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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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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存发现了一款很好喝的苹果汁,摆在便利店饮料展柜的第三层——五分钟前,姜颂从货架上抽出一盒这样的苹果汁结了账。
她在跟踪他,和他喝着同样的苹果汁。
大概一星期前,姜颂忽然搬来她住的小区,夏存由此认定这是上天对她虔诚祈祷的回报,她可以很方便地跟踪她喜欢的男孩。
她喜欢姜颂,他有一头漂亮的卷发,微微卷,不短也不长,像只驯良的绵羊。
也许是因为他在国际部,所以没有老师要求他注意仪容仪表。夏存对此感到庆幸,她无法想象他也剪掉头发,变得像其他男同学一样丑。
从便利店走到学校只需要十分钟,第六分钟时,姜颂在路口被一辆右行的汽车撞倒。
他没有大碍,她赶去他身旁时他只是平静地仰卧在地,捂住右眼。血从他漂亮的卷发里流出,他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因而跪到路旁耳朵贴近他。她的头发硬得像翅膀,翘在耳旁戳着他。
“你有义务拯救我。”他说。
是,我有义务拯救他,但这还不够危险。
夏存这样想着,幻想中满头鲜血的男孩突然停下脚步,毫无征兆地回身走来。
夏存猛然驻足,像一串风中发出脆响的风铃那样侧过身,面朝马路猛吸一口苹果汁。
春天空气里残留点点寒意,伴着果汁的凉意直冲天灵盖,她咽下苹果汁,状若不经意地斜瞟一眼。
余光里,不远处的男孩已退回路旁垃圾桶前,随手丢掉手中的绿色饮料盒。
他没有留意到她,又转身朝学校走去。
夏存这才亦步亦趋跟到垃圾桶前,吸光所有的苹果汁,学他丢掉饮料盒……
市一中的国际部和本部有一扇共用的校门,不过进校门后就要分道扬镳。两部所共用的仅有这扇校门和一座图书馆,除此外就连操场都有一片爬满铁网的蔷薇隔断。
通往国际部的路宽敞,漫长,汽车在梧桐绿荫里穿梭。姜颂走过梧桐道,身影被一座教学楼遮挡住,夏存这才收回目光朝另一个方向去。
她讨厌学校。念初中时讨厌初中学校,念高中时讨厌高中学校,可离开学校她又会去哪儿呢?她会讨厌将来要去的地方吗?
夏存一头钻进早读时间的教室,像工蜂挤进喧闹的蜂巢。对于她的迟到其他蜜蜂都见怪不怪,甚至连蜂王也不放在心上。
好想把脚伸进溪水里。夏存坐下时忽然想。
她坐在教室里最普通的座位上,前后左右都有许多人。她们以一种平移的方式周期性地换座位,通常是在星期五的下午,那时桌椅和地板一起尖叫,好像它们的一周也有很多情绪要宣泄。
要再过三个星期她才能坐到窗边,那时候是春天还是夏天呢?
好想把脚伸进溪水里,水草会浮动。
夏存又想到这回事,与此同时翻开课本。
她在装样子,实际上她的双眼在寻觅。老师的杯盖是绿色的,但她很早以前就注意到这个瓶盖,前座的女生换了根新发绳,靠窗第五排的男同学在抄作业……
还要再过三个星期她才能坐到窗边。
夏存收回目光,在笔记本上涂鸦,画下一个卷发的忧郁少男。
她的同桌姚绮文探过头来,冷不丁开口:“你应该和他表白。”
自从两个星期前两人揣错彼此的书回家,姚绮文就意外得知了夏存的秘密,毕竟夏存的书页上满是小卷毛。
从那时起,两人便从普通同桌关系升华为不时交流情感话题的朋友关系,具体表现为姚绮文主动向夏存坦白她暗恋火箭一班的班长谢扬,姚绮文称此举为表诚意,但夏存觉得她只是按捺不住想要找人倾诉。
至于表白,夏存停下笔,问道:“为什么?”
“你想啊,他念国际部肯定会出国,现在他都快毕业了,再拖下去的话你岂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是吗?
“你该不会这都没想过吧?”姚绮文惊悚质问,同时显得有些困惑。她在对比夏存和她自己,认为夏存的喜欢不像她的喜欢那样浓郁。
夏存没有作出反应,因为她的确没有想过。她几乎从不设想将来,她几乎从不规划,只偶尔晃过一个关于未来的念头,想要知道以后会怎样,然后就想去别的事上。
是啊,姜颂毕业后她不就见不到他了吗。
夏存低眼看看笔下的线条,脑海里同时闪过两个念头。她想要一台相机,以及——
“好吧。”
“什么?”
“表白啊。”
姚绮文微微语塞,想说的话打乱重组着,然后想起她自己。
什么时候她才向谢扬表白呢?不。她更想谢扬向她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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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夏蓝带夏存到一家馄饨店吃饭,馄饨店正值店庆酬宾,生意比往常好,厨子却像是过于忙乱,导致眼下夏蓝正愤愤打捞碗里的葱花。
葱花浮到夏存碗里,夏蓝终于舒展眉头,接着就听夏存说:“我想要台相机。”
夏蓝已经咬开第一颗馄饨,正检查虾仁和鸡蛋里有没有葱的存在,闻言只说:“上周你还想要望远镜。”
夏存还想拥有望远镜,为的是能从窗户偷窥对面楼栋里住着的姜颂。
他独自在家时会是什么样呢?也许他会因为不会做饭厨房着火,这样她就可以带上灭火器去拯救他。
灭火器是李岁送来家里的,他是个消防员,也是夏蓝上一个男朋友,夏蓝和他交往是因为上个夏天的高温——
那天她远远目睹了她的车自燃,她隔着热浪想像一场或多或少因她而起的爆炸,也想着她的车险,这时候,一辆路过围观人群的车停下,车上的男人提着灭火器下车,以一种极轻描淡写的姿态平息了未起的爆炸,后来夏蓝才知道,他用的是一款新型灭火器。
夏存结束了有关姜颂身陷火海的想象,问夏蓝:“望远镜和相机谁更好用?”
“望远镜。”
“用望远镜看到的清晰画面和用眼睛看到的模糊画面,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不要总问怪问题。”夏蓝推了下鼻梁上下滑的眼镜框,含糊回答。
“那我可以买相机吗?”
“不行。”
“用我爸妈留给我的钱也不行?”
“不行。”
“那钱留着干嘛?”
“你以为他们钱很多吗?总要为以后着想的,你念书这么没出息……”
夏存无力反驳,闷头吃了几口馄饨,又抬头问:“那用你的钱给我买呢?”
“我是你小姨,不是你妈。”
“那我以后也不能用你的钱吗?”
“不能。”
谈判终止,夏存无功而返,但她想要一台相机或者一部黄色的望远镜。
“今早买了盒苹果汁,花了我十二块九。”夏存抱怨起苹果汁的价格。
夏蓝吃完最后一颗馄饨,朝她道:“专心吃饭。”
“是你吃得太快。”
夏蓝懒洋洋托起腮,并不搭理夏存,只是双眼失焦般瞧着馄饨店的菜单,出于惯性思考起一个她八年来最常想的问题——
该怎么摆脱她呢?
也就是说,她想摆脱掉夏存,她亲姐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