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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春寒料峭,时雨又至。

      南地气候温和,山中景色常青,春雨润泽山林,又是一年好光景。

      初春的天亮得晚,鸡鸣一遍后,依旧星斗满天。

      静谧的星空下,小村庄渐渐苏醒。只听吱呀一声,一间小院的院门被人缓缓打开。

      蒙蒙星光下,院门内探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她五官长得极漂亮,特别是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只是她皮肤略黑,遮掩了不少容光。

      她一头乌黑长发用布巾仔细包好,然后编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身前。她头上别着一朵小巧的白绢花,身上穿着黑灰色的孝服,门檐下还挂着两个半旧的白灯笼。

      显然,这家人最近刚办了一场丧事。

      游福泽出了院子,背上背了一个大背篓,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享受的神情。

      由于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寒意未散,清早的空气里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湿冷气息,清爽醒神。春雨润泽万物,在一片薄雾氤氲之下,嫩草绿芽纷纷冒出了尖尖。

      她一大早的背着背篓,正准备上山采菌子去。

      绵绵春雨下了半夜,后半夜才犹犹豫豫的收起,现在正是菌子将要冒头的好时机,趁早上山可以多采一些,自己吃不完,可以晒干留着以后吃,或者趁新鲜带到县上去卖,卖得好还能割点肉回来开开荤。

      游家的院门前有一条悠悠横过的小河,河水缓缓流淌,她平时都在小河里洗衣洗菜,河面不是很宽,没有桥。游福泽熟练的跳踩着几颗露出河面的大石头过了河,然后顺着河边的小道,向山里走去。

      星光照不进林间,山里弥漫着一层薄雾,更显昏暗,几乎无法视物。游福泽从背篓里拿出一盏灯笼,毫无障碍的进了山,未干的枝叶草茎沾湿绑起的裤脚,但并不影响她的行动。

      游福泽脚步矫健的往山上走着,她常进山里采草药,虽说已经三个多月没进山了,但她对这条山道依旧熟得很。

      自从两年前回来有福村住下之后,她几乎每天都要上山转一圈。三个月前她的爷爷去世,游家就只剩她一个人,老人家的后事需要她亲自打点,忙得分/身乏术,也就没时间进山了。

      在整个有福村,游家是唯一的郎中,可惜人丁单薄,三代单传,到游福泽这里,就只剩她一根独苗了。

      “唰——”

      宁静的清晨,突然响起一声布料撕扯的声音。

      紧接着砰的一声,一个重物从游福泽面前的树上掉了下来,正正的摔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游福泽没有惊慌乱跑,她手上提着灯笼,往那东西照去。

      这个重物,长得好像个人。

      游福泽抬头往树上看,只见那粗大的树干上绑了半条被扯断的腰带,而另外半截正绑在她眼前这个男人腰上。

      如此看来,他似乎是用腰带把自己绑在了树上,然后因为腰带断裂才摔了下来。

      湿软的地面上还有不少动物凌乱的爪印和野猪的蹄印,看来他之所以把自己挂树上,是想避免自己被野兽吃掉。

      游福泽连忙上前查看这人的状况。

      这人面朝下掉落下来,从背后一眼看去,是个长得极为高大的成年男子,游福泽费了大力气才把人翻过面来,让他脸朝上。

      男子很年轻,眉飞入鬓,睫毛长而卷,高鼻深目,脸型线条干净利索,此刻脸上虽然沾了湿泥,也看得出来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只是他现在脸色苍白,眉心黑气不散,但脸颊处又泛起一团红,且嘴唇乌紫,明显是中毒后又发起了高烧。

      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到了。

      身为一个医者,游福泽打算救他。

      她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很微弱。再摸脉搏,无序而轻,时紧时慢,俨然中毒已深。

      游福泽连忙把他拖到树下,让他背靠在树干上坐好,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粒解毒丸。

      由于经常进山,毒蛇毒虫之类的毒物游福泽虽然不怕,但有时候其他进山的人被毒蛇咬了,她遇上时如果一时没找到草药医治,就会直接喂一粒这种自制的解毒丸。

      喂完解毒丸,她开始脱男人的衣服裤子,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男人身上有好几处旧刀伤,她有些犹豫,自己可能救的是一个大/麻烦。

      然,人命关天,不能见死不救。

      把背篓放下,灯笼支在背篓上照明,游福泽先不去管其他的事情,注意力都放在了男人的胸口。

      在男人心口的位置,一些紫红色的经络呈网状显现了出来,一副毒气快要攻心的模样。

      游福泽连忙拿出了银针,先用烈酒冲洗一遍,然后把酒泼到男人的胸口,算是消毒。然后一一找准穴位,十几根长长的银针依次扎在男人的胸口、头上和脸上还有大腿根,后背也翻过来扎了几针。

