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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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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维娜修女是在威尔伯福斯孤儿院1965年爆发流感后才来到这里的,唯一在流感中幸存下来的海德拉·普鲁伊特是她在这里接触过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名为“海德拉·普鲁伊特”的小女孩在她们的印象中总是表现得心事重重,每隔几天就会去附近的墨菲夫人家里住上一两个晚上——后面进入孤儿院的孩子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随着时间推移,罗维娜修女开始觉得这个孩子身上藏了很多秘密,就和她来到孤儿院时自带的姓氏那样。
海德拉出现在威尔伯福斯孤儿院门前时只有四岁,只能够勉强说出一个字,曾一度被认为是有智力障碍的孩子。那天可能刚巧是她的生日,她局促地捏着身上小马甲的衣角。艾格妮丝大修女在那件做工优良的马甲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用优美的花体字写着:
我叫海德拉·普鲁伊特
今天是我的四岁生日
那显然不可能是这个孩子的字迹,修女们立刻意识到这个孩子是被人遗弃的。当时孤儿院每月收到的资助都极其有限,多负担一个孩子只会让这样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于是,她们开始在附近到处打听任何有关于这个孩子的消息。
附近的人们从未听说过“普鲁伊特”这个姓氏,但海德拉的长相总能让住在海尔港街区的人们联想到一个人——原本常常流浪在海尔港街区附近的一名英俊的吟游诗人,他同样也留着一头深棕色的长发。
那位吟游诗人是个多情的男人,他似乎热衷于欺骗年轻姑娘们的感情,罗维娜修女在进入威尔伯福斯孤儿院前曾经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绯闻传言——虽然并不全部属实,但有好几条都被当地人信以为真。
但很少会有人否定他的文采,他的诗歌写得极好,而且对世界各国风俗民情的见解独具慧眼。姑娘们常常被他写的爱情诗吸引,从而坠入爱河,满心欢喜地想要与他一起环游世界。
海德拉也表现出与之相似的艺术天赋,她常常抱着艾格妮丝大修女赠予她的画板独坐在树荫底下静静地作画,直至太阳落山。她往往会将那些画卖出,用赚来的钱为孤儿院的孩子们换取一些生活用品或衣服,偶尔还能买回一些精致而漂亮的糖果。
由此看来,海德拉没准真的和那名吟游诗人有关,她的出生或许是一段不被家人期待的、极不光彩的故事。
但是这名吟游诗人最后的去向却成了众人争论不休的谜团,有人说他在和一位美丽动人、气质不凡的富家小姐私奔时遇上了海难,也有人说他是受到了诅咒被迫离乡背井。还有一种说法则更加荒诞不羁——他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连尸骨都烧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毛发都没有剩下……
然而,除此之外,新来的修女往往也不会喜欢“海德拉”这个名字。这会让她们想到希腊神话中象征着邪祟的九头蛇:传说它拥有九颗头,其中一颗头要是被斩断,立刻又会生出两颗头来。
海德拉的确表现出了其中的特质,她是唯一一个从死亡边缘挣扎过并在流感中活下来的孩子。罗维娜修女也偷偷看见过海德拉在摔倒后伤口迅速愈合的情形,甚至还亲眼目睹过她被流感感染后濒死时的症状,但她却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挺不过去时奇迹般地康复了。
可无论海德拉有多么像是一个被上帝保护的孩子,罗维娜修女仍然无法对她产生任何怜悯或亲切的感觉,反而隐隐觉得害怕和恐惧——
也不怪罗维娜修女总是猜忌讨厌她,过去的海德拉是阴郁的、冷淡的、麻木的,她内心似乎藏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常常一个人独自坐在神像前用一种极其忧郁复杂的眼神看向面前的神像,却从来不愿意在他人面前透露分毫。
海德拉·普鲁伊特是个问题小孩,是肮脏的、没人要的臭虫,是整所孤儿院的不祥。
除了艾格妮丝大修女外,那时孤儿院里的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
“你说得对,普鲁伊特小姐,”此时的罗维娜修女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法否定她的话,“上帝是慈悲的,即使是恶魔,也会因此得到救赎。”
海德拉紧抿嘴唇,她很早就察觉到这位罗维娜修女的不善态度了,对方对她的戒备和提防显然超出了正常范围,但她从未主动招惹过这位修女,她们甚至连单独交谈都很少。
“谢谢您的教诲。”
海德拉垂眸低声道,她不希望在此时此地与任何人产生冲突,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艾格妮丝大修女的遗容,便想要转身离开。
“请留步,普鲁伊特小姐。”
罗维娜修女语气生硬地叫住了她。
海德拉顿住脚步,缓慢地扭过脸。罗维娜修女也跨出门槛走到她面前,红棕色的木门在她的身后关上,阻隔开屋内外的两波人。
罗维娜修女上下打量着她的衣物和鞋履,“最近孤儿院失去了一名大慈善家的善款,现有的钱已经很难维持日常开销。我记得你在暑假里画过不少画,普鲁伊特小姐,但我上次进入你的房间时却没有看到……”
“您为何未经允许就进入我的房间?”海德拉抬眼直视着她,“那些画是我的私人财产,如果我不愿意将它们拿出来,您是不是打算趁那时把它们抢走?”
