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怀》李之鹤

23、第二十三章

　　从唐莲家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城市闪烁的霓虹灯此刻看起来有些魔幻，让林多余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老唐早就修好了车，正端着碗在门口和人闲聊，看到赵朝晖和林多余过来，热情地招呼两人一起在家吃饭。

　　“谢谢爷爷，我们回家去吃。”

　　说完赵朝晖去试了试修好的小电驴，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拿出手机付钱，等听到店内收款成功的语音后骑车载着林多余离开。

　　今天是工作日，即使是晚上七点，主路上依旧堵得水泄不通，汽车一辆辆的望不到头，此起彼伏的“滴滴”声从车群里传来，听得人更加心烦。

　　在这样拥挤的场合，小电驴的优势得以显现，赵朝晖骑着它在非机动车道上如鱼得水，畅通无阻。

　　寒风拂面，林多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拿出手机按照两人口味点了份外卖。他点外卖的时间卡得刚好，外卖和小电驴同时到达酒店。

　　林多余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外卖拉着赵朝晖上楼，赵朝晖一路心不在焉的，全靠林多余领着走，直到进了房间，他才被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唤醒。

　　林多余将一次性筷子拆开递到他手里，关心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唐莲阿姨。”

　　“嗯？”

　　“我想到她神志不清、不能自理的样子，心口就酸酸的。”

　　赵朝晖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良久，却只轻轻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其实当人不能自理的时候，神志不清可能也算一种幸运。”

　　“为什么？”

　　“因为一个神志清醒却又不能自理的人，大概率接受不了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人，吃喝、洗漱包括排泄都得靠他人帮忙完成。”林多余将饭菜推到赵朝晖面前，“放下尊严，克服羞耻心可是件很困难的事。”

　　林多余点的都是赵朝晖爱吃的，但是此时他看着那些菜却没了胃口，“我肯定无法接受的，如果我以后变得不能自理了可怎么办？”

　　林多余轻笑着说：“那到时候我就去照顾你呗，你放心，我嘴严，绝对不会让你在外人面前丢失尊严。”

　　“噗——”赵朝晖终于笑了出来，“我们到时候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了吧，你怎么照顾我？”

　　“那有什么不能照顾的，而且以咱俩这身体素质，能不能活到七老八十都得另说呢！所以想开点，吃饭吧。”

　　饭吃到一半，赵朝晖盖在桌子上的手机开始不停震动，是薇薇安发来的消息，她远在千里之外刷到了赵朝晖与林多余摔进绿化带的全纪录视频。

　　她将视频转发给赵朝晖，还一连发了四条语音，前三条都是她魔性的笑声，最后一条十秒钟的语音里，她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你和多余小朋友现在成网红了。”

　　赵朝晖把手机递到林多余面前，脑袋凑近和他一起看那个视频。

　　视频是第三视角，配着滑稽的背景音乐，视频上方还打着硕大的牛皮藓一样的标题。

　　——俩十五岁鬼火少年市区飙车，车速失控摔进绿化带，网友评价：太让父母寒心！

　　林多余指着那断章取义的标题自嘲道：“咱现在成鬼火少年了。”

　　“十五岁鬼火少年，别人以为我们才十五岁诶，说明我们长得年轻。”

　　话音刚落，薇薇安的视频通话就来了。

　　薇薇安的头像是她的自拍，此刻正在赵朝晖的手机屏幕上弹动着，林多余怕打扰赵朝晖，自觉地往一边挪开，“你快接吧。”

　　林多余刚移开两步远，赵朝晖手臂一勾就将他勾回了自己身边，“你和我一起啊，我妈妈肯定也想看看你。”

　　视频接通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薇薇安敷着面膜的脸以及她脑后枕着的一条粗壮的手臂。

　　赵朝晖将手机在桌面上放稳，右手仍勾着林多余的脖子，确保两人的脸都在屏幕内后才出声说话：“这么冷的天你还敷面膜啊？”

　　“那肯定啊，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在厨房里和油烟打了一天的交道。”

　　“你怎么会去厨房里？”

　　“传菜的小姑娘今天在给朋友当伴娘，没人传菜，我不就去咯。”

　　赵来光听到薇薇安这么说，立马从一边挣扎着把头伸入框内，“不是没有人传菜啊，我说了去附近找个做兼职的来干一天，是你妈妈非不让。”

　　说着还伸出手去挠薇薇安的痒痒肉，故作生气实则亲昵地说：“是不是你说不让的！”

　　薇薇安笑着躲避他的手，面膜有松动的迹象后她眼皮一抬，赵来光立马见好就收，将手臂伸出来给薇薇安枕着。

　　赵朝晖看对面两个加起来八十多岁的人整这出，手捂着眼睛只留出一条缝，一副没眼看的样子，“你们发视频来不会就是为了‘秀恩爱’吧？你们还赶这个潮流呢？”