      做完这些准备,她拿出了一把小刀,用烈酒消毒一遍,朝他胸口划去。

      刀口一开,一道紫黑色的血喷溅而出,她早有所料的侧身躲开。

      血液流出,散发出一股浓腥臭味,男人脸现痛苦之色。她觑见他张嘴要嚎,一根木头横着塞进了男人嘴里,防止他咬到舌头。

      男人狠狠咬在了木头上,依旧没醒来,但是挺动着身子想要挣扎,她干脆跨坐在他身上,尽力的压制着他。

      腥臭的血喷到了她身上。

      她嫌弃的皱了一下眉,却并没有让开。

      等到男人大腿间的肌肉变得浮肿发紫,结成了软块,游福泽毫不犹豫就朝着腿上的动脉划了一刀。

      刀口划过,大量紫黑腥臭的浓血随即喷射而出,男人又像条岸上的鱼一样挣动起来。他嘴里咬着木头,颈间额角爆出青筋,含糊呜咽着想要逃跑。

      游福泽只能尽量按住他。

      所幸男人已经极为虚弱,弹动几下又气息奄奄的安静了下去。

      游福泽时刻关注着男人腿间的状况,待到差不多了,即使流出的血颜色还是不正常,她也及时施针止住了血,把伤口包扎起来,防止他失血过多而亡。

      做完这些,她又伸手去扒开他的眼皮。

      男人的眼底全是泛着紫黑色的血丝。

      小刀用酒再冲一遍,几下甩干。她用食指与中指仔细的摩挲着他的眉眼,找准了位置后,一刀就扎进他眼底的位置。她下手极稳,只差一点就要扎到眼球。

      两边眼睛,一边一刀,各扎出了两道小小的血箭。

      血喷出来的时候,游福泽用两指扒开男人的眼皮,按低他的头,让血不会流进眼睛里。

      除此之外,手腕两边也被她各割了一刀,给他来了个全身放血。

      男人本来就已经是气若游丝,被她这样一通放血,更是出气多进气少。

      游福泽把男人嘴里的木头抠了出来,换了一片老山参。

      木头上全是血迹。

      被咬烂的木头伸出木刺,伤了牙龈,血把整块木头都被血染红。

      游福泽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把男人身上的银针全拔出来,小心收好放回腰上的小包里,然后草草给他包扎了一下,就把人背下了山。

      背篓和灯笼先扔在树下,今天的菌子是采不成了。

      游福泽从小就跟着爷爷东奔西走,力气自然也不小,但是男人实在太过高大,艰难的把他背到背上时,简直是重如山岳,差点把她压扁了。

      “我要是有……婶子的身形……何至于如此,吃力……”游福泽吃力的背着男人,不甘心的嘟囔。

      游家在有福村落户,有福村里皆是有福之女,而这个福,是发福的福。

      所谓的有福气,就是长得壮实,胖而壮。

      有福村的女子,个个从小就长得圆润,长大后更是膀大腰圆,力大无穷,是家里干活的一把好手。

      男人则是壮实,块头也是非常大的。

      在穷苦人家里,只有能干活才是最重要的。经过代代延续,这个村子逐渐以胖为美,壮实圆胖是福气,有福气才有好生活。

      瘦子在村里是会被人笑话的。

      游福泽长得很瘦,刚回到村子时,就被取笑过知得不像他们有福村里的人。

      瘦子在有福村里,就是“没福气的人”。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从小就跟着爷爷游历四方,东奔西走,居无定所。她的爷爷身体又不好,一直都很消瘦,仿佛就印证了有福村里“瘦子没福气”这句话一样。

      所以游福泽一直都想让自己胖起来,起码身上的肉要多一些。但是很可惜,她的体质就是吃不胖,不管怎么吃都是那样细长苗条。

      她是个医者,不能过着整天暴饮暴食的不健康生活,只为强行把自己吃胖起来。所以,她跟着爷爷回到有福村,让病重的爷爷落叶归根的这几年时间里,一开始都是被村民们指指点点的。

      多亏她很好的继承了爷爷的衣钵,多次救治了村里人,他们才给她换了个称呼,叫她一声游大夫。

      游福泽下山的时候,村里大部分人都醒了,看到她一身是血的背着个人下山,连忙上前帮扶一把。

      “游大夫,这人谁啊?怎么伤成这样?”

      “游大夫,您摔坑里了?身上什么味儿?”

