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择》寻湫

2、叫家长来

　　约莫三十秒后，方馨听到了张茗的声音，她正关切地看着陈泽琪，只停留了几秒：“那好，方馨，你跟我一起去监控室，调一下监控吧。”
　　方馨紧握着的手，手心里的汗变多了，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可是现在的情况很让她心烦，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真不喜欢做一些反常的事情。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要怎么做呢？帮助陈泽琪，还是无动于衷。“无动于衷，那我算什么玩意？”方馨喜欢次次拿第一，但不希望以这种方式完成家族的期待。
　　“好的，老师。”
　　班主任的桌上，有一张照片，是她和她五岁大的女儿，她抱着女儿。照片虽然不大，但她对女儿的爱，已经溢出了照片。
　　班主任的脚上是一双浅色运动鞋，穿着一条直筒裤，上搭着浅蓝色衬衫，脸上不施粉黛，很是干练。
　　方馨走在她的身后，待走出办公室后，她仍在走神。准确地来说，她已经失了神，于她而言，陈泽琪对她意义非凡，她们不仅是同桌，是对手，更是朋友，而且不是一般的朋友。
　　陈泽琪，是一个很好的人，因为她懂方馨。
　　初升上高中，还未分班前，她与陈泽琪便已经是同班同学。那时候的她，也当着班长，只不过陈泽琪不是她的同桌，而是她的后桌。在班级自我介绍时，陈泽琪的表现让她印象深刻。开学当日，不用穿校服，她穿着很宽松的纯色运动白t，下配了一条卡其色五分工装裤，左手套了一条银色无挂件的链子，眼里看不到属于她们那个年纪的色彩，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站在讲台上的她，先是挤出了一个微笑，之后恢复了那张没有感情的脸，说：“大家好，我叫陈泽琪，兴趣爱好是打篮球，请大家多多指教。”
　　从那天之后，她就成为了方馨的后桌。年少时的人，总有着挥洒不尽的精力，像早晨初升的太阳，灿烂夺目，活力四射。方馨发现，陈泽琪在铃声一响，老师一走后，就立马倒头，闷头大睡，谁也很难把她叫起来。
　　直到有一天，方馨老毛病犯了，胃特别痛，早上喝的咖啡浓度太高，有些不耐受，上过厕所后也不见好转。回到座位上时，和当时的同桌连芸抱怨道：“小芸，早上空腹不要冰美式，对肠胃不好。”
　　连芸心疼极了，捂着肚子的同桌看起来难受极了，可是自己身上没有药，能够提供的只剩下言语的支持了：“啊，馨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很心疼你，呜呜，这个时候了都还想着关心我，你捂好肚子，不要受凉，实在忍不住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
　　方馨感觉胃一阵一阵的绞痛，后背也跟着痛了起来，像是有许多蚂蚁在身上咬自己，愈演愈烈的痛，这种痛是最让人难受的。
　　她趴在桌子上，她以为是痛出了错觉，有人在用手指戳她的后背，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清脆空灵，淡淡的，吐字很清晰的女声，是陈泽琪：“我有胃药，你拿去吃，吃了会好受很多。”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转过了半截身子，仍尽力保持着愉悦的神情，友好地看着陈泽琪的脸，陈泽琪的右手拿着整肠生和奥美拉唑，瞳孔不似从前般是散的，现在是聚焦在一起的。她的眼睛是狭长的内双。方馨即使当时痛到快要失去理智了，她也还记得，陈泽琪的眼睛里，都是心疼。
　　她们平时的交流并不算多，但陈泽琪早在此之前把方馨当成了朋友。
　　秋天总是与干燥相挂钩，方馨的手干巴巴的。在接过药的时候，方馨碰到了陈泽琪的手掌，那种触感是在别的女生手上感受不到的，掌上的茧厚厚的，有点硬度，有点磨人，是终日打篮球打的吧，可她觉得，这种手坚实有力。
　　“谢谢你，泽琪。”方馨拿到了药。她听到了陈泽琪说的“不客气”。用温水送服完了药，她很快便好了起来，肚子不再咕咕叫，也不痛了。
　　在此之后，方馨和陈泽琪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二人的家刚好又是同一条路上的，都是走读生，地铁距离只有三个站。在多数时间里，方馨都会等到陈泽琪打完球后，再一起回家。陈泽琪的话并不多，但每次和她交流完后，方馨都会感到轻松。
　　“你觉得好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下午六点，地铁站等候时，周围的人络绎不绝，脚步声密集，方馨问道。陈泽琪站在她身旁，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陈泽琪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准确的来说，是她不喜欢交朋友。她不习惯于和人亲近，她自幼认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没有谁能够与她做绑定，无论是亲情，亦或是友情。在幼儿园时，她看到三个男生因为谁是谁最好的朋友而争论打架时，其中一个最高的男孩为此留下了眼泪。
