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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行至一片茶田时,韩旷忽然停下脚步。宁舒疑惑道:“怎的了?”

      韩旷望向不远处的一间竹院:“药堂似乎没有人。”

      宁舒立刻会意。二人蹑手蹑脚地走近,果然只见一个守门的小弟子靠在门上打瞌睡,鼻下还有个小小的气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饶是宁舒正在满腹忧虑,见状也忍不住在腹中窃笑。

      韩旷见若未见,只身潜入院中。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宁舒好奇道:“你拿了什么?”

      韩旷给他瞧,是两个吹筒和一瓶药粉。

      两人回到静观堂。楼外守着两个弟子,堂中偶尔能传来一两声犬吠。韩旷与宁舒绕至堂后,将迷药从缝隙吹进堂中。过了一会儿,楼中果然一片寂静。两人蒙了口鼻,仗着轻功绝佳,从楼上进入堂中。

      静观堂上下两层,布置倒很寻常,不过就是些竹器桌椅之类的,也未见有什么贵重的。宁舒心细,在窗边柱子上看到几处陈旧的刀痕,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韩旷瞟了一眼,低声道:“那年……刺杀不成,留下的。”

      宁舒安慰道:“如今你的功夫比那时候可好多啦。非我胡说,现下你的虞渊刀再出手,这半层楼只怕都要塌掉。”

      韩旷摇摇头,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下去。

      二人细细翻过,实在没见到有什么可留心的东西,于是又往下去了。

      一层更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个寻常的厅堂,空荡荡的。屏风边上有一只牛犊大小的猛犬,正趴在地上,已经被药粉迷倒了。

      韩旷皱着眉头四下张望了一圈,往屏风那里去了。宁舒紧随其后,小心翼翼绕过那只大狗。

      屏风后头不过就是一张罗汉床,并一只百宝架。架子上空空的,只放了几卷书和几套茶具。

      宁舒摇头道:“这人倒也是绝了。一面汲汲营营,一面过得这样简朴。按说想要名利的人,事实上最终所求未必都是名利本身。有人求财,有人求色,有人求无上权力。他这般不择手段,想来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可是如今瞧瞧,好像单说求声望也是讲不过去的……“

      韩旷冷冷道:“你是六尘不染之人,怎会懂得恶人的心思。”

      宁舒闻言有些惊奇:“六尘不染?你说我?”他噗嗤一笑:“想不到,韩师兄你也会讲笑话。”

      韩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细细看起这处的家具来。宁舒随他一道,在那罗汉床边仔细摸索。只见窗边有出圆形雕花似乎比旁的的地方光亮些,像是被人常常摩挲过。宁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没见有什么反应。韩旷也瞧见了,却将手覆盖上去,用力拧了一下。

      只听机关轻响一声,那罗汉床向上翻起,露出床下幽深的台阶。

      两人面面相觑。韩旷回身拉开了多宝阁下头的柜子,在里头找见了一只烛台。他低声道:“下头不晓得有什么,你还是留在上头吧。若是一炷香后我还不上来,或是有人过来,你便合上机关,自……自行去外头躲一躲。若是情况危急,就不……不必管我了。”

      宁舒皱眉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岛上的人没几个待见我的,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也要凶多吉少。快快下去,瞧一瞧赶紧上来便是。依我看底下多半是些金银财宝,要么就是他捉到的人……”

      一言及此,心中忽然一动:“你说叶小姐,会不会在这下头?”

      韩旷摇头:“我……我下去了。”说着举起烛台,走入了密道。

      宁舒在罗汉床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韩旷出来。可屏风外的狗却开始发出细小的呜咽声——迷药毕竟是给人用的,对狗未必同样那么有效。正着急的时候,听见楼梯下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韩旷扛着一个人,爬了上来。

      宁舒瞪大眼睛:“叶小姐?”

      就在这时候,屏风外的狗叫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绕过那狗,往楼上逃去。那狗虽仍然无力站起,到底是醒了,开始吠叫起来。

      两人方上了楼,便听见楼下弟子的喊叫声:“是谁!”

