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怀》李之鹤

32、第三十二章

　　林芝去南方后，起初七个月如约按时寄钱回来，再之后就和林怀山断了联系，林怀山按着林芝寄钱的地址寄去了好几封信，都没有回音，也托村里同在南方的村民帮忙问过，都说没有消息。

　　林怀山没了钱，在家里怨声叹气，和林耀祖两个人一起咒骂林芝，说她是赚了钱，过上好日子就要将他们当累赘甩掉。

　　林茜不相信他们说的话，相反，她很担心林芝和李得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祈求林怀山能买票去南方找一找林芝，看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林怀山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tnd能有什么麻烦，她一封信都没回，找过去有什么用？再说了，现在哪有钱去买票？”

　　“没钱可以去借啊，去找李婶借，或者找村长借，总有办法的啊！你不能真的不管姐姐和姐夫啊！”

　　“现在不是我不管他们，是他们不管我们，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还借钱，借了你来还啊！”林怀山烦躁地将林茜一脚踹翻在地，“滚远点！”

　　林怀山指望不上，林茜只能去找李婶，她也同样正为联系不上儿子儿媳而发愁。

　　林茜提议要去南方找姐姐姐夫，可是李婶却犹豫起来，她大半辈子都在这个小山村里度过，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县城，骤然要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坐着从未坐过的火车去从未去过的大城市，她内心的确很惶恐。

　　林茜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去，只要借她车票钱就可以，李婶看看她那瘦小的身板，怎么也不肯同意她一个人去，林茜又说两人可以一起去，可李婶还是不同意，她克服不了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只能自欺欺人地说：“可能再过几天他们就会有消息了。”

　　这都小半年了，怎么会有消息呢？林茜看她也指望不上，一个人难过地游荡回家。躺在床上望着发霉的天花板，林茜想既然他们都指望不上，那自己就慢慢攒钱，攒够了就去南方找姐姐。

　　可是攒够车票钱谈何容易，林怀山平时从不给她零花钱，但好在她很快就寻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帮宿舍里的女生洗衣服，一次可以赚个几毛钱。

　　她在镇上初中上学，学校条件差，一个宿舍二十多个女生挤在一起，一层十间宿舍，却只有一个水龙头，平时还总断水，其她女生不愿意把时间花在排队等水上，林茜便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双手泡在冷水里让林茜的十个手指头肿得像是胡萝卜，关节处还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冻疮，但即使这样，她也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也许是天意弄人，当事情太顺时，意想不到的波澜就会出现，就在林茜的攒钱大计平稳进行时，林耀祖那儿却出了事。

　　林耀祖初中毕业后就被林怀山托关系送进了县里一家机械厂学技术，他在林怀山的宠溺下向来懒散惯了，对师傅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放在心上，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在自己独自上手工作时，因为操作不当他的右腿被绞进了机器里，等到师傅赶到时，他的整个右小腿都已经没了。

　　带他的师傅是李得良的好朋友，替他暂垫了医药费，还帮忙通知了林怀山。

　　林怀山是在村里的小卖部接到的电话，当时他正在和人打牌，听到这个噩耗后手里的牌撒了一地。

　　他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站起来原地转圈，嘴里嘟囔着怎么办，小卖部店主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去医院看看儿子伤的怎么样了他才如梦初醒，拍着脑袋说“对对对”，双腿哆哆嗦嗦地去村口车站坐车。

　　意外发生的太快，被绞半条腿时林耀祖甚至一点痛觉也没有，等到医院做了处理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劲来，摸着自己那残缺的右腿哭爹喊娘。

　　林怀山到了病房门口听到林耀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眼一黑，腿一软，人沿着墙壁像摊烂泥一样软了下去。

　　林耀祖师傅赶紧扶着林怀山进去，林耀祖看到他来伤心欲绝地吐出一句：“爸，我的腿没了。”

　　林怀山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两个人抱头痛哭。

　　“我可怜的儿啊，你腿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啊！我们家可就你一个独苗啊！”

　　“医生没有办法把你的腿给接上吗？”林怀山摸着林耀祖纱布缠绕的右膝，越摸越绝望，“啊，这么大个医院没有一个医生有办法吗？”

