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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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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一行人继续前行,穿街过巷,所见人烟寥寥,家家紧门闭户。宝华饱睡一日,精气十足,纵马左右观看,撇嘴道:“还没到一更天,怎的都关着门,帝都宵禁这么严重么?”
花途明半张脸蒙在帔颈里,道:“应当是早有命令吧,异族过境,让百姓安分些好。”
宝华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宵小之辈。”
一行人连日奔波早已劳累,原本盼着进城歇息,却没能落脚,眼见暮色四合,饥肠辘辘,都给不出什么好脸色。听宝华如此说,便有人连声附和。
“方才进城时,那守城官兵好生嚣张!真是给脸不要脸!”
“是啊,你是没看到他那眼神,我们名义上仍与人族平起平坐,他凭什么看低我们?!”
“他#的!真是受不了这股窝囊气,要不是此刻在帝都,看老子不……”
“——你们也知道此刻我们身在帝都。”索其娜蹙眉回首,扫视一圈,低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诸位,我们不是来挑事的,还望口下留情。”
“……”几人愤愤看向索其娜,须臾,才垂头齐声道,“是。”
索其娜收回目光,继续领队前行。
琨玉招宝华过来,低斥道:“你要是再不安分,现在就滚出去。”
宝华梗着脖子,“我来都来了,你让我怎么滚出去?城门守卫森严,你还能把我扔出去不成?”
琨玉定定看着他,倏而一笑,森然道:“你可以试试。”
“……”宝华在一瞬间脑补了各种杀人分尸的行凶手法,自觉好汉不吃眼前亏,缩着脖子瞪琨玉一眼,跑到旁边去了。
花途明回眸睨一眼众人,低声道:“这些祝族人……好像都不大服索其娜。”
“她年纪轻轻,自然没有让人信服的道理。”琨玉淡声道,“这些人被派到人族就是受屈的,心中烦闷,又见一个小姑娘指手画脚,自然有许多不满。”
花途明道:“可索其娜说的不错,若真吵起来,此行岂不是白搭?”
琨玉看她一眼,“所以他们都闭嘴了。”
“……”
“心中不满归不满,可总也得大局为重。”琨玉道,“——不必管他们心中如何想,没有人能令所有人都满意,事办成了就行。”
花途明点头,心知他说的不错,可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这一看,却蓦地撞上一人视线——吞不知何时从马车内出来了。
他骑着一匹高头棕马,径直越过祝族人,来到索其娜身旁,索其娜歪头见着了,道:“怎么出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劳小姐费心了。”吞顿了顿,“我看这四周景象,似乎已经进城了,怎的还在赶路?天降寒露,小姐不要劳累,仔细身体。”
索其娜摇摇头,将城门守卫的话与他说了,又道:“没事。前面就是第三道城门了,马上到了,我们进去再休息。你要是不舒服,还是先回马车上歇会,等到了我喊你。”
“我不用。”吞忽然轻皱起眉,回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喉咙上下滚了滚,似乎想问些什么,终究却咽了下去。
转眼到了戌时,一行人终于到达第三道城门,城门搜查一次比一次细致,守城官兵似乎也不知“轻拿轻放”四个字怎么写,三轮搜查过后,行箧驮囊被丢得乱七八糟。祝族人敢怒不敢言,闷头收拾,面色被火把映得通红。
索其娜道:“劳驾,今日已晚,我们在哪里歇息?”
其中一官兵将脸往城内一撇,“前面便是皇宫,你们进去,会有人安排。”
索其娜看他一眼,“我们自己去?好歹我们也是他国来访,你们就这般敷衍?”
“……”另一人见状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这位大人莫气,只是我人族睡得早,那些大人一早睡了,所以没能出来迎接,还望不要生气。这样吧,我们派一队人护送大人们前行,可好?”