      宁舒叹气:“果然天下最好的迷药,还是合欢教的倚玉。”

      韩旷一手扛人,一手拽着宁舒,从二楼窗子飞跃而下。

      两人飞奔许久,终于将追兵甩脱,才慢慢停下脚步。宁舒去看那叶红菱,只见她衣衫皱乱,面色灰败犹如死人,所幸衣带倒是还完好地系着。探手去摸鼻息,已经没有气息了。

      宁舒一慌,又去摸她手腕,也是空空无脉。他无力地垂下手,心中难过:“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韩旷困惑道:“什么来晚了一步?”

      宁舒恍然:“她没死?”

      韩旷点头:“她是被喂,喂了龟息丹。那丹药能保人七日假死,血流气息都弱到极处,你摸……摸不到脉,也是正常的……”

      宁舒转忧为喜:“是啦,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说着又去摸叶红菱心口,心脉虽然极缓极轻,但确实仍有生机。他抽出手,将叶红菱的衣衫整理好:“她经脉比常人要弱,只怕醒来后要虚弱一阵子。”

      韩旷皱眉道:“我若没记错……这……这是华山派的丹药吧?”

      宁舒被提醒,也沉思起来:“没错……这丹药贵重得紧。门里地位高的长辈,也不过一人一颗而已。便是我当年身在内门,也是没有的。还是太师父后来将他自己的那一丸给了我……”他摇摇头,决定先考虑要紧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也不知她是何时服下药丸的,现在带到孟连山跟前……”

      韩旷摇头:“你也瞧见了。孟连山惯会借力打力,颠倒黑白。我们即便将人带过去,只怕也无人会信。且……且你的仇家多……”

      宁舒思量了一下:“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先等人醒来,再做打算。此处不甚安全,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韩旷点头:“我记得后山石洞下有一处暗渡,备了两只小船。我们这就过去。”说着重新扛起叶红菱,两人悄无声息,往石洞去了。

      或许是因为岛上大半的人都在大堂里瞧热闹,宁舒与韩旷走得还算顺畅。白日洞庭湖上渔船不少,他们的小舟混迹其中,任谁的眼力再好,一时也是分辨不出的。

      宁舒望着君山岛的方向,犹豫道:“你说,若是段辰手上当真有孟连山捉人的证据,待大家找到地下室,瞧不见人,岂不是糟糕。这样一来,你我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韩旷摇头:“你,你想多了。孟……孟连山断然不会带人去那个地下室的……”他叹了口气:“那下头,把柄可是太多了。”

      宁舒好奇道:“下头都有什么?”

      韩旷道:“你猜得没错,金银财宝。但许多并不是普通的金银财宝。别人门派里丢失的重宝,经卷……庙堂中人的印玺。叶……叶小姐被绑在一个角落,是那下头唯一的活人……”他若有所思:“……我看到叶小姐时,还……还以为那下头也有其他人。可是找了一圈,只有她一个……”

      宁舒摇头:“孟连山行事隐秘,捉人大概不像徐紫雾那般容易。且活人不像死物,捉来了得吃喝拉撒。他要忙着算计别人,还要练功。君山好歹明面上是个正经门派,他门里的弟子多半也不知道掌门的真面目。这样一来,自然无法像养牲口一样在那下头养着许多人……叶红菱身份特别,经脉也特别。于练功,会对他大有助益;于旁的事,也是一件极好的筹码。我猜他是还没想好要将此人如何用,又或者一时还没来得及用。”

      韩旷慢慢道:“又或者,是一时没法用……”

      宁舒看着呼吸全无的叶红菱,思索道:“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把那药丸吃下去的?”