　　薇薇安得意地眨眨眼，“不是‘秀恩爱’，这是我们的日常好吧。话说你们俩今天怎么摔绿化带里去了？受伤没有？”

　　“没受伤，至于怎么摔进去的，那视频不是说了嘛，鬼火少年市区飙车。”

　　“你们真的去飙车了？就小电驴那速度，你们怎么飚得起来的？”

　　赵朝晖笑着否认，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经过解释一遍：“当然没有，就是被狗追得速度开快了些，然后控制不住就摔进去了。”

　　薇薇安听完来龙去脉，大笑出声，连面膜掉了也不在乎，“你怎么从小到大都这么招狗追啊？”

　　“从小到大？”林多余没忍住好奇地问。

　　“对啊，”薇薇安听到林多余主动说话，开心地坐起来和他招手，“多余小朋友，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阿姨。”

　　赵朝晖怕薇薇安把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都给抖露出来，赶紧给她使眼色，可惜薇薇安视而不见。

　　“朝朝他一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叔叔推他去楼下晒太阳，然后就上楼拿个奶瓶的功夫，一回来他就不见了，他叔叔以为遇上人贩子了，赶紧给我打电话，我们一群人到处去找，边找边哭，结果在一个下坡的地方找到了，当时几个狗围在他的推车后面，用鼻子顶着推车往下滑。”

　　薇薇安绘声绘色地讲述，手上还辅以动作，赵来光笑得摸着大肚子在沙发打滚，赵朝晖觉得不好意思，手捂着脸埋进林多余的肚子里，任由林多余扒拉也不肯出来。

　　“要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那个坡得有四五十度，他被推下去也不知道怕，还一个劲地傻笑。”

　　赵朝晖埋着头反驳，声音闷闷的，“我不记得了，你怎么说都行。”

　　赵朝晖说话的气息打在林多余肚子上，痒痒的，林多余伸手去挠，食指不小心擦到赵朝晖微张的嘴唇，湿润的触感像是一个黏糊糊的吻，他触电一样将手缩了回来，僵硬着不敢再动。

　　薇薇安后面说了什么林多余不记得了，他全身仿佛只能感知到那根食指的存在，酥酥麻麻的。

　　赵朝晖躺在林多余大腿上陪薇薇安聊了许多，视频挂断后，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

　　林多余看着怀里赵朝晖的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此时的宁静。

　　赵朝晖看他许久都不说话，在他腿上翻了个身，仰躺着直视他：“我刚刚听到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林多余不明所以地问：“听到什么？”

　　赵朝晖抓着他紧攥成拳的右手，一根根手指捋开后，两人的手掌相贴着抚上林多余的心口。

　　赵朝晖笑吟吟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听到了你的心跳，好快。”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暧昧，林多余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捂着嘴咳嗽两声后突然打起了嗝。

　　赵朝晖连忙翻身起来，手一下下拍着林多余的后背，“别慌张啊！”

　　林多余本就有点羞恼，被赵朝晖这么一调侃就更生气了，他抬起手拍了下赵朝晖的侧腰，“咯，谁，咯，谁慌张！”

　　“我慌张，”赵朝晖拧开瓶矿泉水放到林多余手里，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说：“我知道个小偏方，专治打嗝。”

　　“什么，咯，小偏方？”

　　“你就先深呼吸憋着一口气，然后再随便大喊一句什么话。”

　　“这听起来就，咯，不靠谱，你确定，咯，有用？”

　　“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

　　“那我，咯，喊什么？”

　　“嗯，”赵朝晖食指抵着下巴故作深思，“你就喊‘赵朝晖是个大帅哥’好了。”

　　“你非得，咯，这么自恋？”

　　赵朝晖拉着林多余的手臂左右摇晃，撒娇道：“快喊嘛。”

　　林多余无法，只得乖乖照做，可最后一个字喊完，他还是打了个响亮的嗝。

　　“怎么，咯，没用啊？”

　　“没用就对了，这个小偏方是我编的。”

　　赵朝晖笑嘻嘻地说完就往门口跑，林多余气得抬手就去追，“赵朝晖，你是不是讨打！”

　　在林多余的手就要招呼上赵朝晖的背时，赵朝晖敏捷地闪身一躲，一只手逮住他的两只手腕，“你看，你现在是不是不打嗝了？”

　　林多余眨巴眨巴眼睛，“欸，好像确实不打嗝了。”

　　赵朝晖将手松开，得意地说：“那就得了，你现在不能打我了吧？”

　　林多余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纯天然无公害的微笑，趁赵朝晖放松警惕之际将手抽出来啪地拍上赵朝晖的手臂，“不行，该打还得打！”

　　赵朝晖被打了依旧笑嘻嘻了，拉着林多余的手腕往茶几边走，“好好好，我该打，打了就去吃饭吧，饭还没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