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怀》李之鹤

30、第三十章

　　二十六个菜将大圆桌摆得满满登登的，提到做菜有关的事，换上居家服的赵来光一扫之前的沉默拙舌，热情地和林多余介绍着每道菜，每介绍完一道，林多余就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尝一口，二十六个菜尝下来，林多余感觉自己已经八分饱了。

　　赵来光作为多年大厨，手艺无可挑剔，林多余秉着再吃最后一口的想法成功地把自己给吃撑了，赵朝晖看他圆滚滚的肚子，提议带他出去散散步。

　　没了薇薇安和赵来光在身边，气氛轻松不少，林多余伸个懒腰，问赵朝晖是不是没有和父母说过自己家的情况。

　　赵朝晖点点头，邀功似地说：“我嘴可是很严的哦！”

　　“其实你说了也没事。”林多余看赵朝晖求表扬的表情，又补充道：“当然能保密就更棒啦！”

　　两人慢悠悠地散步到中心广场，这里正在举行跨年活动，广场中央搭建着的大红舞台上站着身穿礼服的一男一女。

　　跨年活动进行到猜谜语的环节，猜对的话可以从主持人身后的那面挂满玩偶的泡沫板上任选一个。

　　舞台下兴奋地小孩挤作一团举手要回答，赵朝晖见缝插针挤进去，高举着右手也要抢答。

　　赵朝晖一个成年人在小孩堆里俨然鹤立鸡群，想不注意都难，为了活跃气氛，男主持人手指指向他，“我们就选这位大朋友来回答吧！”

　　女主持人照着手心的便利贴将谜语读出来：“有面没有口，有脚没有手，虽有四条腿，但却不会走。猜一物品。”

　　男主持人将话题递到赵朝晖嘴边，“请说出你的答案。”

　　这个简单的谜语急得一众没抢到的小孩上蹿下跳，男主持人赶紧出声安抚：“不要急，大家都有机会，欸，后面那个小胖子不要提醒！”

　　谜语还没念完赵朝晖就猜出了答案，但为了配合主持人，他还是故作思考，缓了两秒才回答：“桌子！”

　　“回答正确！”男主持人将身后挂满玩偶的泡沫板拉出来，“恭喜，你现在可以选一个玩偶。”

　　“我要最上面一排正中间的汤姆猫。”他就是奔着它来的。

　　赵朝晖挤出人群将刚拿到手的汤姆猫递给林多余，“新年礼物。”

　　那个汤姆猫做工粗糙，甚至头顶处的缝线都是歪的，林多余看了看，嫌弃道：“这算什么新年礼物？”

　　“你不要算了。”赵朝晖作势要拿回去。

　　“欸，给我了就是我的，”林多余一把抢过汤姆猫，“我就勉为其难先收下吧。”

　　林多余口嫌体正直，拿着那个巴掌大的玩偶看了又看，脸上难得露出新奇的表情。

　　赵朝晖看他高兴的样子，伸出手问：“那我的新年礼物呢？”

　　林多余愣了一下，随即歪着头笑道：“那一箱脐橙就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啊。”

　　“那算什么新年礼物啊？”

　　“不要就，哦，不能算了，礼物已经在你家了。”

　　赵朝晖低下头叹口气，“好吧，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先收下吧。”

　　林多余食指戳了戳赵朝晖因为低头露出来的发旋，“别装，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我不想要礼物，我想要你明天陪我去小华山。”

　　小华山在南县西边的城郊结合处，以前就是个无名的丘陵，杂草丛生，尽是荒芜，小华山这个名字还是这几年城西那边兴起农家乐后取的。

　　“去小华山干嘛？”

　　“我出生那年我叔叔在小华山山顶种了一棵桂花树，”赵朝晖手在头顶比划一下，“我想去看看它现在长多高了，是不是和我一样伟岸。”

　　果然还是这么自恋，但拿人手短，林多余摇摇汤姆猫，“好吧，看在它的份上明天就陪你去一趟吧。”

　　然而约好的小华山之行却因为翌日清晨出现在林多余家门口的不速之客而不得不告吹。

　　不速之客到来时林多余还在睡梦中，被一连串恼人的门铃声吵醒，林多余不悦地汲拉着拖鞋下楼开门，以为门外人是赵朝晖，他揉揉困得睁不开的眼睛抱怨道：“不是告诉你密码了嘛？！”

　　门外人许久都没说话，林多余意识到不对劲，睁开眼发现来人不是赵朝晖，而是一个和自己一般高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一身商务打扮，身后还跟着个穿黑大衣的健壮男人。

