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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粱梦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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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是你吗?”
这问句传来时,小梅本想回一句,自然是我。
可看到薛满恍惚的眼神,这句回话却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
薛满分明是看着他的,睫毛垂落的弧度,视线落点的方位,都该是落在自己身上。可那眼神里的空茫与追寻,却落在了更远更虚的地方,像是在寻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些时日以来,薛满时常这样,明明是看着他,可真正看着的却又好像不是他。
初见之时,薛满曾说,他看着自己长大。
小梅想,薛满看着的,或许是从前的自己。
可他早已忘却了从前的一切。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
薛满沉溺的过去,不是如今的他。
他想要的,是薛满的眼神,只看着现在的他。
“是我。”
小梅忍住酸涩,轻声回应,“薛满,我是小梅。”
薛满望着眼前重叠又分离的人影,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未散的恍惚:“再给我弹一曲《流水》吧。”
话音未落,他抬手虚虚一引,石桌上竟凭空浮现出一把古旧的五弦琴。琴身古朴,琴弦莹润,像是被人摩挲了千百遍。
他指尖轻颤着拂过琴弦,泠泠一声清响漫开,声音混在琴音里,又轻又涩:“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流水》。”
薛满竟忘了,小梅其实还算不上学会了弹琴,更何况这曲技法要求极高的《流水》,小梅甚至都未曾听过。
小梅神色复杂的看着石桌上的那张琴。
他不会弹琴,自然无法答应薛满。
可薛满眼底那片沉溺的雾气,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这些日子积攒的酸涩与无奈翻涌上来,小梅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薛满身侧,不由分说夺过对方手里的酒碗,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冽的甘甜与辛辣的涩意一起舌尖炸开。
薛满还没回过神,只觉眼前人影一低,唇上便覆上了一片带着酒气的温热。
酒液顺着相触的唇瓣淌下来,那熟悉的味道让薛满下意识地张唇,舌尖先一步追上那缕滑走的酒液,从对方唇角细细舔舐而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求,想要索取更多。
小梅浑身一僵,像是被烫到般绷紧了脊背。
方才那股豁出去的勇气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唇上相触的温热在疯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薛满舌尖的微凉,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脸上,烫得他耳垂都红透了。
起初他下意识地想躲,可后颈被薛满轻轻按住,那轻柔的力道远算不上束缚,却让他不敢也不愿动弹。
他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翼,视线里只能模糊看到薛满清俊的容颜以及那双依然恍惚迷离的眼睛。
轻缓的啃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舌尖扫过唇瓣时,又藏着压抑了太久的汹涌。
那是被回忆反复浸泡后,终于触碰到真实温热的急切。
没有推拒,薛满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牙关微颤着松开的弧度。他顺势探入,舌尖卷走残余的酒液,也卷住了小梅来不及调匀的呼吸。
两人的气息在唇齿间交缠,像溪水流过石滩,初时浅缓,渐渐便漫过了堤岸。
熟悉的酒香弥漫在唇齿间,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潺潺流水般的琴音,梨花树下,青年正日复一日的练剑。
“师兄,今日是人间的花灯节,听说又热闹又好玩,花灯也漂亮的紧。”
少年轻快的声音响起,“师兄,我们去看花灯吧?”
“师弟,剑术一道需勤加修习,不可懈怠。”
青年叹气,“像你这样前日酿酒昨日赏花今日看灯,修行如何有进益?”
“有师兄在呀。”
少年笑嘻嘻的开口,眉眼里流淌着得意之色,“我有师兄护着,修为差些又不打紧。”
青年无奈摇头:“我也不能护你一辈子。”
不能吗?
可薛满却看见,人潮如织的花灯节,青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年身后,陪他从华灯初上的黄昏逛到夜色渐浓的深宵,在长街上的灯火归于沉寂,少年郁郁之时,拿出了一盏亲手制的花灯。
那花灯其实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粗糙,可素纱上的画痕被烛火照的温软。
薛满甚至看得清,那素纱上画的,便是蜷在花丛里睡得酣沉的少年,鬓边落着半朵未谢的花,唇角还噙着浅浅笑意。
而当烛火轻轻摇曳,画中的花瓣竟跟着四散飘起,纷纷扬扬落了少年满身,连他散开的衣襟上都缀满了粉白,倒像是春神特意为他铺就的锦被。
青年执灯而立,望着纱上少年熟睡的眉眼,素来冷冽的声音好似也被烛火的温度照耀,而添了一分柔软:“师弟,喜欢吗?”
