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迷迭》酥小棠棠

7、诱惑

　　苏云黛发现自己忘记关窗了，窗户砰砰响个不停。
　　她起身，伸手关窗。
　　暴雨如注，雨水啪啪打在她手上。
　　一道闪电劈下来，闪现出一个人影。

　　有人撑着伞立在雨中，伞檐抬着，像是在望着她的方向。
　　“啊！”
　　她吓了一跳，窗嘭的一声猛地阖上。

　　她心脏怦怦直跳，放轻呼吸再贴上窗户，手拢着光，定睛查看，已经没有任何影子。
　　凌晨四点。
　　这个点应该没人路过了吧？
　　看错了？

　　她钻进被子里，手指摸摸手上的珠串，死死闭上眼睛。

　　不知道多久，昏昏沉沉地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困得掀不开眼皮，捞过手机，惺忪的眼皮被“商北泽”三个大字给撑开。

　　她赶忙接起来，声带还黏着，声音像是搅不开的浆糊，黏糊糊地说：“啊，我睡过头了。”

　　外边艳阳高照，时间肯定是不早了。

　　好在话筒里男人声音没有怒意，但也没有立刻说话，有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电话断了，眯眼看了下手机确认电话好好通着。
　　半晌，男人言简意赅道：“我让司机来接你。”

　　就这点路，还要叫司机？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你脚扭了。”
　　“走路问题不大。我还要洗漱吃早饭，就不用让人家等着了。”
　　“问题不大就是还有问题。”
　　苏云黛：“……”
　　她还来不及反驳，他已经决定了，“十五分钟后车在你家门口等你。”

　　十五分钟？
　　苏云黛叫道：“你知不知道女生化妆需要多久？”
　　“你不化妆都好看。”
　　嘟嘟嘟——
　　电话就这么挂断。

　　这行为有些霸道。
　　但好在，没有女孩子听见别人夸她“不化妆都好看”会不开心。
　　那点霸道她就特别大度地没跟他计较。

　　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今天的卧蚕不能称之为卧蚕，没睡好又哭过眼袋太重，但是，五官脸型就是挺美的。

　　来不及化妆了，她也没管眼袋，自信心爆炸真就素着张脸走了。

　　十分钟内干完早饭，苏云黛坐上他的车去了他家。

　　汽车直接停进了他家地下车库，地下车库的门打开，他家的地下室都很大，司机把她领到电梯边。

　　苏云黛按上电梯门，忽然反应过来，差点狠抽自己一耳光！
　　她居然，自己一个人，到一个陌生男人家里来！！！
　　昨晚分明想好，是把刘立烨叫到小区玩的，结果，昨晚没睡好，早上脑子成浆糊，居然就被他的司机接到他家里了！！！
　　啊啊啊啊！

　　电梯到了，她赶紧按B1，慌忙之下，连按了好几下，但是“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商北泽靠在玄关墙上，抱臂站着的身影从电梯门缝中露出来，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这时候再跑，好像，不大礼貌？
　　不是好像，是肯定不大礼貌。

　　商北泽见到她，那么沉稳的一个人，认真地说了一句，“我高估你了？”
　　苏云黛没搞懂他什么意思，“啊？”
　　他眉心微拢，看着她的眼睛，说：“眼袋这么重。”

　　他这是把“不化妆也好看”这句话直接推翻了？

　　苏云黛：“！！！”
　　怎么可以？
　　不能忍！
　　她今天就这点快乐了！

　　“我昨晚没睡好而已！”

　　商北泽转身往客厅走去，一边不大相信的样子，“哦？是吗？”
　　苏云黛气得牙痒痒，这人……好欠。
　　她追上他，气呼呼地说：“你试试半夜醒来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年纪轻轻的，就上个学，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事？”商北泽一边朝客厅那走去，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苏云黛唇线拉直，还没回话，在落地窗前写作业的刘立烨转头大叫：“就上个学？就？你知道上学有多痛苦吗？啊？你知道吗？”

　　苏云黛倒是没想到刘立烨昨天被打成这样，晚上还去医院缝了几针，今天上午居然就开始在写作业，表扬道：“哇，小烨那么用功，一早上就在写作业啊。”

　　“呜呜呜姐姐我不要上学！呜呜，我不会写，我不会写！不想上学，上学太痛苦了！”刘立烨瘪着唇，忽然情绪开始失控。

　　苏云黛：“……”
　　商北泽哂笑道：“十三减七等于四，你是挺痛苦的。”

　　“呜啊——呜啊——我不要上学——”
　　豆大的泪珠从刘立烨的眼角滚落，小孩子哭起来的破碎感简直绝了，破碎感就是他们的武器，眼泪就是他们的子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子弹。
　　苏云黛：“……”

　　苏云黛的第一反应是上前安抚，“啊，别哭了，别哭了……十三减七？emmmm……”
　　她停顿了一下，睁着眼说瞎话，“这么难的题目，也太为难小孩子了吧？”