　　林耀祖的右小腿早就被机器碾成了沫，哪还接得上，但林耀祖师傅不忍心打击这两父子，也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麻绳专挑细处断，家里本就拮据，造此打击更是一蹶不振，林怀山看林耀祖的腿恢复无望，就推着板车带着林耀祖去机械厂门口拉横幅，让老板赔钱。

　　老板先前付了医药费，后又另赔了一笔抚恤金，可林怀山不依不饶，将林耀祖后半辈子的生活费都算在了老板头上。

　　“我儿子这个腿以后是干不了活了，你得对他负责。”

　　老板有口难言，“我已经赔了抚恤金了。”

　　“我儿子在你厂里出了事，抚恤金是你该赔的，他下半辈子的生活费你也得赔，不然你让他以后怎么办？”

　　“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你儿子出事是因为他自己违规操作！你什么都赖到我头上！”

　　“我不懂什么违规不违规，反正你要对我儿子负责！”

　　老板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后面干脆躲起来不见他们父子，林怀山横幅拉了三个多月，看找不到老板人了，又去讹林耀祖师傅，他言之凿凿，要不是林耀祖师傅没用心教，他儿子腿就不会受伤，所以都是林耀祖师傅的错，他得赔钱。

　　林耀祖师傅懒得理他，派自己的媳妇来对付林怀山，他媳妇比林芝还要厉害，只要林怀山敢上门，她就直接操起菜刀追，边追边骂，从他祖宗十八代骂到他后世十八代，从巷头骂到巷尾，如此几次，林怀山便再也不敢去了。

　　没要到钱，林怀山的怨气更甚，牌瘾也更重，他将希望寄托在打牌上，怀着自己一定能大赚一笔的想法天天泡在村口小卖部。

　　然而好运没有眷顾他，林耀祖的抚恤金被花得只剩一半了，他才肯停手，回家拿起落灰的锄头下地干活。

　　林耀祖自从腿受伤后就一蹶不振，整天躺着一动不动，林茜也因此被林怀山办了走读，每天负责父子俩的一日三餐还有衣服换洗。

　　林茜对此不满却也没有办法，不在学校住宿意味着她的攒钱大计不得不中断，除此以外，林怀山没给她钱，从家里到镇上中学她只能靠双腿走，每天鸡还没叫她就得起床做饭，然后背上书包走路去上学，天天如此，她的精力早就被耗尽，学习也一落千丈，老师颇有微词，但考虑到她的家庭情况，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数次林茜想要一包耗子药跟他们父子俩同归于尽，可是她还没找到林芝，她不能这么冲动，她一次次崩溃，又一次次靠着林芝坚持下来。

　　暑假正是农忙的时候，林茜每天中午伺候完林耀祖吃饭后还得去地里去给林怀山送饭。快上初三的她身体已经抽条了，走在田径小路上格外亮眼，村里的光棍汉看到她总会不怀好意地吹口哨，更有甚者会直接当着她的面和林怀山开恶意玩笑：“你女儿长这么漂亮，以后一定能买个好价钱！”

　　看到林茜垮下来的脸，他们仿佛十分有成就感，笑得更加开心了，却还要装模做样地给她解释：“伯伯的意思是你以后得嫁个有钱人，给你爸爸挣挣面子，别像你姐姐那个白眼狼似的。”

　　林茜早就学会了忍耐脾气，她一言不发地将装着饭菜的碗丢到林怀山面前转身就走，不顾身后林怀山的骂骂咧咧。

　　初中毕业后林茜考上了县一中，可林怀山却不肯让她再去上学，非让她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同时林怀山又害怕林茜像林芝一样去了外面就没有消息，所以他强压着林茜去县里的工厂上班。

　　林茜不愿意去打工，她想继续上学，可是无论她再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林怀山将她锁在家里，林耀祖搬着板凳守在她房门口，俩父子铁了心不让她去上学。

　　最后还是李婶出面解决的这个事情，爱屋及乌，她很喜欢林茜，在儿子儿媳杳无音信后她也急需一个寄托，所以她跟林怀山打了声招呼，自己愿意供林茜上高中，生活费也不需要他操心。

　　林怀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供林茜上学对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还让自己少了比收入。

　　无奈，李婶又去找来村长和支书一起做思想工作，才逼得林怀山点头答应。

　　林茜得以继续上学，对李婶感恩不已，再三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报答她的。李婶摸摸她的脸，说自己不图她报答，只希望她再长大些能去南方找到李得良和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