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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骸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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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下来,这一路都太顺了。”花途明道,“人族处处刁难,她如此身份,却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
宝华接口道:“因而其他祝族人才对她多有不满。观他们的言行,似乎此前并不知道什么。”
琨玉斜靠在桌上,随手拨着烛芯,垂着视线,懒懒散散道:“你们还记得,索其娜在宫门外问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宝华一怔,猛然抬首,“她问‘——这是什么宫’!”
闻言,琨玉眼角一挑,斜斜睨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眼中藏了笑意。
可宝华并未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动作,他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从椅子上一下子窜了起来,“这宫里一定有东西,索其娜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花途明笑了,“我也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可,问题就在于,这宫中到底藏了什么,居然要瞒下其他祝族人。”
“我也不知道。”宝华道,“但她此举必定有原因——莫不是祝族王室发现了什么?”
“卿日拉与我们相隔甚远,这我们难以清楚。”琨玉随手将金剪扔到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但眼前之事,怕是能有眉目。”
花途明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去打探打探?可若是被发现了,会不会……”
“总归他们现在没法把我们供出去,”琨玉垂眸含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赞同!”一到这种事情上,宝华血都热了,连声道,“方才他们进的是哪座殿来着?”
“东边。”
*
“咳咳咳……”
殿内亮如白昼,索其娜突然掩唇咳嗽,脊背微微颤抖。“多谢你,吞,但……抱歉,我吃不下。”
吞将手中点心掷到桌上,忍不住抱怨道:“人族这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闻言,索其娜轻轻笑了,“你呀——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小姐……”吞皱起眉头,顿了顿,又摇摇头,“今日奔波劳累,你早些休息。我就在你隔壁房间,有事随时喊我。”
索其娜笑道:“有什么话都不能直说了,非得让我猜?”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想问我今日所举何意,是吗?”
“我……”吞低声道,“我知你有苦衷,只是担心这些风言风语让你听了,又扰了精神。”
索其娜仰面笑道:“我多谢你能理解我——你不问问我是何苦衷吗?”
“小姐想说时自然会说,我又何必强求。”
“不要叫我小姐,吞,叫我索……”
“——谁?!”
“……”殿外,花途明与琨玉同时看向宝华,后者面色被月光照的铁青,一只脚想动不敢动,不尴不尬地钉在那,鞋下碾着一片枯叶。
墙角才刚刚开始听就被人发觉,罪魁祸首也感到颇不好意思,连忙用眼神连连询问——是跑,还是坦白承认?
但很显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窗户蓦地被破开,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琨玉目光一凛,拉着花途明转瞬间退到安全之地,只有宝华愣了一瞬,被灰尘扑了满头满脸。
“呸呸呸!”宝华站定在几丈之外,忍了忍才没有破口大骂,往外吐了好几口灰,忙忙拍打身上灰尘。
未央宫几十年来无人居住,来洒扫的宫女十分懈怠,显然次次都不曾照料到这些窗户,窗上粘的灰尘都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了,虫卵蛛网混杂在一起,着实把宝华恶心坏了。
他强忍着别扭把这些东西抖掉,却蓦地发现衣领处破了一个口子,不禁一怔。
琨玉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朝来人轻轻颔首,云淡风轻地点评,“这位公子,身手不错。”
“比不上堂堂鲛人王。”吞立在月光下,眉眼笼在一层阴影里,“偷听技巧都如此拙劣。”
闻言,原本幽怨地瞪着琨玉的宝华倏地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琨玉微微一笑,“技艺不精,还望海涵。”
“海涵就算了。”吞冷声道,“还是请你给个解释吧。”
周遭猝然陷入一片沉默。
花途明道:“这些事总也要让索其娜姑娘知道的,夜黑风高,不如我们屋里说。”
吞道:“不行。”
这时,殿内忽然传出压抑的咳嗽声,索其娜嗓音略有些哑,“……请他们进来吧。”
吞皱起眉头。
“没事的,吞。”索其娜道,“想来三位也是有事前来。如今夜色已深,莫要惊扰旁人歇息。”
闻言,吞神色才终于有些动容,警告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一圈,他回身关上窗,领着众人从殿门进去。
“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一进屋,索其娜就道,“请坐吧。”
三人与索其娜隔了段距离,在另一张桌前坐下,花途明道:“姑娘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老毛病了,没事的。”索其娜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们来此,是为了从我口中盘问出有关未央宫的事情吧?”
吞低眸看她:“未央宫?”
