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怀》李之鹤

20、第二十章

　　等房东从外地回来的那几天，赵朝晖拉着林多余把聚云市比较有代表性的地方都逛了一遍，期间还去了一趟聚云美院的老校区。

　　老校区只有一些边缘专业的学生还在这边上课，其他专业的学生都搬去了新校区。老校区没有围墙，四通八达，赵朝晖载着林多余穿行在满是小电驴和自行车的林荫大道上，大道沿边还三三两两走着打扮时髦的少男少女。

　　树叶，微风，年轻的面庞，赵朝晖大口呼吸着空气，兴奋地问后座的林多余：“有没有重返十八岁的感觉？”

　　林多余左手撩开被风吹得糊住眼睛的刘海，不解风情地反问：“你十八岁不也就是三年前的事嘛？”

　　“诶呀，不要这么煞风景好不好，十八岁指的不是年纪，而是心态好嘛？”

　　“那要这么说的话，你永远都是十八啊。”

　　赵朝晖将小电驴停好，摘下头盔不解地问林多余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在阴阳我吧？”

　　“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夸你心态年轻好嘛，我觉得你是那种就算到了八十岁也依旧满腔热血的人。”

　　“嘿嘿，这话我爱听。”

　　两人沿着石子路往校园深处走，石子路弯弯绕绕，中间环着一个池塘，池塘底长着厚厚的青苔，碧绿的池面上铺满落叶，落叶在水里浸泡得腐烂，臭气熏人。

　　林多余嫌弃地捂住口鼻，往前小跑，等闻不到那反胃的气味时才松开手和赵朝晖吐槽：“这池塘都这样子了，学校后勤怎么也不来清理一下啊？”

　　话语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嗤笑，“这边哪儿还有后勤？”

　　两人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坐在亭子的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

　　男人手里握着一只炭笔，面前的架子上放着一副完成一半的素描，赵朝晖拉着林多余沿着石阶走上亭子，看了一眼男人的画后竖着大拇指夸道：“这儿不愧是美术学院啊，连保安叔叔都这么会画画！”

　　男人一副“有眼光”的样子看向赵朝晖，“谬赞了。”

　　“实话实说而已，叔叔，你这画画是自学的吗？”

　　“不是，我也是聚云美院毕业的，”男人说着不好意思地想挠头，但看到手上都是黑乎乎的碳粉，又把手放了回去，“不过现在回来母校当保安了。”

　　“叔叔是聚云美院毕业的？哪一届的啊？”

　　“97届的。”

　　“97届？！”赵朝晖有些激动，没想到这趟还有意外收获，“那你和我叔叔是一届啊，我叔叔叫赵来明，你认识他吗？”

　　“赵、来、明，”男人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赵朝晖将随身携带的照片翻出来给男人看，“就长照片里这样。”

　　男人看到照片，拍着大腿“哦”了一声，“我认识！”

　　“真的？你对他了解多吗？”

　　“不算多，他住我宿舍对门，平时接触的不多。”男人看了赵朝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你叔叔那时候可是风云人物。”

　　男人的语气让赵朝晖无法判别那句“风云人物”是正面评价还是负面评价，他正了正神色，直接问男人那话是什么意思。

　　“大四那年，学校里突然有人传你叔叔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还致使一位女青年怀孕了。这个传言越传越广，最后传到了教务处那里，他还被老师给约谈了。”

　　“然后呢？”

　　“然后那个女青年挺着大肚子来了学校，在学校门口的布告栏里贴了告示做澄清，说自己与赵来明只是朋友关系，让大家停止无端诽谤。”

　　“那位女青年是谁你知道嘛？”

　　“不知道，”男人摇摇头，“那个女青年还有那告示我都没见过其实。”

　　“没见过你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听得别人说的嘛，传言这东西和病毒一样，不都是你传我，我传你。”

　　“那女青年贴了告示后这个传言就没再传了吗？”

　　“照样传啊，只是声量没那么大了，等到后面再有其它的新传言出现，这个旧的也就没人关注了啊，毕竟大家都是图个热闹和新鲜，真真假假的不重要。”

　　一旁沉默地林多余突然出声：“那有没有见过那个女青年的同学呢？”

　　男人点点头，“应该有吧，赵来明舍友估计见过。”

　　林多余闻言看向赵朝晖，赵朝晖摇摇头，问男人：“你有我叔叔他们舍友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男人拍了拍手，苦笑道：“我都沦落成看大门的了，哪还好意思留着以前同学的联系方式，也不嫌丢人。”

　　“好吧，谢谢你啊。”赵朝晖拉着林多余的手臂失落地离开亭子，继续往学校里面走。

　　走远几百米，林多余将手臂从赵朝晖手里抽出来，问他：“你为什么会联系不上你叔叔的大学舍友啊？你之前不还能联系到你叔叔的高中同学嘛？”