      游福泽一身污血,黑臭的污血又被山里带上的湿气晕开了大半,看起来十分惨不忍睹,她摇摇头,“我在山上见着他的,他受了不轻的伤。六婶,麻烦您替我煮些米汤,我等会儿给他灌一点。”

      “行,待会婶子去给你煮。”

      几个村民一起帮她把男人抬回家里,又帮她把人放到了游家厅堂里专心给人治病看诊的木床上后,才纷纷告辞离去。

      六婶去煮米汤前,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游福泽脱光男人的衣服,仔细的给他检查身体。

      妇人立刻摇头,“未出嫁的姑娘家看了男人的身体,以后还怎么嫁人哦!”

      游福泽一番检查下来,男人体内的毒大部分已经清理。万幸的是救治及时,没到伤及脏器的地步,但还有些余毒需要每日放血拔除,大概十天半月才能清除干净。

      她给男人的伤口仔细上了药包扎好,才回房换下了血衣。

      等她出来时,动作利索的妇人已经煮好了米汤放在桌面上晾凉,人已经离去,到地头做工去了。游福泽往米汤里撒了些磨碎的补血药材,用力撬开男人紧闭的嘴巴,然后把米汤灌了进去。

      灌完米汤,她拿着脏衣服去河边洗。

      “游姐,你今天没采到菌子吗?”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蹲到了游福泽旁边,好奇的问她。

      在他的脚边,放了一大篓带泥的菌子。

      红的黄的白的绿的,瞧着特别热闹。

      “不错呀阿贵,挖到这么多。你等会儿,姐姐把衣服晾了就帮你看。”

      有福村是近两年在游福泽的带动下,才开始大量采集菌子的。

      菌子大多能吃,但也大多有毒,以前有福村的村民只敢吃一两种熟知的菌子。但有时也会发生小孩误摘相似的毒菌,然后大人没注意全家一起中毒的情况。

      游福泽治过十几例菌子中毒的病症之后,开始学习怎么辨认菌子和食用菌子的方法。

      她发现有时候菌子没摘错,但有些人可惜家里的柴火,没煮透煮熟就吃,于是才中毒。

      为此,她专门招集了村民,把菌子正确的食用方法教给了他们,让他们一定要吃认识的,吃的时候一定要煮透。不认识不确定能不能吃的就不要吃,或者吃前拿给她辨认一下。

      游家的医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说的话有绝对的权威性。游福泽继承了衣钵,本事也非常厉害,村民们自然也是极为信赖她,一般上山采到了菌子,都会拿来给她看一眼。

      村民们的信赖,尊崇,让游老大夫看到了游福泽安定下来的希望,她终于不用再跟着他奔波了。

      老人家是笑着离世的。

      当初他带着孙女回村里,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想让游福泽在他过世之后,可以有个安身之处。

      能有个正常的家。

      只是从她十七岁回来,直到现在二十岁,却都还没嫁出去。

      在有福村里,其实年轻男人大多都是仰慕游福泽的。

      但是她实在太瘦了,一点也不符合有福村的审美,于是一年两年的,年轻男人们相了别的姑娘,成了别人的丈夫。

      游福泽依旧单着,渐渐的成了村里的老姑娘。

      然后她又成了新长成的年轻少年们的仰慕对象。

      年少慕艾,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喜欢她医治病人的时候,那镇定和自信的神态,似乎不管什么病,到了她手里都能治好,药到病除,她简直像是菩萨一样!

      况且她也不是真的老了,她今年才二十岁。只是在普遍早婚的时代,十八岁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就会成为别人眼里的老姑娘罢了。

      游福泽没有发现少年人眼底别样的光,她三两下把血衣洗干净,带回院子后面晾晒。

      日头已高照,她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把少年何贵带来的菌子铺开,仔细的给他挑选可食用的菌子。

      “不错,基本都是能吃的,你这次进步非常大。”挑完后,游福泽笑着摸摸少年何贵的头。手上的泥沾到他头发上了,她笑得大声了一些,“回去洗脸时顺便擦擦头发。”

      情窦初开的少年看到她的笑脸,脸突然爆红,拎上竹篓就跑,刚跑几步,又回过头来,把大半的菌子都倒在她院子里空着的簸箕上,然后飞也似的跑了。

      看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游福泽有些无奈。

      这孩子以前跟她很是亲近,最近却不知为什么,见面说不过两句话就会跑,却又不是讨厌她,还总是给她送东西。

      当晚,游福泽用何贵留下的菌子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菌子汤,吃了两大碗米饭。

      她一直都吃得多,可奈何就是不长肉。

      吃完饭,把熬了一天的汤药喂给厅堂里的男人喝下,她就熄灯就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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