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后将军重生了》心行至

15、状纸

　　一种直入灵魂的疼痛从脚底蔓开，直冲四肢百骸。赵清晏疼的不由自主弯了下腰，下一秒又立刻咬牙站直。

　　疼痛将十丈的距离拉的无限遥远，汗水模糊间，赵清晏遥遥看向端坐高堂之上的王飞捷，他平静将目光投下，头顶的“明镜高悬”匾额此时格外讽刺。

　　“刑者一旦开始不能停止。杨氏，纵你此刻想要反悔，这炭火赤足之刑，你也需得生受了。”王飞捷看着赵清晏疼的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她平静的目光，一种扭曲的快感和愤怒感冲上心头，而赵清晏身后无数围观百姓的目光和议论更令他如坐针毡，他盯着赵清晏，冷冷开口。
　　心里却希望她能够开口求饶。

　　赵清晏再次踏出一步。
　　疼痛并没有因为持续而麻木，而是被无限拉扯延长。赵清晏微微握紧拳头，嘴唇紧抿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意识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七年前。

　　那时爹爹和阿兄都还在，舅舅下朝后也匆匆赶过来，乐呵呵的要给她过生辰宴。
　　王飞捷当时不过一个无名小官，四处求告才得了一个为她入府庆生的名额。拿着礼物兴冲冲来自己府上的路上，却因走的太急冲撞了一位女子，导致礼物摔碎在地。
　　他大怒，硬生生将祸因说成是对方女子的责任，胡搅蛮缠不成正要出手时，赵清晏和兄长赵泽安恰巧路过，一番问询后阿兄让侍卫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妥帖送走，本想告诫王飞捷几句，但到底是赵清宴的生辰，赵泽安不想让妹妹不愉快，最后只温声劝慰了几句。

　　不过几句话，王飞捷却兴高采烈的立马下跪叩首，谄媚的...不过一条狗！

　　赵清晏狠狠咬了下嘴唇，冷冷扯出一抹笑，看向王飞捷，声音微颤却坚定：“大人放心，民女绝不反悔。”

　　“冥顽不灵。”王飞捷冷哼一声，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默默擦了擦手里的汗。
　　这状纸一旦接下，别的不说，自己怕是从此要被刘大人一派厌弃了。

　　王飞捷盯着赵清晏，心中不住祈祷着她可以因为受刑不过晕过去，这样自己就有理由将这件事压后再审，只要现在将这件事搪塞过去，风头一过，后续自然有刘大人出面解决。

　　可惜尽管赵清晏脸色已然惨白，身体也控制不住的摇摇欲坠，可就是一步一步，硬生生走了下来。

　　赵清晏的意识都快要模糊，灼灼滚烫间，她看着前方终点的距离，三步、两步、一步...踩上冰凉石板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忍不住踉跄了一下，石板被血迹浸染，霎时洇红一片。

　　而她的身后，围观百姓也情不自禁的长出一口气，有人拭了下眼角情不自禁的泪意，喃喃出声：“这女娃，怪不容易的。”

　　“大人，炭火赤足之刑已受，”赵清晏强撑着身体，虚弱出声：“这状纸，现在可以接了吗？”

　　“可以。只是刚才本官已将状纸撕碎，待你们再呈递一份上来...”王飞捷冷着脸尽量拖延，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正大声打断：“大人！下官这里还有一份状纸，请大人过目！”

　　说着非常迅速的从怀中又掏出一份状纸，不等王飞捷下令人来拿，直接自己走到王飞捷的礼案前，弯腰低头，恭敬的将状纸呈在王飞捷眼前。

　　只是伸的直直的手臂与满身的火气，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不容反悔的强硬。

　　王飞捷骑虎难下，阴沉着脸正要伸手接过来，就被一个响亮的男声打断：“大人，我儿的话作不得数啊大人！”
　　说着一个身影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到了堂下就开始砰砰磕头：“大人恕罪，小人杨大，报官的女子是我女儿，她不是有意要诬陷刘大人的，实是...实是她精神有异，非正常心智啊。”
　　“求大人看在我儿精神异常的份上，免其诬告之罪吧。”

　　“哦？”王飞捷瞬间来了精神，也不纠结杨大擅闯公堂的罪过，看了眼严正的状纸，正想故技重施，就见严正非常迅速的将状纸收回，声音硬邦邦的：“大人不会还想再撕一遍状纸吧？”

　　“咳，怎么会。”王飞捷若无其事的清了下嗓子，一拍惊堂木；“既然你说杨氏精神有异，那她的证言就算不得数，既然如此...”

　　“大人明鉴，”赵清晏“砰”的一声也跪在地上，嗓子已经沙哑，却还强撑着大声喊话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民女父亲为了几两银钱，不惜毒杀民女，在民女还未死亡时就活生生将民女入馆，匆匆与刘尚书之子结阴亲，若非民女中途醒来，只怕此刻早已窒息而亡。”
　　“所以我父之话，断不可信。”

　　“大人若不信，可派人询问左右邻居。民女精神是否正常，一问便知。”

　　“大胆！”王飞捷却兴奋起来：“杨氏，你以民告官在前，以子告父在后，本官不得不怀疑你言语的真实性。可怜你父慈父心肠，亲来替你求饶，还不速速与你父一同离去。”

　　大盛以孝为先，一顶‘以子告父’的名头压下来，再加上有杨大这个亲生父亲言辞凿凿，王飞捷就算是硬拖，也一定会把杨草的证言拖成不作数。

　　赵清晏握了握拳头，看了眼天色，算算时间，心里忍不住怒骂：三皇子是废物吗？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赶过来？怪不得上一世被李嫣蒙在鼓里耍！

　　正在赵清晏想着再说些什么拖延时间的时候，一道心心念念的温和嗓音终于姗姗来迟：“这里好多人，本公子也来凑一凑这热闹。”

　　“何人如此大胆！”王飞捷不耐烦的看过去，正要斥责，下一秒不由自主的起身想要下堂迎接，看见李修知的眼神后又硬生生顿住：“三...公子...”

