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元侍雨

9、文帝

　　雩娄在那日宣政殿初露锋芒后，便称病不出，一直待在曲兮殿中，哪怕是文帝的登基大典，她都不曾出席。

　　庄星达也是从那会宣政殿后，开始留意起他这位似乎疯魔的小侄女。

　　雩娄看他的眼神，从不避讳其中近乎实质的怨恨与杀意，这让庄星达不禁反思，自己否是是何处出来纰漏，叫雩娄找到了破绽。

　　又或是，是谁在背后教唆雩娄。

　　他不相信，一个此前从未参与过朝政，又是被母姊骄纵长到半大的少女，会有那般深的城府？

　　不止是她，那日在朝堂中见到雩娄作为之人，在事情了却后回复盘，都心惊于她的所作所为。

　　也就只有新登基的文帝，还不晓得其中弯绕。

　　登基大典结束后的夜晚，文帝已然入住养心殿，却是在这殿中如何都睡的不踏实。

　　这里的一切虽被钱姥姥整理过，但武帝所居住过留下的痕迹，让她依旧有些恍惚。

　　从寝殿的大门处朝里望去，似还能瞧见武帝皱眉俯首批阅奏折，而后听到门口动静，见是她来，立马扬起的温和笑意。

　　如今的养心殿冷冷清清，那些个内侍官都摸不清新君的喜恶，皆不敢当出头鸟来触她霉头。

　　这一切都展示的像她鸠占鹊巢，抢了原属于雩娄的位置。

　　小娄娄定然是生气了，不然也不会整整一月闭门不出。

　　文帝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推门而出，带着钱姥姥等人，径直去往曲兮殿。

　　***

　　转而曲兮殿这处，自从那日从宣政殿回来后，雩娄日日与陈生学习武艺，天天从破晓练到明月高悬，才被枫叶与松柏架着回到殿内。

　　在魏冉的帮扶下艰难的洗漱完毕后，雩娄爬伏在卧榻上，陈生替她按揉酸胀的胳膊腿。

　　“二殿下没必要这般拼命。以属下之能，定然能够护住您。”

　　陈生不理解雩娄莫名的对武学上心，曾雩祈还住在曲兮殿时，日日习武时都会拖着体弱的二殿下一同，二殿下每每以各种理由推脱，无论如何都要睡到辰时才起床。

　　二殿下是吃不了一点苦的，如今却是不停要求她加练，非得每日给自己练到筋疲力尽为止才肯罢休。

　　陈生可以不问她如此这般的缘由，但她也同样见不到二殿下受苦。

　　雩娄没有应达，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

　　这几日陈生也跟换了个人似的，天天劝说她莫要太过辛苦。可一到练武场上，最是严厉不讲私情的也同样是她。

　　陈生对于雩娄的命令很不理解，但都在尽心尽力的完成。

　　也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的声音，还不等雩娄起身，文帝已然走到了雩娄身边。

　　文帝见雩娄萎靡的倒在床上，内心的愧疚愈发浓重。

　　她对权利当真没甚兴趣。

　　比起这些，她更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更希望小娄娄如以往一般甜甜的唤她“小姑姑”。

　　雩娄正准备起身行礼，却被文帝先一步按住肩膀。

　　“你身体难受，就莫要折腾了，好好躺着歇息。”

　　文帝身上有着与武帝如出一辙的温柔，且比之更为纯粹。

　　陈生在她出现在殿中的那一刻，便是朝这新帝跪拜行礼。

　　雩娄笑了笑，却没有依她所言，任是坚持起身恭敬的朝文帝行了晚辈礼。

　　“小姑姑。”

　　文帝原见她非得起身，面色不愉，但听到她喊的是小姑姑后，立马又扬起嘴角。

　　“且都退下罢。”

　　文帝将雩娄扶起，挥了挥手屏退众人。

　　待到寝殿众只剩下她们二人时，文帝一如往常一样拉着雩娄坐到床上。

　　却是手中用了些许力气，将雩娄酸胀的胳膊捏的生疼。

　　雩娄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怎了？”文帝想到进来时见到的场景，有些担忧的望向雩娄。

　　手上亦是不老实，抓着雩娄的胳膊就把袖子往上撸，瞧着她小臂上又青又红了的痕迹，有些愕然。

　　“这是如何弄出来的？可是有人欺辱你？”

　　虞朝女性为尊，后宫里没有那些踩高捧低的弯弯绕绕，但文帝曾号称阅遍天下话本，自是知晓前朝皇庭间的那些肮脏事儿。

　　现下，见雩娄没能夺得帝位，手上又出现这些似是被凌虐后的痕迹，便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一起。

　　雩娄见她一脸凝重，只以为她是心疼，不曾想想不到她想的那么远，只是将手收回，笑着摇头：“无事。”

　　文帝沉默的望着她，心中还是以为是她不相信自己，到底是新君一事使两人生出了嫌隙。

　　“小娄娄，你若想要这皇位，姑姑明日可下旨让贤退位于你，你是姑姑在这京中最亲近之人了，姑姑不愿见你难过。”

　　雩娄愣了一下，接着朝着文帝笑了笑。

　　大殿中已无第三人，且以陈生的警惕性而言，她绝不会让她人靠近此处。

　　“小姑姑，一月前宣政殿中的话，做不得真。”

