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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树影 ...

  •   “谁回了?你说柏平昀已经回了皇城?”谭旭皱起眉头,微微坐直了身子,搂着怀中小姐的手却并未收回,甚至还搭在对方腰间摩挲了几下,面上问道,“恰达勒最近频繁骚扰辛城,他若是率兵出征,少说也该要一两个月才能顺利回来,怎么会这么快?”

      “不是率兵出征,”负责探明消息的侍卫单膝跪在地上,正色答道,“据说柏大帅这回是被围困于城中打了场攻防战。”

      谭旭这才隐约觉察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以他柏平昀的水平,怎么会被围在城里?”

      “属下听说,是皇城送往辛城那边的粮出了问题……”

      侍卫一板一眼地将花费半日探明到的具体情况一一进行了说明。

      谭旭半靠在软垫上,原本只想听个乐子,以便未来被柏平昀甩脸子时可以将这件事翻出来回味回味,在心里默默嘲笑对方的“无能”,却没曾想,这事儿他越听越心惊肉跳,算了算时日,发现整件事情的导火索,也就是那批在路途上不知何时被偷梁换柱的霉梁,正好出现在他这回离开辛城的前几日。

      这时机实在是太凑巧了!

      谭旭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怀中的女子,沉下脸来,随手指派了另一个侍卫,让人将其好好地给送回去。

      倘若他恰好在霉粮运到辛城前或是当日离开,被柏平昀发现,顶多只能算个擅离职守、玩忽职守一类的罪名。这种事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最多罚点钱算做小惩大戒,这事儿也就算了。

      可他好巧不巧,偏偏是在过于草率——看都没看地走完了流程、签过字之后才因为无聊,离开了辛城。

      现如今东窗事发,他曾经玩忽职守胡乱签字的那些东西肯定已经被底下的人一股脑儿地翻了出来,满含怨气地呈在了柏平昀面前。

      怎么就这么巧……
      谭旭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起来,眉间拧起,问道:“今日朝堂上有没有什么动静?”

      他原以为自己偷摸着回皇城这事儿他知柏平昀知,可谁都没想着向上捅破,早已算得上是达成一致、“墨守成规”了,可如今被这突发事件横插一脚,只怕是再也瞒不住了不说,他们这些个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军也没有什么按时上朝的老实习惯……他这几日光顾着在这别院里寻欢作乐了,闭目塞听,根本没想起还有这档子事。

      ——但如今自己没去上朝,便显得有些意味不明了起来。

      柏平昀先前被围困于城中时,朝堂便已在几日后拿到了他传回的紧急战报,此番他亲自归来,自然是要被问及缘由。

      “柏大帅在朝上无半分隐瞒,将事情缘由如实讲了……众朝臣听完皆震怒,其中兵部尚书最为言辞激愤……”

      侍卫低垂着脑袋,像是已然知晓了眼前人的脸色,没敢抬头,继续说道:“兵部尚书说,霉粮数量庞大,您但凡看了一眼,便万不会出现后续事端,此为玩忽职守,当按律论处……还说,您大概率也参与到了此次事件当中,想以被偷梁换柱的好粮牟利,此为蔑视律法;同时,您前脚刚走,恰达勒后脚便进犯疆土,难保是您故意走漏了风声,此为……有通敌叛国之嫌。”

      轰隆——
      瓢泼大雨中,窗外落下了今晚第一声惊雷。

      谭旭听完,气极反笑,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桌,咬牙吼道:“去他妈的通敌叛国!老子当年跟着柏平昀走南闯北平定江山时,他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里当鹌鹑呢!”

      兵部尚书说话向来心直口快,参人的时候嘴上更是不留情面,无论什么大小错处,但凡让他抓到一丝苗头,都能给对方扣上几顶“当按律论处”的罪名帽子——有时候甚至扣得比那脑袋上的乌纱帽还严实。

      只不过这回,“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名都敢给他谭旭扣下,怕是旁的那些个朝臣说话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谭旭细细琢磨了一下,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这分明就是有人要阴他,而他偏偏肆意妄为久了,无知无觉,还真就结结实实地一脚踩进了对方早已准备好的陷阱里!