　　李修知一身便服，明显的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微微朝王飞捷一点头：“大人，既然此女炭足之刑已受，为何迟迟不接状纸？”

　　看着眼前最有可能是储君之选的中宫养子，王飞捷咽了咽口水，尽力稳住声音：“该女子的父亲称其精神有异，所以...”

　　“这男子所言就一定真实吗？”李修知淡淡反问，明明是温和的声音，却听得王飞捷心里一紧：“按我朝律法，以民告官者受炭火赤足之刑。此女子刑罚已受，王大人却不接状纸，是要公然违反本朝律法吗？”

　　“下官...本官不敢。”王飞捷心里暗暗发苦，他与刘信全关系亲厚，自然知道刘成与三皇子之间的过节。现下三皇子亲自过来，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严正，将你的状纸呈上来。”王飞捷看向严正。

　　严正看着突然出现的三皇子，即使有所期待，心中还是不免惊讶了一瞬，下意识的想看向赵清晏。目光转了一半又硬生生收回，拿着状纸递向王飞捷。

　　王飞捷拿着状纸如拿着烫手山芋，迎着李修知从容带笑的目光，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一拍惊堂木：“此案本官已受，按照我朝律法，涉案官员为三品以上者将由三司共审。本官会将此案上报，择日开审。”
　　“来人，速将此状纸拓印三份，发往三司！”

　　“好！”人群中不知是谁响亮的喊了一声。随后众人激动的大声应和，一连串“好”声此起彼伏，然后一边议论，一边心满意足的离开，满怀热情的等着审判结果。

　　直到人群全部散去，王飞捷一擦额头冷汗，满脸堆笑的小跑下来，膝盖一弯就要跪下：“臣王飞捷见过三皇子。”

　　“免礼。”李修知一摆手，正要说话，严正硬邦邦的插话进来：“王大人，是不是该先让杨草姑娘起身，她可还跪着呢。”

　　李修知淡淡扫了眼严正，心中暗道，怪不得此人不得上司喜欢，这个年纪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如此不会看场合说话，能升上去才怪了。

　　不过到底是严正将刘信全的把柄递到了自己手上，李修知愿意给他这个面子，所以没有说话。王飞捷看着他的神情，轻咳一声：“杨氏，你二人起身归去吧。”

　　“大人，”严正再次打断，上前一步：“杨草为此案重要证人，应当留下以补充证据。”
　　他不能让杨草跟着杨大一块离开，就看杨大刚才颠倒是非的样子和杨草所说的话，若是真让两人一块离开了，杨草一定会挨打的。

　　他得护着她。

　　左右还需要杨草做证，李修知没有说话，无声默许。

　　王飞捷看着李修知的神色，一挥手：“来人，将杨大轰走，杨草留下。”

　　“大人，小女...”杨大还想说什么，直接被官差堵着嘴拖了出去。

　　看到杨大的身影消失，王飞捷再次想要开口，然后再次被严正打断：“大人，能否请大夫来为杨姑娘看看脚？她的脚烧伤的厉害。”

　　“严正。”李修知抚了抚自己的袖子，淡淡出声，话中警告意味十足：“莫要得寸进尺。”

　　赵清晏垂眸站在一旁，听到李修知的话，毫不意外的在心里轻嗤一声。李修知此人，能力平庸又自视甚高。他起先是一个受尽冷落的皇子，被皇后收养后又被日日奉承，这样的经历使得他睚眦必报又自觉高贵，只是为着未来储君的位置，日日装的温和仁德罢了。

　　在他心里，一个普通平民怕是和路边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哪里会管他们的脚伤不伤疼不疼。

　　“没事别在这杵着。”李修知不耐烦的看着赵清晏，想了想，皱眉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金，嫌弃的扔到地上：“拿着就快走。”

　　赵清晏盯着地上那块碎金，它如石子一般滴溜溜在石板上转了几转，滚落到自己脚尖。
　　耀眼的金色如阳光一般，不知是多少人家数年的生计。
　　如今被如天人一般的矜贵皇子，高高在上的随手恩赐。
　　自己该跪地叩服，感激涕零。

　　就连王飞捷都连连惊呼：“三皇子仁善！杨氏，你今天走了大运了，还不快叩谢三皇子。”

　　赵清晏颤了颤眼睫，随后腰身微弯，声音淡淡：“民女拜谢三皇子。”

　　然后转身，没有看地上的金子一眼，拖着尚在流血的双脚，一步一个血印的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王飞捷的怒斥：“果真是贱民，不通礼仪，粗鄙无礼，竟敢这么轻视皇子的赏赐！”

　　李修知倒是淡淡挑了下眉：“竟是个有骨气的。”
　　“不过可惜了，”他轻嗤一声：“贱民的骨气，草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