　　一旁的她坐在椅子上，手里面拿着两块积木，搭着一个小围城，她很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不喜欢被人打扰，那时候的陈泽琪还不擅于伪装，因此在听完闹剧之后脸上布满了乌云，眼底尽是厌恶之色，皱起了眉。
　　她很厌恶他们的愚蠢，更发自内心地同情他们。陷入这种关系的人，只会无尽地消耗自己的能量，浪费自己的时间。自那之后，她便开始观察起周边各式各样的朋友关系，得出的结论并无差异。
　　“不浪费彼此时间，不干涉对方决定，在对方成功时能够衷心祝福。”陈泽琪在思考完后回答道，“地铁到了，我们走吧。”
　　她渴望朋友吗？她的人际关系会是怎么样的？在当时，方馨对陈泽琪的一切都充满了疑问，二人靠在列车不开门的一侧，一人站在门的左边，一人站在另一边，两个人面对着面，方馨冲她笑，她也跟着笑；方馨发呆时，陈泽琪就会开始神游，直到她听到方馨说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她说好。
　　“老师。”方馨停下了脚步，对走在前边的老师说。
　　“方馨，”碰巧的是，班主任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看向了方馨，对她说，“怎么，你也有想对老师说的话吗？”
　　“没，”方馨笑道，“老师您先说。”
　　“我们教室的监控并没有开。”王茗摇了摇头，表情中有些许无奈，“但是，走廊的有拍到。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老师也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曾志坚骚扰女同学的行为，持续多久了？”
　　“根据我个人的了解，大概持续了半个月左右。”方馨看着老师说，她很尊重王茗，王茗处事风格虽较为严肃，但在课下对学生算是关爱有加。
　　“我们边走边说，”王茗迈步道，“真奇怪，怎么都没人说呢，包括她自己。”
　　方馨补充道：“起初，他们只是小打小闹，我们课下是基本听不到声音的，但是，事情慢慢发酵到今天，就掀起了比较大的水波。距离高考的时间只剩下30天，可能大家都只专注在学习上了，可以理解。”
　　“你说得有道理，”她们走到了监控处。
　　“我们想调取今天16点10分到15分，高三1班门口走廊处的视频。”王茗走到了监控调取处，对保安说道。
　　“好的老师。“保安答复，他把电脑监控的时间调整到王茗所需要的时间节点，方馨和王茗盯着大屏幕，开始观看。
　　16点10分25秒，两个人出现在了走廊上，是吴琳和曾志坚，曾志坚的手上已经出现了笔记本,二人此时似乎是在正常交流。三十秒后，曾志坚开始对吴琳推推搡搡，肢体动作明显，他的手触碰到了吴琳的肩膀，吴琳用左手猛地把他的手挪开，嘴里不知说了什么。曾志坚仍不死心，手里继续挥舞着笔记本，吴琳被步步紧逼。约莫过去了两分钟，她被迫地靠在了墙上，是班级窗门的视野盲区，班里的人根本看不到。
　　方馨的脸色变得很凝重，这男的行为太令人唾弃了，恶俗的情节尽光明地在信雅一中上演，疯了么？只见曾志坚背对着镜头，手撑着墙，利用身高差“壁咚”她，吴琳的脸正对着摄像头，脸上的表情已经失去了控制。这时候，班里面突然出来了一个人，这才让她有时间可以跑回教室。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没救了啊！”在看完这一段监控后，王茗双手撑着桌子，低吼怒道。而后她发出了一声冷笑，心里想道：“这个问题学生，成绩人品一无是处，充其量就是一个双非的，做了一摊烂事……而且，他成年了。他们一路顺风顺水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不惯呢，碰巧招惹到的人，还是我。”王茗自是知道要怎么做了，“我们回办公室，方馨。”
　　“好的，老师。”方馨答道，她的胸口刚刚很闷，现在感觉好多了，她知道陈泽琪没事了。
　　阳光洒进了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的三人看到她们回来便站回了王茗的位置旁，曾志坚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笑意满满，他觉得陈泽琪要被警告了，他想看看陈泽琪怎么出洋相。
　　陈泽琪仍是一脸有什么所谓的样子，吴琳担忧地悄悄地看了她好几次，内心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她心中明白，是自己的懦弱害了她。
　　王茗观察完了三人的表情，对事情也有了很好的了解，她眼里带笑，看着三位女生：“没你们什么事了，曾志坚留下，老师有话想对你说。”
　　“谢谢老师。”陈泽琪几人笑道。她离开时不忘故意用眼神戏谑曾志坚。自她出生到现在十七年来，只要有人惹火她，她就一定会选择最折磨人的方式让对方付出代价。自认为是上位者的愚者，终会被自己的愚蠢和无能反噬。看人从山顶掉落到山底的痛苦，这极致的反差感是她最爱看到的。
　　“他那无能的表情，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呢。”陈泽琪心想道，走出办公室后，她看到方馨安慰着吴琳，心情愉悦。
　　“你没事就好了。”方馨在安慰到吴琳后，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陈泽琪开心得不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便开玩笑道：“难道你希望我有事？”