他这一番话明褒暗贬,实在是阴阳怪气,索其娜自小从未遇到过这般讽刺,心中又气又恼,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沉默片刻,冷冷道:“不必了。”
守城官兵殷勤的笑着,恭敬地伸手,请他们前行。
皇宫内不许纵马,众人只能牵马前行,此刻人疲马倦,脚步拖沓声在夜间极为清晰。
花途明走在队伍中间,略微忧愁地看了最前方索其娜一眼,忽然鼻尖嗅到一股饭香,垂眸,看到一个饭团悬在自己面前,“……宝华?”她扭头,奇怪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宝华一个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祝族人给的。”
花途明回首去看,果真看到三五个祝族少年在偷偷嚼着什么,冷风一吹,原本淡薄的饭香四溢开来,勾着饥肠辘辘的人们。
“他们走之前偷偷藏的。”宝华道。
有几位较为年长的祝族人似乎不堪他们如此行为,觉得身在人族皇宫,真是大为丢脸,一点骨气都没有,狠狠瞪了过去,少年们缩着脖子咽下,一溜烟溜到最后面去了。
“……多谢。”花途明接过,心中奇怪宝华为何会给自己,忽然感到身侧一道灼热的视线,侧首看去,顿时了然,笑道,“喏。”
“我不要。”琨玉推了回去,抬眼看向宝华。
宝华不知为何生了闷气,冷笑一声,噔噔噔跑到队伍最后去了。
“人家特意给你的。”花途明轻笑道,“得到一个饭团,还不忘记分一半给他的好叔叔,有这样的贤侄,你高不高兴?”
琨玉嗤地笑了一声,摇摇头,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你真不要?”花途明举着饭团,问道。
琨玉道:“我不要,你吃。”
“我还好,我也不用。”花途明往前看了看,大步走去,“——索其娜姑娘。”
月光下,索其娜面色被浸的发白,虚虚垂着眼睫,见她来,笑道:“花姑娘?”
花途明一看她便暗道不好,连忙将饭团拆开,塞到她手中,“你怎么面色如此虚,身体不舒服吗?为何要硬撑?”
“小姐自小便气神虚。”一旁的吞插口道,“本就受不得劳累。”
索其娜道:“我没事,这一点我还是受得住的。——姑娘为何要给我,你自己不饿吗?”
“我不用。”花途明道,“早知你身体不好,白日应该在马车上坐着的。”
索其娜摇摇头,咬了一口饭团,细细嚼了咽下去,又摇摇头。
吞始终侧着身子注视着她,眸光在夜色中晦暗不明,他身旁那匹灰狼与他形影不离,此刻抬着脑袋打量花途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通人性一般。
花途明看到灰狼右眼上的疤,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不知是不是那日单烛山上其中一匹。
她心中有许多疑惑,尤其想问祝族为何派了索其娜当领队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路坎坷磋磨,她果真担的起吗?可考虑一番,终究没有开口。
索其娜缓过来一些,朝她道了谢。
一行人又走了一阵,终于到了皇宫,早有宦官在宫门口候着,一队侍卫收了他们的妖兽与贡品,另有人将随行马匹牵去,一应武器早在第一道城门就被拦下,只余随身包裹。
为首的宦官嘴角长了一颗痣,眉眼弯弯,朝众人作一揖,笑道:“恭候诸位久时,各位大人,请随我来。”
索其娜颔首,抬脚迈入门槛。一行人紧随其后。
月色溶溶,铺在石板路上,宛若一层银霜。
花途明安静走着,不动声色地左右打量,见两侧宦官随行,各手持一盏暖灯,烛光澄澄,却照不亮幽深的高墙。
两侧高墙夹道,抬首只能望见方寸天地,黑压压的天空低得仿佛要坠下来,望久了,不免让人胸闷心慌,仿佛窃窥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收回目光,花途明心中有些烦闷,轻轻呼出一口气,忽然感觉手上一热又一紧,垂眸,见琨玉悄悄握住了自己的手。
“我没事。”花途明以气声对他说。
琨玉垂眸看了她一眼,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花途明攥紧他的手。
“就是这儿了。”领队的宦官伸手朝前方一指,回身笑道,“这是宫内一所偏宫,里面一应东西都收拾妥当,房间足够,各位大人可随意歇息。”
门口两列侍卫齐作一揖,宫门大开,从内透出明亮烛光,瞧着肃穆巍峨。索其娜抬头看了眼,见匾额高悬在门楣中央,隐在暗处,模糊不清,随口道:“这是什么宫?”
宦官嘴角上的痣微微上扬,掐着嗓子细声细语道:“这是——未央宫。”
此话一落,祝族人顿时炸了开来。
“你——!”一年长者目眦欲裂,被旁边两人慌忙架住,“你好大的胆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简直欺人太甚!!!!”
“……”
一时间周遭乱哄哄,不少祝族人霎时叫嚣着要动手,人族守卫纷纷亮出兵器,暗夜中“铛铛”声不绝于耳,寒光闪烁。
尚存理智的祝族人连忙拉住族人,争吵声,愤恨声,发誓赌咒声此起彼伏。
可宦官却全然没有被周遭影响,也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脑袋会搬家,整个人不动如山,笑眯眯地伸手,朝脸色发青的索其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夜色已深,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