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怀》李之鹤

1、第一章

　　冯晓琳的美甲店坐落在写字楼一楼，周六许多不上班的白领都来店里做指甲，两个店员忙得晕头转向，光疗灯都不堪重负烧坏了一台。

　　为了不让客人久等，许久没上过手的冯晓琳也系上了围裙去帮顾客挫指甲，所幸她的手艺还在，客人对她的技术很满意。
　　下午一点，最后一位客人的美甲终于大功告成，冯晓琳将客人送出去后把玻璃门上的挂牌翻了个面，由“营业中”变为“休息中”

　　她累得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的确要好好休息一下。

　　两个年轻漂亮的店员看下班了，将围裙摘下，拿上手机和包相约一起去附近新开的一家烤肉店吃午饭。

　　两人本来也邀请了冯晓琳一同去，但是她最近在减肥，中午只吃沙拉，所以拒绝了两人的邀约。

　　“冯姐，我们走了啊。”

　　“好。”

　　两人一离开，店里立马安静下来，冯晓琳瘫软在沙发里休息了一会儿才起身摘掉围裙去洗手，手刚打上肥皂，她突然想起来林茜今天好像没来店里。

　　林茜每月的二十号都会来店里做手部护理，如果有事不能来，也会提前打电话告知，冯晓琳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确定自己没记错日子。

　　她有些不放心，随意冲掉手上的泡沫，水都没擦干就去拿手机给林茜打电话。她打过去的电话久久都没有人接，一阵铃声过后只有一个机械的女声不断提示请稍后再拨。

　　林茜去年因为突发心肌梗塞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出院后就一个人在家静养，平时几乎都不怎么出门。冯晓琳作为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好朋友，隔三差五就会给她打个电话，以免她在家发生什么意外。

　　冯晓琳又打了几个电话，看林茜还是没接，一下紧张起来，赶紧套上外套往林茜家赶。

　　坐在出租车上，冯晓琳心脏“突突”地跳得很快，她手捏紧副驾驶靠背，不断地催促司机开快些。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已经开得很快了，市区有限速。

　　林茜家在郊区，是一幢二楼独栋别墅，庭院里的喷泉已经许久都没有打开过了，池底已经结了一层绿绿的青苔，繁茂的花草树木也因为没人浇水而日渐残败，留下一地干枯的落叶。

　　原本生机勃勃的庭院在房子主人生病后也逐渐变得颓废荒芜。

　　冯晓琳推开别墅栅栏，穿过庭院跑到大门前按响门铃，看许久都没人来开门，冯晓琳心里更加不安。

　　别墅电子锁有登记她的指纹，紧急情况她顾不得冒不冒犯，径直刷指纹开门进去了。

　　门口玄关处没有林茜的拖鞋，她应该还在屋子里没出去，冯晓琳把包放下，脱掉鞋子去二楼卧室找人。

　　林茜的卧室紧闭，拍门没人应，门把手也拧不动。

　　冯晓琳又给林茜打了个电话，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门后隐约传来手机铃声。

　　她把电话挂断，给物业打去电话寻求帮助，几分钟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背着工具包来了。

　　男人拿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着观察了几秒房门锁芯，然后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滑片，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房门的锁。

　　房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仰躺在地上的林茜，林茜面色青紫，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手机。

　　冯晓琳被这一幕吓得跌坐在地，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后手掌撑地跪爬到林茜面前，哆嗦着把食指伸到她的鼻孔处，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张远也电话打来的时候，林多余刚参加完学院招聘会，正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看着这个来自怀宇市的陌生号码，迟疑了一会儿，右滑接通。

　　“你好，请问哪位？”

　　“我是林茜女士的代理律师张远也，请问你是林多余先生吗？”

　　“我是，你有什么事吗？”

　　“林茜女士一周前因心肌梗塞去世了，按照她生前立的遗嘱，你是她财产的唯一继承人。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怀宇市办一下继承手续。”

　　林多余听到对方说林茜去世了，脚步一下子顿住，身后的人因为反应不及撞上了他的背。

　　他揉着撞疼的背低声向人道了句歉，继续往宿舍方向走。

　　“喂？你有在听吗？”

　　“哦，我在听。那个，你不会是骗子吧？”

　　“我不是骗子，你可以去平台去查验我的律师执照。”

　　林多余还是觉得不对劲，林茜怎么会特意立遗嘱将财产留给自己从未抚养过的，仅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可是我从没见过林茜啊。”

　　“可是她的遗嘱中的确指定了你为唯一继承人。”

　　“这样啊。”

　　“所以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林多余想了一下，自己这周末没什么事，“那就周六吧。”

　　“好的，你到怀宇市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谢谢。”

　　怀宇市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林多余一出站就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拿着手里。

