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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险象环生 ...

  •   子昭昨夜躲雪避风的山石在山峰的半山腰,从山石所在之处到山顶距离并不十分太远,但是子昭身上酸软疼痛,而此山上并无山路,故子昭攀登得非常缓慢,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光,方才抵达山巅。登顶之后,子昭已然气喘吁吁、眼冒金星,不得已先寻一块石头,随便依靠着箕坐于地下,将气息喘匀,体力恢复,眼中金星消失之后,方才起身观察山巅及此山周遭的情势。

      子昭站在原地,举目四望,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灰色的天空遮盖大地,银白的山峦起伏蜿蜒。子昭穷尽目力向四方望过一圈,试图看见西牧所在的山脚平野,但此时也望不到平处,不绝于目的只有高低起伏的山峦。子昭向前走几步,向所在山峰的山脚望去,根据植被判断阳坡,见这座山峰的阴面皆是陡峭的悬崖,与之相比,自己爬上的阳坡反而平缓许多。再转向左边,山峰的西侧也如阳坡一样,是可供攀登的山坡。

      子昭仔细在山峰西侧端详,意欲找一处平缓便于下脚的山坡,却听得林草之中传来悉悉索索之声。子昭大惊,暗道定是刺客循着脚印逐来,连忙从背上取下落日弓,从韇(dú,盛装箭矢的容器,由皮革或者织物制成)中取出三支箭来,持弓不开,以待来敌。

      子昭瞪着眼睛寻索了半天,终于在五十余步外一片树林边的干草坪中看到一头如公牛般大小的动物。此物身上披着长垂及腹的金黄色毛发,与冬季枯黄的草叶一般颜色,故而隐入草坪中不易看到。子昭仔细端详,见此物面部似牛非牛,除吻鼻四蹄是黑色外,通身金色长毛,头上有角,但角不长,而且盘旋向后,想来此角抵人也不致命。那物正在大口啃食枯黄的干草枝叶,发出时断时续的声响。见不是刺客追来,子昭紧绷的神经顿时轻松,站直身躯长出一口气,执弓箭的手臂也松垂了下来。

      子昭收好弓箭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心中一个念想闪过,心道:这一头野牛,看其身量少说也有六七百斤。一身好肉倒也罢了,这一袭金色皮毛煞是好看,寻常牛马身上哪得如铜器一般的颜色?远比上次周方献来的白牛身上毛色光彩。想到此处,子昭打量四周的积雪,思量若将此牛射杀,两日内便猎得两只大兽。虽然以一己之力无法带走这庞然大物,但可在此处留个记号,只需牢记方位道路,几日之内带上鬼殳和羊井来取,牛尸也不至腐败。

      至于那两个刺客,子昭心中又道:也不知师傅与师兄悠游何日返回,须得速速返回竹居,提醒众人提防刺客。待我寻得山路,返回竹林居舍,带同鬼殳与羊井,将残月弓交与鬼殳,叫羊井手持竹矛,合我三人之力,长兵短器皆备,取那两名刺客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是了,定要活捉一名,倒要仔细拷问,看是谁人欲害我性命。

      思谋已定,子昭将弓箭再度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两支箭捏在弓把之上,举弓瞄准那野牛。瞄一瞄之后,子昭觉得距离虽近,然而眼见那牛皮糙肉厚,为了十全的把握,便又悄然挪近十步。前行期间子昭生怕那牛受惊逃开,但见那牛只是望了子昭一眼,便又低头认真啃食干草。子昭心中大喜,暗道:好一头蠢牛,想是在山中久了,不知怕死觅活,今日正好取汝毛皮。

      子昭定一定神,调匀呼吸,开弓细瞄,仗着落日弓强,铜矢锋利,对准那牛的头脸便是一箭。第一箭如一道闪电般正中金牛眉心,子昭连珠箭发,第二箭便向野牛粗壮的脖颈射去,第三箭堪堪拉开,却见那牛既不奔逃,更未倒地,而是“咩”的一声嘹亮叫唤,而后气势汹汹朝子昭冲了过来。子昭顿时心慌手乱,第三箭弓未拉满便已放出,准头也歪,铜矢“嗖”的一声钉入旁边地上。

      四十步的距离,那牛几个腾跃便到眼前。第一箭虽中,利矢却未插入眉心中箭处,只是伤了皮毛,殷殷出血。第二箭倒是射入侧胸皮肉,然而丝毫不影响野牛的行动。子昭只是想到此牛体型庞大,身上中箭恐不致死,故而第一箭直射牛头,未曾料到此牛头脸如此坚硬,强弓利矢近射竟不得入,受伤却如伤虎困兽一般,直奔人来,一副拼命的架势。子昭大惊失色之下转头狂奔,但双腿怎跑得过四蹄,奔出不到二十步便被那牛撵上,一头顶在子昭背上。子昭顿觉腾云驾雾一般,“嗷”的一声横飞而出,在地上翻滚几下卸去飞撞之势。子昭忍着剧痛起身,意欲找寻一块大石或树木权做掩蔽,但急切之间却忘了身处山巅,已被金牛顶到崖边,起身不备之下,脚下踩空,“啊”的一声跌下崖壁。