      天杀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
      ……等之后让他抓到了,非得给这背后小人大卸八块了不可!

      谭旭沉吟半晌:“皇上最后怎么说?”

      “柏大帅在殿上神情平和,反而出言安慰了兵部尚书几句,表示这事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他这次回来皇城就是为了来当面找您问个清楚,”侍卫心知谭旭现在的心情应当是差到了极点,大气也不敢出,语速飞快地将细节交代了一遍,“皇上脸色不佳,却也不好当众落了柏大帅的面子,最后折了中,允许柏大帅派人跟随巡检司一同将您捉拿,待关入地牢审问后再做打算……”

      这是个屁的再做打算。

      谭旭简直怒火中烧,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意思分明就是已经认定了他有罪,不过是看在柏平昀的面子上选择了延后处理而已。

      虽说他这些年越来越看不惯柏平昀其人,可事到如今,这整个皇城内仍旧“相信”他的估计只剩下了对方,而他本人也暂时想不出其他任何的好方法,只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柏平昀前来出现在他面前,两人将这事儿细细掰扯个明白。

      “将军,”先前被雨沾湿的衣袖贴在了身上,散发着阵阵寒意,侍卫难得皱起了眉头,“倘若没有算错,明日一早,巡检司的人就该一处处地搜寻您的宅院了,找到此处是迟早的事,我们……”

      要走吗?

      走个屁。

      “绝对不能走,”谭旭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重新瘫回了软垫上,“现在若是走了,只会更加显得我心里有鬼,这是逃……怕是正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我这罪名立马就会被坐实了……”

      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对方的手段和算计确实算得上高明。

      -
      十分钟前。

      锦桢打着把深色的油纸伞,回屋时被门口连廊下的黑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捡到了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

      “你有病啊,大晚上的搁这儿装鬼玩呢?”锦桢鲜少在温言面前硬气一回,拎着人的衣领子将其甩进了房间,随后又扯了个巾帕丢在对方身上,“赶紧擦擦。”

      温言全程没有任何反抗,直到摔在地上时才回过神来似的咳嗽了几声,用巾帕抹了把脸。

      锦桢余光后瞥,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停,不知从屋里哪个角落摸出了一小缸酒,挽起袖子,颇为粗旷地给两人分别舀了一碗。

      “我这屋里不备待客的茶,你将就着……”
      他刚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话都还没说完呢,温言就已经仰起头一饮而尽了。

      锦桢:“……”
      果然是禁欲久的人疯起来更吓人。

      这人是怎么回事,竟然喝酒喝出了股饿死鬼投胎的感觉。

      温言也不废话,抬手将空碗往桌上一搁,什么意思不言自明——再来一碗。

      “滚犊子,这酒金贵着呢,赏你一碗差不多了,别得寸进尺啊……”
      锦桢呲牙咧嘴地翻了个白眼,避重就轻地略过了林芷先前的提醒,换了个借口拒绝。

      反正面前这人也喝不出来好坏。

      “少放屁,”温言道,“……你这酒最多值二十两。”

      锦桢:“……”

      怎么还真给他喝出来了!

      “得,你舌头灵,骗不过你,”锦桢面上松动,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将酒缸推得离温言更远了,顺口转了话题,“说说吧,月夕夜怎么没去跟你的柏二少爷厮混,反而是跑我这茅草棚子里来了?”

      “总不能是怕我对影成三人,孤单吧?”

