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行》秋色寒山

14、【祥和镇】神身散尽凶声暗起

　　蔺青云背着祝愿年，走过寂若无人的桃花镇，穿行在镇外阒然的成片桃林，此时桃花早已谢尽，萧条冷落。

　　蔺青云虽然走的很慢，但在黑夜中穿行了许久，他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到举步维艰之时，他只好停下来，把祝愿年小心放到一颗光秃秃的粗壮桃树下，他屈膝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祝愿年须臾，感觉眼皮沉重，便也靠着树干，阖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蔺青云感觉身旁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睁开眼，发现天蒙蒙亮了，他的身体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撑起身子，看向一旁那个正蹲在祝愿年面前观察的女子。

　　“楚眉？”

　　那紫衣女子闻言，忙转了过来，面色欣喜：“青云！你醒了！真是巧啊，能在这里遇到你。”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蔺青云，奇道：“这才离开我几天，你怎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你就算想我也不必如此劳神伤心吧。”

　　蔺青云见她满嘴胡言，道：“你合该治治你这疯癫之症——咳咳，给我点……灵力。”说完，他又看向身旁的祝愿年，见她果然没有因为此事就飞升成神，好在他心中本也没有什么期待。

　　楚眉瘪瘪嘴，边给蔺青云传灵力边嘟囔道：“沦落到找我这个灵族借灵力，亏你做了五六百年神。”

　　蔺青云听而不闻，片刻后道：“可以了，不用太多。”

　　蔺青云有了灵力，运功调理了一下，打开昨夜闫桉给他的卷轴，他边看边对楚眉说道：“你来的这么快，解蛊之法找到了？”

　　楚眉望向四季谷的方向，小声道：“找是找到了，可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四季谷……我来晚了，现在解蛊，还有用吗？”

　　“你就算昨日来，照广乐那办事的性子，也很难改变了。还有用——这蛊你一眼瞧不出端倪，为何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了。”

　　“……其实我还没解开呢，只是找到了方法，我把这蛊仔细研究了一番，这蛊确实是我的蛊，只不过这上面有一种类似小型结界的东西，阻挡了我的解咒，而这种结界我解不开，多半是神力所造，你试试？”

　　“意思是只能用神力解开，可这蛊不是以神力作为滋养吗？”

　　“是，所以要解开它，得先壮大蛊虫后才能将其毁灭，这个过程十分消耗宿主的心神和身体，并且会很痛苦，如果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蛊还没解开就得先死了。”

　　蔺青云叹了口气：“这就是你找到的解蛊之法。”楚眉无奈的耸耸肩，又像想起来什么，道：

　　只不过我没有神力，所以还没试过解它，这里还有几只蛊虫，你试试？”她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蔺青云道：“我现在解不了。”他见祝愿年微微皱眉，神色有些不安的模样。起身上前，轻轻抱起了她，然后对楚眉道：“走吧，找一处住所。”

　　“哦。”

　　楚眉和蔺青云并排走着，看着蔺青云怀中的祝愿年，不禁问道：“她是谁啊？”

　　蔺青云本没有心情答复，但看在楚眉大老远赶过来帮忙，还是答道：“我徒弟。”

　　“徒弟？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她多大啊？”

　　“……”蔺青云听着她的问题，不知从何处开始回答，索性道：“随便收的。”

　　楚眉“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了。

　　他们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一处无名小镇，找了一处客栈歇脚，蔺青云将祝愿年轻轻放到塌上，又拉上了床帘。

　　楚眉一进门就瘫坐在木椅上，看见蔺青云将祝愿年放到床上，有些奇怪，盯着祝愿年道：“这人是猪吗？这么久了还不醒。”

　　蔺青云淡淡扫了楚眉一眼，道：“我给她施了法，让她多睡一会。”

　　楚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指了指蔺青云，叫道：“你何时这么体贴入微了？!我就给你那点灵力，你用在她身上了，你没有法力，抱了一路不累啊？”

　　蔺青云轻咳了一声，没有理会她的挖苦，只道：“不累。”

　　楚眉耸耸肩，翘起腿道：“看来你做人时那病秧子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蔺青云倒了杯桌上的凉茶，一口喝了一杯下去，闻言挑了挑眉，然后问道：“这么多年，你偷挖了我多少往事？”