      两日之间,子昭第二次陷入天旋地转之境,只是这第二次下坠之势更猛。从崖上坠落之时,子昭感觉身体在树木上猛撞两次,直震得脏腑翻滚、口鼻出血。短暂的跌坠之后,随着“嘭”的一声,子昭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晓了。

      不知过了多久,子昭在迷离中醒转,感觉周身发烫,挣扎着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室之中,想挣扎着转动脖颈,挪动手脚,立即便有一阵剧痛传来。子昭咬牙欲使劲挣扎,但还未用多大气力,便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子昭再一次恢复意识之时,觉得唇齿之间清凉湿润,当是有人往自己的嘴里喂水,连忙吞咽几口,顿觉口舌清爽。再次微微睁开眼睛,意欲观看四周,却听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耳侧传出:“唔,你醒了,倒是命硬。不过先得是命大,不然遇不到我,命再硬也得留在山间喂狼。”

      子昭用尽力气方才发出声音,其声极轻,问道:“汝何人,此何处?”

      只听那女声答道:“你这性命只拾回一半,待你将命全数捡回,再来言说报恩之事罢。”

      说罢,清亮女声的主人便起身离开了。子昭努力转动眼珠,终于看到自己身处一座木屋之中,木屋四壁皆由成人大腿粗细的原木筑成,一侧壁上还挂着两张鹿皮,屋顶则是木条和茅草做成。屋角用几个大小一致的扁平石块围成一个火塘,当中柴火正在熊熊燃烧,两块石头之间搭着一个陶罐,罐中水汽氤氲,不知里面是烧着水,还是熬着粥。

      子昭回想起自己是被刺客刺伤,而后又被怪牛顶下山崖,凭身上知觉检查一下伤口,右臂伤处似乎并不疼痛,左肩伤口又烫又疼,而腰背上有几处也觉得疼痛不已,稍一用力更是剧痛难忍。在昏暗无窗的木屋之中,子昭也不知道时光,感觉身上只剩贴身衣物,盖着一张鹿皮被,只是内侧被面缝了麻布,外侧还是皮毛。子昭身体不便动弹,借着火塘火光又看了一阵身边摆设,不过这家徒四壁的木屋也无甚可看之处,睁着眼睛发一会儿呆,便又沉沉昏睡而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子昭被一阵柴火“噼啪”爆裂之声惊醒。子昭睁眼之后朝火塘望去,见一位身着深蓝色麻布衣裙的女子正在向火塘中添柴,新添的柴禾淋雪沾水,入火燃烧便会爆裂,发出清脆响声。

      子昭清清嗓子,正欲开口询问,蓝衣女子抬头看见子昭醒来,先声夺人道:“醒了便先喝粥,再换草药。”

      子昭问道:“多谢相救,不知如何称呼。”

      蓝衣女子不答话,而是将一只盛满肉粥的木碗放到席边,说道:“有这问话的气力,先看看自己能喝粥否,免得我天天喂你。”

      子昭见对方不愿回答,便即住口不问,忍着疼痛侧过身来,尝试着用右手将木碗揽到嘴边。肉粥滚烫,应是粟米和肉干熬得。子昭边吹边喝,但觉此粥香糯,美中不足是粥中少盐。

      子昭很快喝尽一碗粥,蓝衣女子看见,将陶罐中剩下的肉粥尽数倒进子昭的木碗中。子昭也不客气,三两口将这半碗肉粥喝得干净。

      蓝衣女子吃相倒是秀气,端着自己的木碗,慢慢喝完粥,将碗放下后,拿起身旁的另一只木碗,走到子昭身边,面无表情地说道:“来换草药,看看你的伤口如何了。”

      子昭随口问道:“是何草药?”

      蓝衣女子一边揭开盖在子昭左肩伤口处的麻布片,一边答道:“败酱草、金银花,但都是阴干的草药,药性不如刚采的。要是有蒲公英则更佳,不过天寒地冻的时节,到何处去寻蒲公英?”

      子昭正要称谢,却见这女子揭开伤口上的麻布之后,顺手拂去敷在伤口上的旧药,下手虽轻,但是子昭依然疼得“嘶”的一声,浑身一激灵,头上瞬时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蓝衣女子对子昭的呻吟不以为意,只是峨眉微蹙,自言自语道:“这伤口不见好,再几日便要红肿生脓。”说罢伸手到子昭额头上摸了摸,子昭感觉女子的手指冰凉,放在额头上甚是舒适,但女子玉指只停留了一下便即离开。耳边又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再敷一层药,入夜十有八九也不得好转。不过你命大,身上带着一柄铜刀,今夜便派得上大用了。”