　　“哗啦啦——”
　　可惜刘立烨不领情，一边崩溃大哭一边将桌上的笔全部扫到地上，东西稀里哗啦地溅了一地，他还没有停止，甚至扫掉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苏云黛大惊，“小烨！不可以！那是叔叔的电脑！”
　　苏云黛下意识地上前阻止。

　　胳膊被是一只大手扯住，那只手的力道足劲，将她拽进了怀里。
　　商北泽脚跟一旋，用自己的背对着刘立烨。

　　“哐当——”
　　电脑的碎片四处迸溅。
　　苏云黛瞳孔震颤了两下，好好的电脑瞬间被肢解得七零八落。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惊得屏息。

　　商北泽鼻尖闻到一股香味，淡淡的发香，不由自主地低下下颚，像是有股力量牵引着他继续往下。他克制着，整个身体紧绷着，身侧的拳在微微颤抖，忍得脖子和身体都发疼了，鼻尖却依旧在一厘米一厘米地缓缓凑近。

　　香味越来越浓郁。
　　充斥着他的鼻腔，诱惑越来越令人难以抗拒，令人无法自拔地沉沦。
　　他的身体不听指令，不愿松开她。
　　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拥抱她。
　　想抱她想抱她想抱她。
　　不想松开，多抱一会。

　　苏云黛被现场的状态震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商北泽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耳朵里全是他隆隆的心跳声，强劲又猛烈。
　　抬头，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见他微青的胡渣阴影，她裸露的皮肤被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贴住，身体本能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她心头一跳，耳朵发烫，赶忙退开，“谢谢。”

　　客厅里的阿姨听见动静，上前制止，抱住了刘立烨，把他抱到沙发上哄。

　　“跟我过来。”商北泽松开她。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
　　苏云黛发现他家院子有些古怪，竟然连一根草都没有。假山石景，小桥流水，倒是十分有韵味。
　　而且，她昨天晚上跟他上车，看见地上的砖还更光滑，今天居然全部换成更防滑的砖。

　　难道昨天北神在自家院子摔倒了？
　　一怒之下全换了？

　　“他这样，你还让我带？”商北泽问。

　　苏云黛回神，对对对，现在是刘立烨小朋友。难养极了。
　　她垂着脑袋，有些歉疚。
　　她给人家揽的苦差事比她预想的还要苦。
　　刘立烨好脆弱，商北泽只是随便调侃了一句，他就崩溃了。
　　她也说不出口“被宠坏了”这种话，毕竟已经被打得那么惨了，他该发脾气还是发。

　　“对不起。”苏云黛道歉。

　　苏云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刘立烨的脾气确实太大了，但是，他那么崩溃也是真的，这时候把他赶出去，再给他放到另外的一个环境……
　　丢来丢去，会不会给他留下心理创伤？从刚才的情况判断，孩子本来就特别敏感。

　　而刚才任何一个大人电脑被破坏都会生气，可商北泽从发生到现在都是淡定从容地允许发生。没对他发火，这儿的环境，对刘立烨来说就是好的。

　　她厚着脸皮请求，“不然……您再忍忍？还是您脾气好，刚才他这样，换个人他不挨揍也得挨骂。”

　　商北泽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他应该不是故意的，身体不好，发育有些落后，可能还控制不住。”
　　这话语气虽然冷淡，但非常宽容。
　　苏云黛眨眨眼，睫毛抬起，乌瞳像是在看着尊佛那么看着他。

　　“他过敏性鼻炎非常严重。昨晚在我这儿睡觉晚上会频繁夜醒，起来哭闹，长期鼻子不通气，睡不好，可能前额叶发育有一定的影响，注意力差，脾气差，行为控制力差。”

　　苏云黛自己也是过敏体质，她小时候是肺炎晕倒休克还不长个，成长路上同样布满坎坷。
　　苏云黛顿时更加同情，“不知道他什么过敏，得问他爸爸。”

　　商北泽正看着她，阳光斜斜，刚好将他脑袋的阴影落在她脸上，特别靠谱地说：“我问过了。”
　　苏云黛：“那他什么过敏？”
　　商北泽：“他爸都没带他查过过敏源，他就一直这么忍着。”
　　苏云黛：“完全耽误了！”
　　她过敏体质魏家陪着她四处就医，总能缓解些。

　　商北泽说：“他的学习情况，学校里批评指责嘲笑肯定不少。提起学校反应这么大非常正常。回家也没有人支持他爱护他，再这么下去，对他的心理伤害不可逆转。”

　　苏云黛想起自己的语文老师，只要落后，有的老师那嘴当着全班的面羞辱起人来根本不留情的。
　　她的作文每次都被老师当成反面教材，念出来给大家听。
　　他念得抑扬顿挫，像说相声一样，引导全班都笑。
　　她就这样被嘲笑到毕业。
　　班上同学是这个老师羞辱人的工具。
　　她脸皮薄自尊心强，这事已经成为她的心理阴影。

