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豆》林小莫

4、4

　　还记得我十五岁生日过后，承延不再半路截我，他把地点换到了学校的大门口，那时我已经高一，我们同在那所重点高中，步行回家，二十多分钟，承延坚持的，他说骑车只要十分钟，傻子才要骑车送我。
　　我低下头笑，脸上发烧。他高三很忙，不再打架，除了送我回家就是无止境的学习，我很乐于看到他脸上不再添伤疤。
　　他也曾说过要考到北方，等两年后要我考同一所学校，我们一起看雪，北方的雪很厚的，他会让我钻到他的外套里取暖。
　　我慢慢发现自己如此的喜欢承延，虽从没对他说过，但甜蜜溢在眼角，幸福的滋味很好，可以填满周遭的一切，我的小流氓，只是我的小流氓。
　　当我被承延爱着时，也被阿婆恨着，她和爸是知道承延的存在的，爸依旧什么也不说，只要我好好学习，而阿婆却骂得更难听了，她骂我，骂死去的妈，骂沉默的爸，整个楼层都是难听的诅咒声，她说，“你个骚货，和那死女人一样，就知道勾引男人，不要脸，呸，两只狐狸精，想害死我和我儿子。”
　　她也打我，用手扯我的耳朵，爸心疼，劝她松手，她又开始骂爸，“你个没用的，娶了个狐狸精来害我，还要了个小狐狸来养，哎呀，要死了，要死了，你这个傻东西啊，替别人养孩子。”
　　别人？我看着哭天喊地的阿婆，再看一脸惶恐的爸，心里慌乱的跳，“婆，你说什么？”
　　“小骚货，你还敢问我，你根本就不是我儿子的孩子，你是个野种，要不是我这个傻儿子不让我说，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我不活了，反正你有男人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了，你就是个野种啊，是那个死女人和别人的野种啊……”
　　阿婆的声音很难听，话也很难听，书上说上了岁数的老人大多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我从不恨阿婆，她说得再难听也是我的阿婆。可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好象忽然从阿婆嘴里冒了出来，我不是爸的孩子，她也不是我的阿婆，似乎是很奇怪的话，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好象忽然间就失去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心里好乱，脑子也很乱。
　　“飞言，别听阿婆乱说。”爸慌张的拉住我的手，他在掩饰，他的手在发抖。
　　阿婆扑上来，打掉爸的手，她骂，“ 不用管她了，她本来就是野种。”
　　哈，多好笑，我看着爸痛苦的眼神，心一点一点往下坠，我原本以为自己没妈，现在连爸也是没有的，多好笑，原来我这么轻松，什么都没有。
　　我逃走了，爸在身后追我，然后被车撞到，我转过头，看他倒下，红色的血，和我爱吃的番茄一个颜色，爸常做给我吃，他切番茄的时候汁液也这般艳红。
　　我果真没有了爸，他死了，在我还没弄清楚他是否是我的父亲时就死了，我真轻松，从此不用知道了，反正他死了，他死了我就真的没了爸。
　　阿婆哭得晕过去，她醒来了就打我，指甲抓得我一道一道的血痕，她该恨我的，我自己都恨我自己，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多勇敢，爸说过“飞言，你要勇敢。”
　　我做得很好，我不哭，阿婆打到没有力气时我都不哭，然后阿婆也死了，人们说是我害死他们的，害人为什么要哭，我当然不会哭，他们死了我真轻松，我什么都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真好。
　　承延找到我的时候我都笑着，我看到他惶恐的眼神，他伸手抱我，他拍我的背，一遍一遍的叫我的名字，仿佛很害怕。
　　我笑着说，“宋承延，离我远点，我是狐狸精，专门害人的。”
　　他不理我，依旧抱我，他说，“飞言，飞言，你快点醒过来，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我本来就没错，我只是害死我爸和阿婆，害死他们才好，我家那房子小，他们死了就宽敞多了，我愿意玩就玩，谁也管不了我了。
　　承延一直抱着我，他不停的在我耳边说，“飞言，醒过来啊，不是你的错，你爸爸爱你，阿婆爱你，我也爱你，飞言，醒过来啊，我们爱你，求你，飞言，醒过来啊……”
　　承延抱了我好久，他把我带到他家，我见到承延的妈妈，多美的妈妈，她拉着我的手抹自己的眼泪，我问她，“你哭什么？你别碰我，我会害人的。”
　　她和承延一样讨厌，她也抱我，她说，“乖，孩子，乖……”
　　她的怀抱和温暖，和承延一样，我不能害他们的，我要快点逃掉，但是她不放开我，我抚摩我的头发，叫我孩子，承延也抱我，他叫我飞言。我的心疼了起来，他们的怀抱太热了，我热得出了汗。
　　这辈子都没有人这么抱过我，好热呢，热的汗都出来了，从眼睛里出来的，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