花途明:“姑娘……”
“不用解释,我能理解。”索其娜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族人心中怨愤颇多,迷在雾中,可你们这些外人,却是心比明镜似的。”
说着,朝吞笑了笑,“你心中也有这个疑问,不是吗?”
吞一怔,没有吭声。
宝华道:“果真是有秘密?”
索其娜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却又似乎在犹豫什么。
须臾,才道:“本也没打算瞒着几位,来之前,家父就曾吩咐我,这些事要与你们说。”
琨玉道:“祭司大人?”
“是。”
不知为何,琨玉心中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些事与神神叨叨的预言牵扯到一起,就仿佛暗里一个漩涡,将要搅他们入深渊。
可事到临头,没有推脱之理,知道更多的信息于他们而言总是更好的。
祝族祭司这是把两条路都封死了。
“——事在人为。”花途明轻轻握上琨玉的手,朝索其娜笑道,“多谢姑娘。敢问此事是与祝族先王有关吗?”
索其娜虚虚咳了几声,又喝了口水,才接话道:“……是。”
吞面露担忧,“你累了一天了,今夜先歇息,明日再说吧。”
“没事。”索其娜摆摆手,看向对面三人,“家父并未与我说具体是什么事,但——”她目光定在花途明身上,“他说这宫内有东西,让我们务必要多注意。”
宝华紧张道:“什么东西?”
“一具人的骸骨。”
“……”
话音落下,殿内好似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哆嗦着吹到人心里去。
宝华:“……哈?”
花途明起身,将被风吹开的窗户掩上,这一合才发现窗栓断了,扭头道:“这窗户关不上了,夜里风凉,姑娘今夜换间房睡吧。”
“等下你再说这个,”宝华道,“所以……意思是这里有一具三十年前的骸骨未被人发现,然后让我们去挖??”
索其娜道:“也不一定是三十年前的。”
“未央宫封了这许多年,难道有人能长翅膀飞进来吗?”
索其娜:“……”
琨玉道:“这具骸骨有什么来历吗?”
“这个家父没有说。”索其娜看了宝华一眼,“但他也没说一定要我们挖出来,他只说了四个字——”
“自然而然。”
*
“她在撒谎。”
一间昏暗的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火,火光跳动着,映着周围几人的脸都像褪色的书卷。其中一人道:“大人何出此言?”
方才说话那人哼了一声,“我与祝族人交战多年,怎会不了解他们的脾性。若真沦落到派一个窝囊废来领队,那祝族早完了!”
尽管坐着,但他仍显得人高马大,周身仿佛激荡着数十年来自战场上带回的杀气,其凌厉程度,让人总不自觉忽视他的满头华发。
“那依宋大人的意思是……?”
宋大人眯了眯眼,光线在浑浊的眼球上汇成一条线,兀自思量会,须臾,不答反问,“这未央宫是谁安排的?”
其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摆出了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换来的人生哲言——不吭声。惹得宋大人怒道:“做什么?!那几个字就这么难说吗?”
“这……是、是太子殿下。”
室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宋大人冷哼一声,不无鄙夷地道:“太过轻狂,这一点,他真比不上他父亲。”
“太子殿下早与圣上不合,”有人战战兢兢插嘴,“近一年来,圣上圣体微恙,太子趁机在朝中安插人手,把持朝政,其势焰滔天,我们,我们……”
宋大人斜睨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那人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诸位,”宋大人沉默片刻,将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刮过,沉静道,“我知此事是掉脑袋的事,诸位要是别有二心,还是早些离去,免得牵连家小。”
闻言,在场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把对方泛黄发灰的面庞在脑中记了一记,随即异口同声道:“我等没有。”
宋大人嗤笑道:“都怕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害怕是人之常情。”一人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最刚强的罪犯上刑场的时候都会哆嗦,可你要他说实情,他又不肯,就是外皮软,骨头硬。”
一句玩笑话把气氛说开了,众人跟着哄笑几声,又有人埋怨这比喻不好,甚晦气。
宋大人没有笑,或者说,自从很多年前,他除了冷笑和嗤笑就不会别的笑了。等众人笑够了,他才总结道:“诸位有如此气概,是我朝之福气。太子专横跋扈,好大喜功,若是一朝登位,必穷兵黩武,届时,内忧外患,人族危矣——这一点,想必诸位都清楚。”
“我等清楚。”
“好。”宋大人微微后靠,眉眼隐在阴影处,“那我在此,多谢诸位。”
“不敢不敢。”众人连声道,“大人还是快说,我们此后如何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