　　林多余觉得有些危险，连忙要关门，但眼镜男眼疾手快伸出脚抵住门合页，转动的门棱从他脚上那只油光蹭亮的皮鞋面上擦过，留下一道显眼的破皮刮痕。

　　林多余没穿过皮鞋，对此也了解不多，但以他的经验来说，能这么容易就被刮坏，那大概率价值不菲。

　　门被眼镜男抵开一条缝，林多余躲在门后，透过那条缝一脸谨慎地盯着眼镜男，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当初那个骂人的小男孩的心情了，因为门外这两位“壮士”看起来着实很吓人。

　　眼镜男对自己这冒犯的行径毫无所觉，面无表情地问道：“林多余是吧？”

　　一个问句被他说成了陈述句，林多余点点头，面上强作镇定问他有什么事，手背在身后偷偷握紧手机。

　　眼镜男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似笑非笑道：“我是周有智。”

　　好耳熟的名字——是智声的负责人。

　　林多余打量着眼前自称是周有智的男人，他的模样倒是和智声官网里的宣传照对得上，不过那宣传照上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一丝皱纹都找不到，就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可这本人看起来怎么要“成熟”不少，难道大老板也有容貌焦虑？还搞“照骗”那一套。

　　想到自己的那几通电话应该不至于让一个公司的负责人亲自找上门来，林多余怀疑地问道：“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有智嘴角仍旧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张德民吗？”

　　周有智摇头否认，“你找张德民不就是为了找到你爸吗，我现在直接带你去见你爸。”

　　“我爸？他还活着？”林多余一直以为他爸早就死了。

　　“目前还活着。”周有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爸是谁？”

　　“因为你爸就是我爸，要论起来，我还是你哥呢。”

　　这句话无疑平地一声雷，从年龄和长相来看，面前人大概率和林茜没有关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多余还是多问了一句：“那林茜是你妈妈吗？”

　　“你觉得呢？”

　　“不是。”

　　“嗯哼，”周有智讥讽道：“还不算太笨。”

　　林多余最后还是跟着周有智走了，随行穿黑大衣的男人负责开车，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林多余坐在副驾驶忧心忡忡，出发前他问了周有智许多和他爸有关的问题，但周有智都没正面回答，只让他到时候直接去问当事人，他的满腹疑问得不到解答，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十分煎熬。

　　车上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尴尬又沉重的气氛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赵朝晖的电话打来。

　　林多余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向后排闭目养神的周有智，“我可以接个电话吗？”虽然他闭着眼，但林多余知道他没睡着。

　　“可以。”

　　林多余接通电话抢在赵朝晖说话之前先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这边临时有点事，今天不能陪你去小华山了。”

　　“什么事啊？你现在是在高速上吗？我听到了风声。”赵朝晖语气没听出来生气，他应该还没出门，林多余在电话里听到了薇薇安的声音。

　　“还没上高速呢，就是去怀宇市办一点私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多余沉默一瞬，含糊地说事情处理完立马就会回来。

　　后排的周有智突然睁开眼，冷声道：“短期内你怕是回不来了。”

　　“为什么？”

　　“你爸现在性命垂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你作为儿子不得在他身边陪最后一程？”

　　“我为什么要陪？你的话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呢。”

　　“哼，”周有智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讥讽道：“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据我所知，你爸可给你留了不少钱呢，即使是生而未养的私生子，但到底还是舍不得呢。”

　　“你少阴阳怪气，什么叫私生子？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就不去了！”

　　“你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而你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这么说够清楚了嘛？”

　　林多余被这话气得鲜血直冲脑门，周有智看他涨红的脸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自己在这场口水仗中占了上风。

　　“靠边停车！我要下去！”

　　周有智不理会林多余的话，命令道：“继续开。”

　　“我说我要下车！不然我就报警了！”

　　周有智翘起二郎腿，气定神闲地回他：“这是家事，我可没伤害你。”

　　被晾在电话那边的赵朝晖担心地叫着林多余的名字，问他那边是谁在说话，他们现在到哪了。

　　林多余平复情绪，简短说了句回头联系就将电话给挂了。

　　林多余拍拍脸，待脸上温度褪去后通过镜子与周有智眼神对峙，良久，挑衅道：“好啊，我不下车了，我倒要看看我那生而未养的爸爸给我这个私生子留了多少钱。”说完也不管周有智什么反应，闭上眼学着周有智之前的样子双手抱胸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