　　楚眉倒是骄傲得很，竟站起身边走边变本加厉地叙述起来：“多的很，世上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这些宝贵的消息，都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你啊，自幼羸弱多病，但又为人正直，少时因阻止自己的同砚偷食他人院中果实，结果被同砚辱骂践踏，还被栽赃成小偷，你不肯认下，院中人野蛮，直接砍了你一根小手指。

　　庶出的长子，比不过嫡出的妹妹，早年丧母，为人阴僻，少言寡语，加上小偷的名声，一直不被家中人待见；喜好修习术法，好不容易在寺庙因为机缘拜了个师父，噗——”

　　说到这，楚眉走到蔺青云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了眼蔺青云波澜不惊的脸色，清了清嗓，继续说道：

　　“……没过多久你发现自己师父是个江湖骗子，家中人却以为你死性不改，把你打的三天下不了床。你那妹妹从始至终也未帮你说过话，没想到，后来你——”

　　“砰!”蔺青云突然将手中的杯子略用力地放在桌上，打断了楚眉。
　　楚眉受惊，转头看去，见床帘已经被人掀开，其中的少女正坐在床沿，呆愣地看着茶桌旁的两人。

　　而祝愿年一掀开床帘，便看见一位身姿窈窕的美丽女子站于蔺青云身侧，约摸二十余岁，一身紫衣，顾盼生辉，其殷殷目光正落在蔺青云身上。

　　她心中有些异样的感受，但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便故作镇定的吸了吸鼻子。蔺青云起身，走到她身前，道：“你醒了。”接着他声音低了些：“我法力不够用了，本想让你多睡会儿。”

　　祝愿年一怔，抬头问道：“师父的法力怎会不够用？”一边问，她又不自觉地看了眼跟在蔺青云身后的女子，“这位是……”

　　楚眉见祝愿年提到她，立马走上前，对祝愿年伸出手，巧笑嫣然：“你好，我叫楚眉。”

　　“……你好。”祝愿年怔了一下，也马上伸出手，心中不禁有些赧然。
　　她懊恼自己方才竟对这个女子莫名生出了淡淡敌意，谁料这懊恼还没走几步，楚眉那张嘴便一张一合继续道：

　　“我是青云的老相好，算你半个师母吧？”

　　？嗯？？？

　　祝愿年见她笑容满面，只好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实在有些勉强。

　　蔺青云看了眼祝愿年，便一把抓起楚眉的手腕，将她带出了房门，楚眉吃痛，甩开手揉了揉，娇嗔道：“很痛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他对楚眉道：“她刚醒，我劝你不要在她面前说浑话。”

　　楚眉往里面瞅了瞅，眯了眯眼，狐疑道：“师徒？”

　　蔺青云愣了一下，淡声肯定道：“师徒。”

　　楚眉状若无事地笑了笑：“难怪你这么紧张她，看来你们师徒关系挺好咯。”

　　“……嗯，你就告诉她，你是我的旧识，来帮忙的。”

　　楚眉撇撇嘴，应了一声之后，二人便进去了。

　　祝愿年坐在茶桌前，听完楚眉解释的话，笑着挠了挠头，道：“没事，方才真是吓我一跳。”

　　蔺青云对她道：“身体可有何不适？”

　　祝愿年盯着蔺青云的脸看了好一会，才应道：“我没事——不过师父，你唇色有点发白，是不是不舒服？”

　　“无事。”

　　楚眉则随意接道：“一个病秧子身体背了你两个多时辰，昨夜又在外睡了一宿，没事才怪呢。”

　　蔺青云瞪了楚眉一眼，楚眉装没看见，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脸颊，像是很满意自己皮肤。

　　祝愿年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病秧子”指的居然是蔺青云，她看了一下蔺青云的脸色，忽然伸手把住他的手腕，蔺青云有些怔然，便欲抽手。

　　祝愿年发现自己此时稍加灵力，蔺青云竟连她的手都挣脱不开，她疑虑地看了眼蔺青云，探着他的脉搏。

　　“师父，你身上这是什么病，脉象为何如此杂乱，像是从未治疗过，我竟然也没发现。”

　　蔺青云轻轻抽出手，回应道：“这不用治。”

　　“怎么可能？这样的病重程度，若是不治疗，你——”