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
薛满听见自己的呢喃与少年清脆欢喜的回答重叠在一起:“喜欢。”
“师兄……”
那两个字刚在舌尖滚了半圈,薛满忽然觉得唇角一阵锐痛,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下。
眼前那些浮动的、带着暖光的记忆碎片骤然如惊鸿四散,碎成漫天光点。
混沌中,一双眼睛撞进他的视线,清亮得像淬了晨露的星子,却又浸着湿漉漉的水汽,水汽底下,分明燃着一簇灼人的怒火。
“薛满!”
小梅颤抖的声音含着怒气,胸口剧烈起伏,双手死死按着薛满的肩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月光落在他脸上,能清晰看见他唇角那抹新鲜的血色,他此刻正一字一句的质问,“我是谁?”
薛满眨了眨眼,眼睫上还沾着几分未散的酒意,目光在那双眼睛里沉浮。
瞳孔深处,自己的影子狼狈又恍惚,正随着对方的呼吸轻轻晃动。
片刻后,蒙在眼前的雾霭终于被那簇怒火灼开一道缝隙。
他看清了。
眼前的少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胭脂红,像是被酒气熏透,又像是被怒火蒸的,连眼尾都染上了一抹薄红。长睫还在微微颤抖,像受惊的蝶翼,偏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盛着揉碎的星光,水汽氤氲间,那点怒火竟烧得格外滚烫,烫得他心口一阵发紧。
唇角的血痕更是刺目,在此刻却奇异地透着一种近乎甜腻的蛊惑,勾得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刚退下去的酒意,像是被这目光一燎,骤然间又翻涌上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薛满觉得天旋地转,却偏生把眼前人的模样看得愈发清晰。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手臂,指尖穿过少年微乱的衣襟,轻轻揽住了那截纤细的腰。
不过稍一用力,小梅便身不由己地跌了过来,稳稳地坐进他怀里。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彼此温热的体温毫无阻碍地交融,少年身上的药香混着淡淡的酒气,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烫得他呼吸一窒。
薛满缓缓低下头,视线描摹着少年颤抖的睫毛,最终落在那片泛红的眼尾。
他伸出指腹,轻轻蹭过那处肌肤,细腻温热,像上好的胭脂被指尖晕开,留下一点暧昧的红。
“小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喟叹。
不是记忆里那个随时会消散的、模糊的身影,怀里的温度这样真切,指尖的触感这样清晰。
他重复道,“你是小梅。”
是这些时日,一直陪着他的小梅,陪着他弹琴下棋、读书作画、酿酒赏花的小梅。
尽管他已忘却从前的一切,不再是记忆里的师兄了。
小梅闻言,忽然轻轻笑了。
那点怒火像是被这声“小梅”浇熄了,只剩下眼底未散的水汽,氤氲得像蒙了层雾。
他微微仰起脸,鼻尖几乎要碰到薛满的下颌,然后,极轻极轻地,用自己带着血痕的唇,碰了碰薛满的唇角。
那触感比羽毛还要轻,转瞬即逝。
可下一秒,一点温热的、带着怯意的柔软探了过来,飞快地扫过他刚才被咬伤的地方,又像受惊般迅速缩了回去,只留下一片湿润的痒意,像是无声的、羞涩的邀请。
现实原来这样暖。
薛满不再犹豫,扣在少年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低头便覆上了那片柔软。
这一次,没有丝毫试探,没有半分克制,只有压抑了太久的汹涌情意,像决堤的洪水,带着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急切,狠狠卷了过去。
唇齿交缠间,呼吸都变得滚烫。
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叩问,带着尖锐的痛楚。
你分得清吗?
分得清记忆里的师兄,和怀里的小梅吗?
分得清那些回不去的过往,和眼前的人吗?
薛满闭着眼,舌尖缠着对方不安颤抖的柔软,任由那点带着淡淡血腥气的甜意漫进心底,漫过四肢百骸。
分不清。
可是又何必要分清。
他恍恍惚惚的想,师兄就是小梅,小梅就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