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错法》一只冰糖雪璃

8、终章 烈火星辰

　　我们弄错了。

　　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人类的血液是什么颜色的，银色还是金色？扣五分，答案是二者皆错。
　　塞西莉抬起手，提灯的碎玻璃之前划破了她的手掌，指尖滴落浅金色液体，又在眼前变回鲜红。
　　这样才对。
　　忘记刚才数到哪了，没关系，从头开始。一、二、三……
　　不能停下，不能出错。或许没有意义，可她总要试过才安心。
　　天空是蓝色……她抬头看了一眼，真的是蓝色。但头顶流光溢彩可以来自大气对阳光的散射，也可以来自烈火，在燃尽整个世界之前不会熄灭。
　　数数这招是海德薇教她的，海德薇现在四舍五入等于已经死了，所以她说不好自己能坚持多久。理论上背诵任何东西都可以，任何有秩序的东西，但理论被称为理论的原因就是没有实践支撑——实践过的人没法回来汇报实验结果和理论吻合得怎么样，因为他们没一个回来。
　　妈的。好一个炼金术特色地狱笑话。
　　满载乘客的飞行器直冲双塔而来时她就明白他们弄错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自然不必多言——撞击、尖叫、爆炸，逃离落石的过程中时间轮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他们的宿命就是困在一场场死亡构成的轮回里。
　　罗宾站在她旁边，手指有规律地敲击，她没听出来敲的什么——早知道就该认真背电码表，而不是抄罗宾作业蒙混过关。
　　塞西莉不常打游戏，偶尔玩一下也抱持随便打打的心态打不过去就删档重开，那么问题来了，海德薇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奈何桥，她怎么还没死？急着开下一把呢，早死早超生。
　　仿佛听见她的心声，罗宾手上不停，勉为其难开了尊口：“你要是撑不下去，可以学她直接放弃。”
　　不必说他口中那个代词指的是谁吧。
　　所以这里就是结束符号啦，她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海德薇都放弃了拯救世界，她又何必再做徒劳的挣扎呢。
　　然后她听见另一个陌生声音，比一般男孩的声调更高，像新星，像冰雪，像黎明前第一束光刺破的地平线。
　　“也许她只是相信，就像童话中每个公主那样，一定会有白马王子来救赎她呢。”
　　塞西莉循声望去，广场入口处的身影她竟认识，暗红血迹星星点点遮去发丝原本粉白色调，是海德薇那个沉默寡言的同桌，和人面对面时宁可打字交流也不开口。塞西莉试图调取关于此人的记忆时，吃惊地发觉自己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
　　赫利尔仰头，从漫天烈焰中捕捉到他朝思暮想的少女身影。帝国永恒的敌人侵蚀了她的自我，但纵然失去原本模样，她仍然那么美。
　　火光翻飞，却忌惮什么似的不曾靠近他身畔。曾用于替代语言与人交流的全息光幕消失无踪，目光清澈而坚定。
　　塞西莉认识那目光。那是一个人为某个更加宏大的理由决意献出生命时才会有的眼神。她想喊他回去，却开不了口。她只是怔怔地注视光晕变幻，在少年肩后编织出一对绚烂蝶翼，其色调仿佛玫瑰与霞光交织。它是如此璀璨，以至于霎时间似乎天地褪尽色彩，那对翅膀是惟一拥有颜色的事物。
　　他飞行姿态轻灵，然而多出一份飞蛾扑火式的壮丽和坚决。所过之处火焰退散，使人联想浅色底片上拖着暗色长尾的流星。
　　有什么液体滑过面颊，塞西莉沉默地对天空行注目礼，将啜泣咽回腹中，
　　玫瑰色流光划过天际，扑入少女怀抱。漫天烈火消散，留下乳白的雾色。
　　两具躯体紧紧相拥，无数锋利冰凌像盛开的花儿般刺出，反射出比钻石还要璀璨的夺目光彩。这场谢幕美丽和宁谧得不真实。
　　“其实他相当幸运。”罗宾分明在她身边，声音却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能以一种如此热烈和坚定的方式爱她，直到生命终结。”
　　她笑了，笑中含泪。”那还是她更幸运些。直到生命终结，还有一个人以如此热烈和纯洁的方式爱她。”
　　罗宾解锁终端，不出所料已经没了信号，但网络对这通电话而言不是问题。他拨出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在梦中都能背出的号码。塞西莉在旁边看他动作，一言不发。

　　塞西莉按下接听键。
　　“罗宾？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听着，塞西莉，接下来我要说的很重要，我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但我只能尽力一试。”
　　电话那边的人声调平静，却有恐慌在语言背后蔓延，比那些清亮宛转的音节更为清晰。
　　我们那时弄错了，这个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尽管它毫无帮助。
　　下一个想法甚至更加疯狂。“女神啊——我是说，你不会是从未来……”
　　“差不多吧。”罗宾嗓音中的笑意闪烁一瞬又消失，“但我是为了不让它成为你的未来。”
　　“什么意思？”
　　“我们弄错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失败了。
　　“钥匙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东西。钥匙是你。你必须弄明白这一切，而且不能全靠我告诉你，否则时间线又会乱套。
　　“我能告诉你的是……你要接纳你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希望，因为世上还有值得拯救的人，这个世界一定能被拯救。我知道你能做到。拜托了。”
　　那你们呢？她问，我能为那边的你们做些什么？
　　“如果你能成功，现在与你通话的我也就不复存在了。感谢你到现在还没有挂断，再见。”
　　“等一下！未来的我还和你们在一起吗？”
　　片刻迟疑。
　　“是的。”
　　“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
　　“绝望（Despair）。”
　　不必多说了。她挂断电话。天空遥远、澄澈，默然不语。

　　他放下手中终端，塞西莉站直身子，踮起脚来吻他。罗宾的唇比她想象中要冷，瞳孔映入她眼底，却是燃烧般炽烈的深红色。红宝石，或是鲜血。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是时候了。
　　她抬起矢车菊蓝的明亮眼眸，透过时钟表盘望见远方残阳如血。
　　时间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