      说罢,蓝衣女子端起木碗,将碗中捣成泥糊状的草药附在子昭左肩的伤口之上。子昭又是一阵疼痛,不过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咬牙坚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蓝衣女子为子昭换过药后,拿起地上的陶罐和三只木碗,起身出门去了。子昭喝了肉粥,体力恢复,神志清醒了很多。开始仔细检查自己身上伤处,虽然腰背疼痛依旧,但是似乎并无大碍,四肢也未骨折,只是有很多淤青肿胀之处。右臂上半尺长的伤口也已结痂,唯一灼烧般剧痛的便是这左肩上的伤口。

      子昭摸摸自己的额头,发觉确实有些滚烫,难怪感觉通身不适。看来正如这蓝衣女子所言,这要命的伤口,正是左肩之上深入血肉,极易脓肿生疮的矛伤。

      子昭试着慢慢起身,颤颤悠悠终于站起身来,扶着木屋墙壁摸到门前,随手一拉,木门应声而开,门外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子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外面天色依然是灰蒙蒙的阴天,能看出正是下午时分。子昭身上只着贴身单衣,帛衣锦袍俱已不知去向,不敢开门久待,更不敢出门,只得将门关拢,回到温暖的鹿皮被窝当中。

      约莫又过了两三个时辰,那蓝衣女子推门进来,一手拎着一只陶罐,另外一手捏着一叠大大小小的麻布,腰间还别着子昭的宝刀玄雀。进门看子昭醒着,也不对子昭说话,只是斜了子昭一眼后,随手将一叠麻布放在子昭身边,将陶罐放在火塘之上,然后抽出玄雀宝刀,映着火塘的火光仔细端详。

      子昭从小身份尊崇,身边的人除了父母之外都对他恭敬有加,甚至奉若神明,从未有一个年轻女子如此轻慢待他。然而,这半年多来,子昭在殷都外摸爬滚打,甚至在深山之中生活求学,天潢贵胄的脾性已经消磨了许多,知道现在寄人篱下,不得不忍气吞声。于是,子昭主动开口搭话,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答。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蓝衣女子将玄雀宝刀置于火塘之上,目光随即移到子昭脸上,微微一笑,道:“且休急着谢我救你之恩,能否救下你的性命,还看今夜。若能救下你的性命,不用你说,也得重重报答我。”顿一顿之后,蓝衣女子又道:“若救不下你的性命,日后你在天之灵也得谢我埋葬之恩。”

      子昭问道:“姑娘此话怎讲?”

      蓝衣女子敛住笑容,答道:“这点也不知道,我看得不错,你真是个不经世事的大族子弟。你肩上那伤已然红肿,最多再过两日,便要生疡溃烂,到时你便要浑身发烫,伤口溃烂而亡。”

      子昭道:“那便如何是好?”

      蓝衣女子答道:“救你之法我倒懂得,然我只有五成把握救得你性命。好在你命大,随身带着这把铜刀,不然只得用炭火,那救你的把握便只有二成了。成与不成,今夜试一试便知。”

      说罢,蓝衣女子揭开子昭左肩上的麻布,从陶罐之中倒出温热的水,浸湿了一片新拿来的麻布,用以擦去子昭伤口上的草药。此时子昭的伤口已经红肿发炎,女子心细手巧,细细擦拭伤口,故而蘸满温水的麻布擦上去,疼痛倒不如上次换药时那般剧烈。蓝衣女子和子昭皆全神贯注地看着伤口,不再说话。伤口擦拭干净之后,女子回身去看架在火上的玄雀宝刀,将宝刀反转,用火烘烤宝刀的另外一面。

      子昭不解地问道:“你灼我的玄雀宝刀做甚?”

      蓝衣女子笑道:“原来这刀还有名号。”

      笑一笑之后,蓝衣女子又将一条抹布在温水中浸润,叫子昭张口,咬住这条湿麻布。子昭不解,但也不敢再问,乖乖张口,轻轻叼住麻布。蓝衣女子见状,伸手捏捏子昭的下颚,语气变得温柔,说道:“咬紧这麻布条,用尽气力咬住。”

      子昭一改往日凡事皆爱探究的习性,不再询问缘由,顺从地使牙冠发力,紧紧咬住麻布。蓝衣女子随即以左膝跪在子昭左手掌上,回身取过刀尖一截已经烧得灰热的玄雀宝刀,又将另一只手放在子昭眼前半尺,伸出衣袖,迎着子昭疑惑的目光,问道:“你看我这手腕上的链子可好?”

      子昭借着火光看向女子的手腕,但见洁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用麻绳穿编而成的手链,链上绑扎着几块圆润的石珠,不过也只是寻常之物,倒是女子细长的手指如白葱一般,煞是好看。子昭正欲称赞,却忽觉左肩伤口处剧烈疼痛,伤口似乎被撕开,被利刃切割,又被滚烫的火焰灼烧。子昭原本已经咬到极限的牙关,不知又从哪里来了一些力气,咬得更紧,仿佛牙齿都要碎裂,喉咙中本能地发出“哼”的呻吟之声。旋即,子昭眼前一黑,便又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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