　　雩娄拖着酸软身子，蹲到文帝跟前，将脑袋埋在文帝的膝头，一如曾经文帝常见到雩娄与武帝撒娇的模样。

　　“小姑姑亦是眼下我在京城，最亲近之人。我并非真心想要那帝位。但……小姑姑，觊觎帝位之人确实太多太多，你看啊，为了它，阿姐都能被诬陷至此。”

　　文帝原是爱怜的抚摸少女的脑袋，却在听到少女的话后僵硬住了，语气间带着颤抖的问：“你说阿祈是被诬陷的，可有证据？”

　　文帝私心里亦是不信雩祈会做出那等子事。

　　她是太祖开国后才得到的老来女，比之雩祈没大几岁，抛开辈分，二人几乎一同长大。只不过雩祈作为武帝长女，而她生下来便是王上，故而所追求的有所不同，但难掩二人一同成长的情谊。

　　可雩祈之事，是刑部、大理寺以及宗人府三部联审，谁人能如此大权势，撬动整整三部之人去造谣当朝太女？

　　故文帝虽心有疑虑，但在铁证如山又众口如云下，费尽心思也无她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雩祈被除名宗室，流放西北。

　　文帝也迫切的想要为雩祈平冤。

　　雩娄将头抬起，一双桃花眼发红，有些孩子气的说道：“我不信阿姐会杀母皇，我会亲自查明真相。”

　　文帝拍了拍她的脑袋，眼眶亦发红，压下心中难耐的情绪，温柔的对雩娄道：“姑姑晓得小娄娄的心了，但还希望小娄娄安心长大，莫要因此压力过大伤了身子。可与姑姑说说，你为何弄的如此一身伤痕吗？”

　　“我在跟陈生习武，我得要能自保。”雩娄笑。

　　“原来如此，不是有人欺辱你姑姑就放心了。”

　　言罢，两人皆安静的看着对方，许久没有言语。

　　还是雩娄先开口，问道：“姑姑对于眼下朝堂的形势，有何看法？”

　　雩娄心里门清，在武帝与太女雩祈强大的庇佑下，文帝与她自个都不曾对权势有过追求。在她们仙逝与离去后，都曾迷茫与无措过，也都因过去的不学无术而吃亏。

　　眼下，她因缘重生，带着前世的记忆与学识，可眼前的小姑姑却没有。

　　雩娄有自己的打算，而身处至高皇位，文帝也需更快的成长，就算有她的帮扶，也不能一问三不知。

　　“你又不是不懂我，”文帝笑得有些苦涩，有些勉强，道：“我纨绔之名响彻京城，若问我哪家茶馆戏好听，何处酒酿最可口，我肯定能与你娓娓道来，但这策论……我实在是不会。”

　　雩娄也知现下文帝如此也正常，并未对她的这番答话有所惊异，只是严肃的道：“姑姑可知，为何苏丞相极力反对景王为帝，反而推举你一个明显什么都不懂之人？”

　　这话有些伤人，但文帝丝毫不觉，而是认真的思考了会，道：“莫非因着景王是男人？”

　　“嗯。”

　　文帝怔然。

　　虞朝除了一贯的科举外，择拔官员还有一举荐制，就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可直接在奏折上书下奇才，为皇帝过目。

　　女学虽已被太祖开放许久，武帝亦极力推行，为此斩了不少阳奉阴违的官，但依旧难抵底下延续旧朝重男轻女之思想。

　　能真正走过乡试、会试，走到殿试，真正步入官场的女性，很少。

　　故而在举荐致的存在下，很多被刷下去的女性心生不服，便会带着所写策论来到京城。

　　而与之她人相比，常年出入勾栏瓦舍，又以温柔心软有耐心之称的文王殿下，自是她们面见圣上的最优选。

　　被拦的多了，文帝自是明白了其中缘由与曲折。

　　那时她便明白，在这从未有过公平的世道上，她能帮了一个，却难帮所有。

　　文帝眼神黯淡的垂下眸子。

　　“小姑姑，固然你现下能力比不得景王，可从皇奶奶与母皇的几十年谋划相比，你之继位意义重大。”

　　文帝依旧愣神，她想起了今日白日登基大殿上，那些男性官员对她的不屑，与对景王的恭维，亦想起了以左丞苏引儿为首，对她继位流露出真挚的喜悦……

　　“不是……还有你吗？”文帝喃喃。

　　从雩娄现下的谈吐，文帝觉得她的小侄女并非什么都不懂，恰恰她懂得比她还多。

　　雩娄苦笑，“先前我亦不懂啊。”

　　文帝忽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先前武帝在时不懂，武帝仙逝后，世态炎凉，便什么都该懂了。

　　文帝抱住雩娄，认真的道：“姑姑会继皇姐与阿祈后，继续保护我们的小娄娄的。”

　　“谢谢小姑姑。”雩娄回抱住她，“但姑姑，我也必须强大起来了。”

　　“姑姑陪你一同。”

　　今夜的月格外澄澈明亮，从敞开的窗户中照入，落在床边相拥在一同的姑侄身上。

　　雩娄又是浑身酸痛，又是右臂灼热难耐，此刻却像是被月光眷顾，出奇的心安。

　　良久，雩娄才从她怀中起身，坐回了一旁的床上，于文帝认真的道：“我想向姑姑讨个王位，后即刻搬出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