      温言被这话噎了一下,没吭声。

      从进门到现在,锦桢只字不问温言为何如此狼狈。
      他明明好不容易才感念了一会儿这人的体贴。

      “别介,你要不来,我现在已经在去找锦哲的路上了,”锦桢眉头一挑,决定换种说辞逼对方开口,“温公子,尽管下着大雨,这也是一年一度的月夕夜,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倘若,你知道你跟锦哲的关系只会让他的生活越变越糟,咳咳,你会怎么选?”
      温言嗓音干涩,大抵是这场大雨与刚才那碗酒的共同功劳,他喉头仿佛含着把悬而不决的尖刀。

      这问题问得真是宽泛又精确。
      锦桢一扫对方的神色,简直就差直接把柏清河这个名字呼之欲出了。

      “你找我问这种问题,那可真是问错人了。”锦桢狡黠一笑,伸出食指晃了晃,“如果是我和锦哲……哪怕前面是阎罗鬼域,我也会拽着他一起跳下去的。”

      眼前人神色认真,仿佛口中说出的地方不是什么炼狱般的“阎罗鬼域”,而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极乐西天”。

      温言神色一怔,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温言你啊,总是考虑的太多了,我们这种活了今日没明日的人,哪会有那么多需要考虑的问题呢?”锦桢叹了口气,直到这时,他才显露出了年长几分的成熟。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能把柏清河那厮想成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小伙,说白了,你喜欢他,可你在他那儿却不见得也有这么沉重的分量……”锦桢摊开手,神情无奈,“再说难听点,这年头能两情相悦一心一意到白头的何其罕见,我们见得最多的,不就是那些意意思思哭两天坟,转头就开始另寻新欢的东西?”

      “更何况我们这种人,求不得长久,还不如看开点,争个朝夕的欢愉,也算不上过错。”

      温言垂眸沉思片刻。

      在这方面,他的经验能力为零不说,身边也实在没什么可用于借鉴的人……好不容易兜兜转转寻到锦桢这,结果劈头盖脸就被灌输了这么一通全新、甚至是与他曾经的想法完全相悖的思想,着实是需要些时间来进行思考和消化。

      “你看,你又开始想了,”锦桢端起碗,仰头喝了口,“善意提醒一下,温言你若是还想跟柏清河过月夕,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伞。”

      柏清河陪着一家人用过晚膳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外大雨倾盆,雨水砸落在屋顶和窗沿发出大大小小的响动,伴着阵阵惊雷,扰得柏清河更加心神不宁了起来。

      柏清河先将自己呈大字形摊开在床榻上,扑腾了两下,又缩回双手垫在了脑后,有些百无聊赖地想:温言今晚真的不会来陪我过月夕吗?

      虽然外面雨这么大,他确实该好好呆在屋里……

      可他不来陪我过,谁会陪他一起过?
      ……哦对,他说他不过月夕。

      可我还是想跟他过月夕。

      我都送了他把匕首了,他还拒绝得那么果断。

      真是好狠的心。

      铁石心肠。

      柏清河心下失落,唇角下拉,苦丧着脸,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咔嚓——

      ……什么动静?

      柏清河正要凝神细听,却只余风声吹动着院内的树木,叶声簌簌,再没了其他动静。

      柏清河呆在屋中静等了会儿,还是没等来其他任何异响。
      只是他对自己的听力还算自信,自觉先前应当不是听错了……况且最近皇城内不太平,反正闲着也没事,还是出去看看吧。

      柏清河这么想着,翻身而起,随手拿起了门边放着的素色油纸伞,撑开。

      他刚踏出屋门,目光顺着方位落在院内最高的那棵槐树上,不由得神色一怔。

      一道人影被半掩在了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

      令人魂牵梦萦。

      “怎么不打伞?”柏清河快步走到树下,扬起头,伞下露出了一张明媚的笑脸,“可别给淋坏了,快下来吧,我接着你。”

      语气听上去跟哄小孩儿似的。

      温言嘴唇一抿,目光闪动,下一瞬,竟是真的依言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柏清河顺势丢开了手中的油纸伞,伸展双臂,笑着将人抱了个满怀。

      落下的温言将脑袋埋在了柏清河肩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密姿势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宛如饮鸠止渴。
      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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