罗维娜修女愣了愣,她似乎没料到海德拉今日竟会如此伶牙俐齿,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不过她绝不会在孤儿院的孩子们面前示弱。
她微微高傲地仰起头,像是要用鼻孔看人,“普鲁伊特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用来画画的画板是艾格妮丝前任大修女送的,是孤儿院的财产,那么你用那块画板画的画自然应该属于孤儿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普鲁伊特小姐。艺术的价值应该远远低于日常穿衣果腹的需要。如果孤儿院没有办法迅速募集到这一笔钱的话,我们将很难维持孩子们的伙食开支……”
“就算我用的是艾格妮丝大修女为孤儿院购置的画板,我认为我有选择卖哪些画的权利,”海德拉听到这里时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她打断罗维娜修女的话,“我用的颜料都是用自己赚的钱购置的。”
“严格来说,那是孤儿院的钱。”
罗维娜修女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威势,固执地坚持着,“孤儿院需要用这笔钱维持日常运营,而你是因为孤儿院才能拥有第二次生命,不愁吃不愁穿……”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在你完全不需要孤儿院的帮助前,你所赚的那些钱只能算是你欠孤儿院的,你必须拿出来!”
“……”
海德拉抑制着怒气地看着她,她不愿在今天和罗维娜修女产生冲突,但她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强盗逻辑,哪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她同样也不能在这时忤逆罗维娜修女,她现在是执管这所孤儿院的大修女,如果因为她的叛逆迁怒于其他孩子们,这无疑是在他们只能勉强果腹的生存环境上再捅一刀。
脑海中突然响起邓布利多教授的告诫,海德拉努力压抑着心底涌上的那种愤懑和酸楚,她深吸一口气,尽管嗓音还是有点沙哑,却比刚才平静多了。
“我知道了,罗维娜修女,”她轻声说,“您放心,这笔钱我会在卖出那些画以后寄给你。”
这次不愉快的聊天结束得非常仓促,海德拉离开那栋旧楼,孩子们要已经聚集在楼外等她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显得异常安静,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们艾格妮丝大修女去世的真相,但他们似乎早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只有一双双空洞茫然的眼睛还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她,希望她能够说出更让人振奋的消息来。
海德拉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后却变成了沉默。她蹲下身轻轻抚摸这些年纪尚幼的孩子们的额发,抱住其中一个女孩,哽咽着吻吻她的额头。
“海德拉,艾格妮丝大修女还好吗?”
另一个年级稍长的女孩颤抖着声音问道,那双灰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海德拉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她咬住牙,拼命忍耐住那股汹涌而出的悲恸。可还没等她说出一句话,一个接一个问题却接连不断地涌了上来:
“我们还会见到她吗?”
“她丢下我们了吗?”
“……”
那个名叫格蕾丝的小女孩哭得浑身发抖,一边抽噎一边抓着她的裙角,“海德拉……艾格妮丝大修女之前答应过我们明年春天还要看我们放风筝的……她还会来吗?”
“会的…会的,格蕾丝。”
海德拉也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说话,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每个字都是费劲了全部的力气。
可能她的确有私心,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这些孩子们死亡的真相。她低下头,亲昵地蹭蹭小女孩的脸颊,“艾格妮丝大修女不会欺骗我们,春天也一定不会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