      韩旷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两人带着昏迷不醒的叶小姐回到湘阴,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依照宁舒的意思,自然是找个机会,将人交还回华山派手中,然后两人一起往湘西去。可韩旷却主张留在此处,静观其变。

      宁舒知道他的执念所在,闻言不禁叹气:“可是万一此间的事没完没了,该当如何是好?段辰聪明归聪明,可却是个规矩人。华山派上下都是那个样子,做什么都一板一眼,掣肘颇多。我猜他并不完全知道孟连山的真实面目,不过是心怀疑虑,加上手中握着些证据。可是眼下华山派被人挖出了这么一件陈年旧事,坐镇的叶夫人没了信誉,段辰纵有分量足够的证据,眼下也不够用了。这一场热闹,最终很可能变成孟连山祸水东引的契机。到时候合欢教和正道两下受创,他便是当仁不让的正道魁首了……”话到这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韩旷,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按你的功夫,如今自然杀不掉他。我们纵然能带着叶小姐跳出去作证,他想来也有法子将黑的讲成白的。到时候你我百口莫辩,保不齐还要被他借刀杀人……千想万想,这也是一条走不通的路。所以我们留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武夷派那几个弟子,尚未找到。”

      宁舒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其实最初,确实有合欢教的身影?”他慢慢道:“怎么这样巧,偏偏赶在一处。但合欢教还是没得到叶红菱……所以,难道是孟连山故意放出的消息?”

      越想越觉得心惊:“可是以孟连山的功夫,断断是打不过徐紫雾的。姨母这么多年无法杀他,就因为他实在强得匪夷所思。非但强,且因为常年炼蛊,百毒不侵。那人简直不能算人,已经是个妖怪了。”

      韩旷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一人打不过,有十人;十人打不过,有百人。再强,也终究是肉体凡胎。”

      宁舒听了这话,心中又沉了几分:“孟连山太过狡诈,徐紫雾太过残忍。不论是哪一个,你我以智计武功算,都绝不是对手。但你的想法也不无道理。罢了,到了这般田地,我总是要和你一起的。”

      韩旷冷硬的神色微微一动,看了宁舒一眼。又在宁舒将视线转过来时,偏开头去:“城……城中不安全,我们暂,暂且往城外去。”

      他们卖了来时骑的一匹马,换了旧车,将叶小姐安置了进去。

      天色向晚时,车子在城郊一处山林中停了下来。

      韩旷让宁舒守着车,自去林中弄来了柴薪,甚至还猎到了一只野兔。

      宁舒屈起一膝坐在车上,看着他手脚利落地忙碌,心绪慢慢安然下来:“你倒是……很擅长做这种事。”

      韩旷生着火,平静道:“从前和我爹上山打猎采药,若赶不及下山,便在山上住。”

      回头望了一眼宁舒,见他抱着手臂,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自然而然递了过去:“夜中林寒,你先穿我的。”

      宁舒接过衣衫,抿嘴一笑:“我从前不知道,你本性是这样体贴入微。”

      韩旷抬起头,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宁舒等了又等,只看到他提起野兔,往旁边收拾去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流云。山林寂静,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月亮在轻薄的云中缓缓穿行。他扭头看了一眼韩旷若隐若现的影子,低头思量了片刻,复而又微笑了一下。

      待韩旷将野兔收拾干净架在火上,回头只见宁舒坐在篝火旁,身边堆了厚厚一打野草。那人戴着一副银丝手套,十指翻飞,正在飞快地编着什么。

      韩旷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困惑道:“草制的篮子本不结实,你那篮子太小不说,又松松的都是孔洞,能拿来做……做什么呢?”

      宁舒笑道:“都说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我也不指望它有大用,能换几个铜板就是了。”

      韩旷认真道:“盘……盘缠够用的。”

      宁舒将草茎打了个结掐断,提起那只精巧的小草蓝细细察看:“倒不是盘缠的事。”他将篮子放在一旁,又拿起了几根草:“这本是一门小巧功夫,唤做如意天罗手。这一类的功夫,若论名气,华山派的拂花弄影手当占其一。不过太师父说,拂花弄影手虽精妙,但风雅之意过重,失了道家的抱朴之理。不论是修心还是克敌,如意天罗手的境界都在拂花弄影手之上。只是这门功夫难学难练,枯燥无味,非大成者不能用以对敌。这样一来,自然无人肯学。这门功夫,也就渐渐被人忘了。”

      韩旷若有所思:“可你还是学了。”