　　她焦急地道：“那要好好问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肯去学校。”

　　“放心，我会关注的。”商北泽说，“等他姥姥姥爷那边白天，我就打电话给他们，跟他们说想带他去检查过敏源。”
　　苏云黛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阳光落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在他眼睑投下纤长的阴影，他坚硬的五官莫名有几分旖旎温柔。
　　他好细心也好温柔。

　　她对他说：“辛苦你了。”
　　商北泽说：“也辛苦你了。”
　　苏云黛：“……”
　　时时刻刻不忘提醒她她的责任。
　　她笑道：“我知道，有用得上我的时候，随时叫我。”
　　商北泽理所当然的嗯了一声，“等他姥姥姥爷那白天去医院可能有点晚了，你也一起去，没问题吧？”
　　苏云黛点点头，“当然没问题！”

　　商北泽的视线忽地落到她眼睛上，她想起自己的眼袋，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撇开头。
　　他依旧没饶了她，问：“你昨晚没睡好是被姓刘的吓到了？”

　　苏云黛道：“倒不是。昨晚一直在想究竟是在生命科学读下去还是下定决心自学计算机。我怕学下去两样都学不好。我哥上了清大计算机，我连C大转专业考试都过不了，觉得自己是废物。”

　　商北泽蹙眉，把她带到了亭子，亭子上有个金色的甜点架，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甜点，碟子都极其奢华，在斜斜的晨辉下流光溢彩。边上有壶热乎乎的咖啡，香味合着微风飘过来。

　　“清大又怎么样？”商北泽给她倒着咖啡。
　　“考上清大的就是比我们C大厉害，智商就是比我们高，就业也比我们好。”
　　“就业？你住这里，担心就业？你家里人在干什么？不管你的吗？”

　　苏云黛唇线忽地一抿，“管的。只是他们都很忙。”
　　商北泽心里憋了团火，“忙自己的事业？你哭成这样也不管不问？”
　　他们没好好教她。
　　让她被社会的评价体系pua得这么焦虑挫败。
　　他们没给她安全感。
　　魏凛自己都几百亿了，她还在为就业担心。
　　他们也没给她底气。
　　她分明比绝大多数清大的都强了，还在自我怀疑，自我贬低。

　　“我没哭。”
　　“好，没哭，天生眼袋这样。”
　　苏云黛：“…...”
　　她不高兴地道：“是哭的。”
　　反正天生不可能长这样。

　　商北泽沉默地注视着她一会，把荷花酥推得离她近了点。
　　带了点哄的意味。

　　苏云黛当然担心前途。
　　她没有那么好的家世。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暂时的。
　　她不是选择人才的那个阶层。
　　她是在这个教育制度，这个社会制度下，被筛选被挑选的大多数人。

　　她是考上了985会被HR问有没有竞赛获奖；是竞赛获奖，会被HR问有没有实习；是有实习同样会被HR拒绝，因为他们更喜欢top2的。

　　在这个机制下，不够优秀，只有被遗弃被放弃的份。
　　哪怕这个“优秀”已经是百里挑一，输了，别人只会说是你的问题，你还不够优秀。
　　是失败者。
　　如果万不得已靠魏凛找到工作，她会觉得不是靠实力，自己不配，自己比别人差。

　　她伸手取了荷花酥大口吞了进去，不怎么淑女地嚼着甜点，腮帮子鼓起，眼眶逐渐泛红。

　　商北泽瞳孔一缩，微微吸了口气，哄得有几分着急，语气急促地道：“未来的事业，清大计算机系的也不一定比C大生命科学的强啊。”
　　她鼓着腮帮含糊地说：“怎么可能？”

　　别说生命科学和计算机系一个冷一个热，C大学生和清大学生就是存在差距，她快大二了还迷茫，魏凛大一的时候已经开始做游戏了。
　　她永远都赶不上魏凛。

　　苏云黛情绪失控了。
　　居然对着人直接哭出来，金豆子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合着甜点一起吞进去，舌尖感觉到一抹苦涩，她才惊觉。
　　她赶忙起身。
　　“我去看看小烨稳定了没。”

　　商北泽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他想说：我给你钱，我给你安全感，你想要事业，我也可以帮你，我手把手教你生存的本事。不管是赚钱的能力、处事的手段，我都可以教你；不管是时间、财富、名誉、地位，还是底气我都可以给你。
　　咱犯不着伤心难过。

　　但当他看见她惊慌的眼神，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忘记他了。
　　对她而言，他们是刚认识。
　　魏凛却是她朝夕相处十五年很快要结婚的未婚夫。
　　而他，只要他这么说，她就会想幻视中的身影一样，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他嫉妒得手臂紧绷，胸腔像被细针戳着，忍耐像烈火焚烧。
　　疼痛，焦灼。
　　他喉结一滚，咬音偏重地说：“你还有一次机会。C大的人工智能特色班招生面向所有大一理工科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