　　“我叔叔从来没提过他的那些大学同学，毕业照什么的也没看到有，我想找也不知道从哪儿找起。至于高中，那毕竟都在一个县嘛，问问我爸妈他们就知道了。”

　　林多余点点头，“那个女青年应该就是林茜吧。”

　　“大概率是，不过刚刚那个保安叔叔说，当年你妈妈贴告示澄清她和我叔叔只是朋友关系，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问贴告示这事是真是假，还是他们是朋友关系这事是真是假？”

　　“朋友关系这事。”

　　林多余垂头想了想，如实回答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直觉他们可能不是恋人关系，至少当时不是。”

　　“为什么？”

　　“以我对我叔叔的了解，他不会做出乱搞男女关系这种事，如果他真的恋爱有孩子了，一定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当初约我和你一起来聚云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是，”赵朝晖顿住，声音弱弱地说道：“我当时以为我叔叔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孩子。”

　　“你这意思是觉得林茜在瞒着他？”

　　“不是！”赵朝晖想解释，却又觉得怎么说都会越描越黑。

　　林多余看他抿着嘴唇一脸紧张的样子，“噗”地一声笑出来，“我开玩笑的，你别紧张。”

　　赵朝晖听他这么说，手擦了把额头伸到他面前，“我汗都下来了。”

　　林多余推开他的手，转移话题说道：“这老校区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啊，这么多年估计都没翻新过吧，这里的学生怎么受得了的。”

　　赵朝晖指向一边的宿舍楼，“至少他们住的是四人间，我大学的时候住的八人间，你敢信？”

　　“你们那么冷门的专业还住八人间？”

　　“就是因为冷门，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都挤在一个宿舍里啊。”赵朝晖苦笑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大的校园半个钟头就逛完了，走到南门出口处，一道笔直的走廊吸引了赵朝晖的注意。

　　赵朝晖拉着林多余跑过去，发现走廊两边的墙上按年份贴满了历届学生的优秀作品，他循着年份下标找到93年——赵来明入学那年，一路往后看去，在97年的区间里找到了赵来明的一副素描画。

　　明明是一副素描画，名字却叫《红山茶》

　　画上丝丝缕缕的线条交织出一朵无枝无叶的山茶花，林多余不懂比例，结构这些，这幅画给他的直观感觉就是束缚和窒息。

　　“你叔叔这画有什么含义吗？”

　　赵朝晖摇摇头，“不知道。”

　　林多余一挑眉，笑道：“你都看不懂你叔叔的画？”

　　“确实不懂，我一酿葡萄酒的哪懂这个。”

　　“那山茶花有什么含义嘛，”林多余说着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开始搜索，“我在南县那边从没见过山茶花，聚云这边有吗？”

　　“有，聚云这边是山茶花的盛产地，不过现在不是山茶花开的季节。”

　　林多余将搜索出来的结果给赵朝晖看，赵朝晖挑着几个关键词念了出来：“高洁孤傲，理想的爱。难道我叔叔想借这画来表达自己的秉性和追求？”

　　“可能是吧，画家和作家不都爱这么干嘛。”

　　赵来明只有这一副画在墙上，赵朝晖将画拍下后搭着林多余的肩膀沿着柏油路回去找小电驴，回去路上他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突然自嘲道：“还是有文化好，有文化的人难过时还能画点小画、写点小文来抒发一下情绪，像我这样没文化的，难过了只能躲在被子里嗷嗷哭。”

　　林多余被他惆怅的语气逗笑，拍着他的手背宽慰道：“你哪儿没文化了，你不还会酿葡萄酒嘛。”

　　林多余这么一宽慰，赵朝晖更心酸了，“我酿葡萄酒也就是个半吊子，我第一次喝我自己酿的成品酒还进ICU了。”

　　“额，”林多余一时词穷，想了几秒最后憋出一句：“没事，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厉害了。”

　　柏油路靠近教学楼，路上学生多，他们大多背着画板往宿舍的方向走，估计都是刚下课。

　　林多余看着那些打扮各异的学生感叹道：“明明长相穿着都大相庭径，但我总感觉他们身上的气质很相似诶。”

　　“哪种气质？”

　　“嘶，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学艺术的。”

　　“那我身上的气质一看是学什么的？”

　　“你啊？”林多余食指弯曲抵着嘴唇，憋着笑说：“反正不像学酿葡萄酒的。”

　　“嗯？”赵朝晖哈了一下手，作势就要去挠痒痒肉，林多余见状拔腿就跑，赵朝晖赶紧追上去，两人在柏油路上玩起猫追老鼠的幼稚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