      宁舒微微一笑:“是啊。学的时候不过是贪图有趣。如今想来,有朝一日,若是厌倦了行走江湖,便可以在一处住下,拿这门功夫当个谋生的手艺。不过太师父说我性子太轻,与这门功夫的路数不合,便是练了,只怕也没有大成的一日。”

      韩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宁舒自顾自说下去:“太师父过世了,我又天资有限。我瞧你倒是心定之人。将来有一日,等你大仇得报,我便将这门功夫传给你吧。”说着抬起头,直视韩旷,目露期盼。

      韩旷摇了摇头:“我不去想那么远的事。”

      宁舒静了片刻,那点期盼之意渐渐消失了。任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不成,都是要心累的。他心中渐渐涌起了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感,只觉得自己一言一行俱是十分无趣。垂下眼睛,宁舒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你有你的要紧事。”

      韩旷看着他神色,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痛苦之意。他低下头,慢慢翻动着手中的兔肉。一时两人都是无话,只有夜风簌簌,吹来的都是冷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韩旷忍耐不住,瓮声瓮气地寻了个别的话来说:“待此间事了。我想,想回少林寺一趟。”

      宁舒淡淡道:“做什么?”

      “问一问明觉师傅,可知……知道凤九这个名字。”

      宁舒想到怀里的册子,心情更低落了几分。也不知凤九那般的真心,他的师弟是不是也是一般。于是怏怏道:“还不知此间事到底要如何收场。中间种种变数,又有谁能看得透。若是一拖数月,耽搁下去……”想到韩旷身上的蛊,低声道:“虽然离来年春日尚有些时日,但是蛊终归是蛊,能解,还是尽早解开的好。中间若有耽搁,一旦发作,你从此将心智全失。惊蛰是活物,可不像三合截血散那般有药能医。姨母要你杀徐紫雾,那话你听听就罢了。她自己筹谋多年,都做不成的事,你又如何轻易能成……你不知道我姨母的心思和手段,她其实……”

      抬头看见韩旷波澜不惊的面色,心中那个盘桓许久,他始终不愿深思的阴影终于落在了实处。

      宁舒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时日到了,你没能杀掉徐紫雾,该当如何?”

      韩旷手下微微一顿:“我说了,不去想那么远的事。”

      宁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可你知道,我是会想的。你也知道,我不会任由姨母杀了你。”

      韩旷眼睛盯着火焰,低声道:“你是个好人。”

      宁舒笑了一声,声音里毫无暖意:“所以,你算计我?”

      韩旷默然。

      宁舒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他鼻子不知怎的,猛地酸了一下。恍惚了片刻,自顾自笑起来:“反正从我认得你那日起,便知道……你其实精明的很。”

      韩旷犹豫道:“我……”

      宁舒打断他:“罢了。是我先招惹你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

      韩旷只得重新沉默下来,将兔肉一块块割给他。

      两人将一只兔子分着吃了个干净,韩旷将杂物收拾埋了,盘膝坐在篝火边行功。

      他自与宁舒双修之后,入定之时比从前更为沉静。这是心神合一,内功进益的缘故。待收功睁眼时,篝火仍在燃着。月明星稀,四野俱寂,先前宁舒坐的那处有一排精巧的小草篮,只是宁舒人却不见了。

      他心中猛地有些慌:“宁舒!”

      冷不丁身后有人接近。韩旷回手便捉,入手却是一只雪白柔软的手腕。

      宁舒带着冰冷水汽的身子贴上了他的背,声音慵懒,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欲之意:“韩师兄,来双修么?”

      他们之间数次肌肤相亲,但这一次却与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韩旷迟疑道:“你……你怎么了?”

      宁舒吻着他的后颈,媚然道:“没怎么……就是,想得厉害……”他轻巧地挣脱韩旷的手,顺着脖颈熟练地抚上了那张脸:“保不齐后头还有大敌,功夫进一分是一分,你说呢?”

      韩旷慢慢攥紧了拳头:“只行功,不做其他……”

      宁舒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这个你说的不算。”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总归都是快活。有些念想,终归只是一个人的念想。既是一个人的念想,喜也罢,悲也罢,和旁人是全无干系的。

      有花堪折直须折,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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