　　张远也早就到了，看到他出来立马上前和他打招呼。

　　和张远也一同来的还有冯晓琳，对方看到他似乎很惊讶，眼神来回扫视他的脸。

　　“你好，我是冯晓琳，你妈妈的朋友。”

　　林多余轻轻回握冯晓琳伸过来的手，“你好，我是林多余。”

　　冯晓琳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盯着林多余惊奇地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好像啊！一看就是亲生的！”

　　林多余不知道林茜长什么样，表情生硬地反问道：“是吗？”

　　冯晓琳没看出他的尴尬，拉着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张远也打断了。

　　“我们先去车上吧。”

　　张远也上车系好安全带后，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个蓝色文件夹递给坐在后座的林多余，“这是林茜女士的遗嘱，你看一下，我们现在先去公证处。”

　　林多余接过文件夹翻开，一行一行看下去，看到财产那里，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坐在副驾驶的冯晓琳回过头，疑惑地问：“你不知道你妈妈很有钱吗？”

　　林多余摇了摇头，诚实地说不知道。

　　林多余一出生就被林茜托给了老家一个未婚未育的老太太抚养，老太太性格很古怪，从不和他提林茜有关的事，所以他对林茜几乎一无所知。

　　“那你妈妈可能是怕你知道家里有钱后心骄气燥，刻意磨砺你呢。”

　　林多余看她一脸认真地说出这些话，心里明白她还不知道自己与林茜是陌生的母子关系，他也没解释，低下头继续看遗嘱文件。

　　遗产继承手续很复杂，他们来回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赶在工作人员下班前把一切办清。

　　三人从银行出来，张远也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林多余，“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些资料就交由你保管了。”

　　林多余点点头，接过那沓资料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随身背包里。

　　冯晓琳看张远也驾车走远了，偏头和林多余说：“我们也走吧，去墓地看看你妈妈。”

　　“好。”

　　林茜的墓地在郊区，离她生前住的别墅很近，这也是冯晓琳选择这儿的原因。

　　林茜的墓碑比她左右两边的要崭新，一看就知道是刚下葬不久。

　　墓碑上面贴着的黑白照是林茜三十岁生日时冯晓琳帮她拍的，照片里的她明明是在微笑，眉宇间却尽是疲态。

　　林多余与照片里的林茜对视上，手不自觉慢慢摸向自己的脸，他和林茜确实长得很像。

　　“因为你妈妈在这个城市没有别的亲人朋友，所以死因结果出来后，你妈妈的遗体就被交给我处理了。”

　　林多余瞥到墓碑前的沾着露珠的鲜花，知道冯晓琳为了林茜的葬礼肯定费了不少心思。

　　“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别怪我没通知你就行，因为我以前没听你妈妈提过自己还有个儿子，还是后来张律师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她这话让林多余有点不解，明明林茜从没提过自己有个儿子，明明作为儿子的自己连林茜的资产都不清楚，她为什么不好奇自己和林茜关系究竟如何？

　　“你和林，我妈妈关系应该很好吧？你应该对她了解很多？”

　　“我认为我们关系还是挺好的，但是我对你妈妈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因为她很少提跟自己有关的事。”

　　“你没有主动问过嘛？”

　　“刚认识的时候有问过几次，但她不愿意说，后面我也就不问了。”

　　林多余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冯晓琳看他沉默下来，主动挑起话题：“你不想知道我和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

　　林多余确实不是很想知道，但他还是顺着冯晓琳的话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七年前，我还在一家美甲店当学徒，偶然一次她来店里，老板派我去给她做美甲。当时我很紧张，但是做出来后她很喜欢，后面她就经常来找我做美甲，一来二去，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冯晓琳把落在碑前的一片花瓣揭去，继续说：“后来我学成出师了，打算自己开个店，可是我当时没什么钱，你妈妈知道后就主动帮我找店铺，还借钱给我开店，店开起来后她还经常给我介绍客户。她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谢她。”

　　冯晓琳陷入回忆之中，脸上流露出来的怀念让林多余也有点动容，“你现在也帮了她很多忙，尤其是葬礼。”

　　冯晓琳摆摆手，“这是应该的。对了，我带你去她的房子看看吧，就在这附近，你顺便可以整理一下她的遗物。”

　　“不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学校，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看。”

　　“我理解，你别太难过了。”

　　比起难过，林多余的内心更多的是无措，目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素未谋面的母亲突然去世了，还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钱，他苦了二十一年，现在摇身一变“小富翁”了。

　　林多余没多解释，只说等以后有空了再去收拾林茜的房子。

　　七月，林多余从大学毕业了，他没找工作，回南县买了个独栋公寓，天天就在家里宅着。

　　林茜的房子他也还没去收拾，期间冯晓琳打来过几次电话，都被他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他明白自己这是在逃避，可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个充满了林茜生活气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