,他放轻了声音,安抚道:“世间无万全,往好的方向走总是好的。”
周晔雪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像是嘲讽,像是不屑,她垂下的眼中,情绪汹涌。
周晔雪没再找麻烦,周越身后那间开着门的牢房应该是清扫过了,还算整洁,她直接走了进去。迈进门的瞬间周晔雪就一阵头晕,内景也隐隐震荡,她定了定神,尝试了个简单的术法,用起来比平时困难太多,这里对念的压制真不是一点半点。
她走到角落,打坐调息,神识回到内景之中。
周晔雪的内景很简单,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虬劲纵横的树根裸露在外,铺满了整个地面,稍远些的树根上长着大片相同的柔弱小花,树冠之上的天空有时晴空万里,飘着几朵白云,有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还会下雨,有时也会如夜晚一般,漆黑一片,偶尔还能看见漫天繁星。
周晔雪将手按在树上,她能感觉到看起来平和安稳的树下,藏着某种风暴,冰冷的苍白色火焰,无边无际,像浑海一样广阔深邃,翻腾着,想要吞噬一切。
进入内景之后,周晔雪明显感觉到树下的躁动比平日要盛好几分,她叹一口气,躺下来,望着繁茂的枝叶,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她拿这躁动没什么办法,只能感受它,熟悉它,看着它。
这并不是正常的现象,修行者皆有内景,识于虚无中开辟空间,并成为这片空间和虚无之间的屏障、壁垒,这片空间便是内景。
内心世界会在内景中具象化,强烈的情绪和念头都会在内景中有所体现,故而不同人内景的景象大不相同,但有些东西却是一样的。
比如灵根,灵根在内景中的形象意外的都差不多。还有念,当修行到一定境界,念也会有具象化的存在,根据各自修行的术,念的形象会有一定程度的相似,好比剑修的念可能是各式各样的剑,但都是剑。内景中还会有一个“自己”,即识的形象,或者说神识,神识只是识的一部分,能够被修行者完全掌控的那一部分。
这三者构成了人族修行者内景的核心,往外便是各种各样,各自在内景中搭筑的东西。
人族修行者的内景该是有序的,稳定的,清晰的,接近于静态画面般的存在。不该像周晔雪的内景那样,没有灵根,却有不受控的天气变化、陌生强势的参天巨树和树下不可知的危险。
过了好久,直到周晔雪完全熟悉了内景的变化,感受到了新的平衡,她才重新睁开眼。
楚别月眼眶微肿,泛着红,好像哭过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周晔雪,见她睁开眼,强撑着最后一丝冷静,问:“为什么?”
周晔雪心情本来就不好,发现楚别月和自己关在同一间心情变得更糟,她没了演戏逗弄人的兴致,冷漠和不善不加掩饰,“什么为什么。”
这样的态度让楚别月的冷静彻底崩盘,她冲周晔雪吼道:“你从来就没打算否认杀燕凌!你就是故意将我也扯进来,想让我也倒霉!为什么,我都说了我和燕凌不是一起的,燕凌发疯你找他就是了,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