　　“尽说一些傻话，我怎么会希望你们有事呢，心疼都来不及。”方馨刚刚的心绪就像过山车一样，心脏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过，“我们都要好好的，高考完后还要一起到处玩。”
　　“嗯”，风吹散了陈泽琪的刘海，她笑道，“一起加油。”
　　办公室，四目相对。
　　曾志坚不知道王茗会怎么对他，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是吴琳自己有问题，写的日记被人拿出来看，他只是无意中看到的，他也是受害者。王茗看着曾志坚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心里头的怒火更是蹭蹭的往上涨，“曾志坚，等会我叫你家长过来一起聊聊。”王茗翘着二郎腿，微微扬起下巴，冷冷地盯着他。
　　曾志坚苦不堪言，面露难色道：“老师，您看了监控为什么还要这样？”
　　王茗听罢，加重了鼻间呼出的气，左手的五指抓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单手解锁了桌面，将主页调到照片的页面，半抬着手机，右手指向这张照片：曾志坚撑着墙面与吴琳站在走廊外的照片。
　　曾志坚吓得神情大变，张大了嘴，眼里充满了恐惧，后脑勺开始持续不断地发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爸爸看到这张照片，那他的人生就完蛋了，他试图让自己冷静，握紧了拳头，中指在用力地抠手掌，试图能够清醒一些：“老师，这张照片，能不给我家长看吗？”
　　“能啊，”王茗笑道，她把手机放回了桌，看着电脑桌面说道，“待会你爸爸来了，会直接领你走的，你在家一直自习到高考吧，你在家好好待着，考个好成绩，你的事情也不会计入档案，高考结束后回校把道歉信给吴琳，先给我看过，字数要5000字以上。”
　　这已经是曾志坚能够想到最好的结局了。曾志坚爸爸赶来之后，听了王茗所说的情况，王茗给足了曾志坚面子，她笑眯眯地坐在招待来办公室的人的沙发之上，边泡茶边说道，“志坚爸爸，现在距离高考已经不剩下三十天了。大家难免呢，都会有一些心理压力。”她说到这里，抬头瞄了眼曾志坚的父亲和曾志坚，曾父倒是慈眉善目的，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对曾志坚估计更是疼爱有加。
　　“志坚最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你们做父母的应该多关心一下他，我们老师经过商议之后，一致认为他回家学习会比较好一些。”王茗看着曾父，继续说道。曾父听罢，便观察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平日在家很是乖巧，极少顶嘴，他和妻子也是上班族，一家收入稳定，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能让一个孩子衣食无忧，也许是夫妻俩疏忽了，没有及时察觉出儿子的情绪问题。这么一想，曾父心中充满了愧疚，他回答道：“谢谢老师的关心，我们会认真照顾好志坚的情绪，请学校放心。”
　　王茗和颜悦色，右手搭着下巴，左手拿着茶杯，抿了口茶，笑道；“志坚，你爸爸还是蛮关心你的呀，你要感到知足才是。”言罢放下了水杯，起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台，半俯下身拿起自己刚刚打印的告知书，而后回到了沙发上，将告知书和笔递给了曾父：“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一式两份。”
　　告知书上写明了曾志坚暂时回家休养的原因是：精神状态不佳，不适宜在校学习，需要家庭介入辅导，做好心理疏导。曾父在看完后，签好了两份告知书，把其中一份拿回给了王茗。王茗用左手接过了曾父的告知书，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在送他们走之前，下课铃声响了。
　　王茗不忘叮嘱曾志坚：“志坚，现在刚好下课了，你记得好好收拾。”又加重了后面几个字，“尤其是——储物柜里的，一次带走。”
　　“谢谢，谢谢老师的关心。”曾志坚连忙鞠躬，他心里恼火极了，王茗这个魔兽，虽未置他于死地，但也要了他半条命。
　　这个中学，就是炼狱。这个中学的女人，都不是人。
　　尤其是王茗和陈泽琪，两个人，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的前途本应该一片光明，可她们偏偏想要将他的前程毁灭，如今这种结局，已算得上是万幸。
　　待他离开校门口时，看到校门旁的石碑上刻着的“信雅一中”四个字，忍不住叹了口气，曾父在旁看到儿子这一副没有生机的样子也不敢责骂，只是说了句：“是爸妈不好，好好回家备考，没事的。”
　　他点了点头，他还要努力地学，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
　　天色已黄昏，在他们走后，方馨和陈泽琪也走到了校门口。
　　“泽琪，我有话想对你说。”方馨停下了脚步，看着走在她前面的陈泽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