　　“咳……你不用担心，管好你自己。”

　　祝愿年见他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有些气闷，心中又奇怪为何之前从未发觉过蔺青云的异常，想到他素来神秘，好似无所不能，应当有自己的办法，自己瞎操心反而误事。

　　她索性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哪？”

　　蔺青云回道：“风荷的一个小镇，叫祥和镇。”

　　“哦，这里我以前来过，和爹娘一起……治过病。”

　　蔺青云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问道：“饿吗？”

　　祝愿年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但我不想吃东西——楚眉姐姐，你说你是来解蛊的，这蛊……可有解？”

　　楚眉见祝愿年问起，便直接讲述了有关这个蛊的情况，大概描述清楚后，她道：
　　“……所以，我和青云都怀疑这蛊是哪位神所改造出来的，不过我们俩解不开，你是神族后裔，得你来试试。”

　　祝愿年有些惊讶，茫然道：“神族？怎么可能，神怎么可能害人。”

　　楚眉笑了笑，摇头道：“神也是人变来的，也有七情六欲，不是所有神，都像某些人一样，寡淡无趣。”说完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蔺青云。

　　祝愿年明白了她前面的话，继续道：“那我该怎么解呢？我没怎么学过法术……”

　　蔺青云此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更显得沉着：“我教你。”

　　祝愿年一顿，抬眸看向他，四目重合，

　　“以后我会教你很多东西，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我全都教给你。”

　　祝愿年点点头，认真应道：“好。”

　　楚眉见二人如此和谐，起身知趣地道：“既然已经安顿好了，蛊也留给你们了，我就先回去了。”

　　蔺青云也起身，对楚眉道：“多谢你了。”

　　祝愿年也连忙起身，说道：“谢谢你帮我们——你家远吗？”

　　楚眉一顿，看着祝愿年道：“不远，而且你们不用谢谢我，这本就是我的过错，虽然我没有害人，但此事确实是因为我的蛊而起，如今我也算草草还了我的债，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的虫儿们该想我了。”

　　二人送走了楚眉后，祝愿年看向蔺青云，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屋外突然传来阵阵敲锣声，还伴随着哀悼的呜咽和啼哭，似怨似伤。二人对视一眼，一同来到窗前。

　　蔺青云推开窗，看到下面数人在街上走着，还举着大大小小的棺材，白绫挂棺，披麻戴孝，每个人脸上都是痛苦哀伤的神情，为首那个男子大声哭骂着：“呜呜呜——你们好好的走，大家已经在为你们报仇了，恨啊!!!呜呜啊，爹，娘，弟妹——”

　　祝愿年看到这一幕，眼神颤动，捏紧了窗棂，蔺青云见状一手拉开她，将窗一把关上，连着窗外的声音也被隔绝了。

　　祝愿年蹲在地上，泪水落了下来，一滴滴打湿了木质的地板，她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蔺青云走上前一边轻拉她，一边道：“为什么要道歉，这不怪你。祝愿年，有人想害四季谷，他想让你憎恨一生，内疚一生，逼仄一生。他们越是这样——”
　　说着，祝愿年抬起头，湿润又明亮的眸子正好触上了蔺青云的眼眸，蔺青云心中莫名有些异动，愣了一下，然后为她拭去泪水，轻声道：
　　“……越是这样，你就越要相信自己。你良善勇敢，合该堂堂正正的活着。”

　　祝愿年闻言，鼻头一酸，上前抱住他，呢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了。”言罢，她感到身前之人骨骼松散，用极轻极弱的力道拍着她的背，她有些奇怪，退了身，便瞧见蔺青云脸色煞白，祝愿年赶忙扶他坐到椅子上，却不敢随意施疗愈术。

　　蔺青云见她神色慌张，安慰道：“放心，我没事——你把梳妆台的那面铜镜拿来。”

　　祝愿年快步走过去把铜镜拿了过来，她放到桌上，道：“这是要去山海镜吗？师父，你又为何忽然变的法力全无？”

　　蔺青云正欲开口，忽然感受到外面有一阵淡淡的杀气，他拿起铜镜，连忙对祝愿年道：“阿年，快施法——”

　　话音未落，就在祝愿年施法起势的同时，一枚银箭穿风而过，从窗外直指蔺青云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