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杪》余晖微凉

9、冰淇淋敷脸

　　顾织织有想过顾父会来报复她，毕竟看昨天那么多未接电话就知道这人真的很生气。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顾父原本就是想借她让自己升职，没想到顾织织中途跑了，自己没得逞还让老板扫了兴致，这股气肯定会出在顾织织身上。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仅隔了一天，他就会来，而且还是直接举着横幅进学校了。

　　也不知道保安怎么想的，愣是没拦住他，让他进来了。

　　“顾织织你给老子滚下来！”

　　显然他并不认路，对着教学楼就开始喊。

　　那个巨大的红色横幅还是很显眼的，很快就引来一群同学来围观。

　　骑车路过的、绕着校园跑步的、赶着去上课的，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看这个酒鬼一样的男人大吵大闹。

　　好在很快就有老师来管理秩序。

　　学校主任闻声赶来，想把他往办公室的方向拉。

　　劝了又劝，终于让对方送了口气。

　　“您先把横幅收了，我们去办公室聊。”

　　正当主任感觉这个男人不嚷嚷了，可以跟他走了，拽着的手却突然被他挣脱开。

　　顾织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中，她上午没课，刚从兼职的吉他店回来，有些疲惫，看到这出，眼皮都禁不住跳了几下。

　　她还是穿着那件宽大的外套，显得整个人单薄不已。

　　她认得男人眼中的愤怒，或者说是熟悉。

　　那是伤痛前的预告，小时候她最怕的就是这双眼睛。

　　五六岁时，她怕的是不被期望。

　　而她常常听到的却是：“你算个什么东西？”

　　在九岁以前，她听到最多的是男人应酬后的谩骂，骂她那个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妈妈。

　　而她上了初中后，男人像是终于找不出词骂她们了，沉默换来的是无尽的殴打。

　　男人对上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那里像是藏了层层丘壑，也只是这点点坚毅，就足够撑起她单薄的身躯。

　　“吗的，你个败家玩意，看老子回去不打死你！”

　　他抬手给顾织织甩了一巴掌，想再上手的时候被主任拼命拦住了。

　　保安很快就来了。

　　“你吗的让老子工作都丢了！”

　　男人挥舞着双臂，想向她扑过来。

　　顾织织看着，只觉得好笑。

　　她没有勇气大喊大叫，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只想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请他离开，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颤抖着的手被人拽住。

　　她跟着那人走出了人群。

　　“疼不疼？”

　　秋瓷语气不太好，看样子是生气了。

　　顾织织还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医务室走。

　　当然疼，脸上火辣辣的。

　　“怎么不躲开啊，知道他会冲上来打你还往前凑？你是不是傻...”

　　“不疼的。”

　　顾织织声音依旧软软的。

　　秋瓷顿时感觉气消了大半。

　　“你不是怕疼吗，上次抽血还拉着我的袖子...”

　　这句话顾织织倒是没听清，只是冲着秋瓷淡淡的笑。

　　“能不能不去医务室。”

　　顾织织突然停了下来，那只被秋瓷拉着的手不自觉握成拳，指甲抠着手。

　　上次的伤口还没有好，此时伤口又微微渗出了血。

　　她不喜欢医务室的味道，那种浓烈的消毒水味，会让她莫名紧张。

　　在她想松开手的时候，手却被秋瓷抬了起来。

　　“怎么又抠手，回去一定把你指甲全剪了！”

　　秋瓷故作生气的对她说，手轻轻碰着顾织织的手腕。

　　“先去我们寝室吧，棉棉有碘伏和创可贴。”

　　顾织织看着秋瓷三步一回头的带着她走，然后突然站住不动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秋瓷跺着脚叫了一声。

　　“祖宗，你别动，我去买个东西。”

　　顾织织感觉，秋瓷恨不得变身孙悟空，给她用金箍棒在地上画个圈子再走。

　　她看着，觉得好笑，但突然很感动。

　　如果她爸只是扇了她一巴掌，秋瓷没有来的话，她还能淡定的自己走回寝室，思考两分钟人生就重新让生活回到正轨上。

　　不过秋瓷来了，她看到了对方眼底藏着的担心，以及气鼓鼓的拉着她往回走的样子。

　　于是，当秋瓷满头大汗的拿着冰淇淋跑回来，就看到树下那个人影又哭又笑的。

　　给孩子扇傻了？

　　看到秋瓷回来，顾织织往前走了两步，有点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然后伸开双臂。

　　“抱。”

　　她仰着头，阳光透过枝丫，洒在脸上。

　　光是温暖的，尽管微风拂过，还是有一丝凉意。

　　在秋瓷感觉有点炸毛，浑身僵硬的往前移动时，她又把手收回去了。

　　“可...可以吗？”

　　顾织织小声的问，指尖耷在那宽大的外套袖子里。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藏满了期待。

　　和平时低着头，把自己封闭起来的顾织织，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她的笑，也不全是腼腆的、迎合的，她也可以笑容明媚，充满期待。

　　像是一只被投喂的流浪猫，在人们几次的关怀后，主动靠近他们，向他们示好。

　　“抱抱抱...爱妃...”

　　秋瓷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她被扇了一巴掌之后反而开朗了很多呢？

　　抱了好一阵，秋瓷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直到她感受到手里东西带给自己的凉意。

　　“盒装的，敷完脸还能吃，吃甜的心情应该会好一些...你最喜欢的香草味。”

　　顾织织接了过来，道了声谢就继续跟着她走。

　　“哎，难为我们织织了，我以为这种狗血剧情只能在小说里看到，没想到我还能演英雄救美...”

　　秋瓷小声嘟囔着。

　　顾织织把冰淇淋盒贴近脸，感觉脸上麻麻的疼痛感缓解了很多。

　　过了一会，她打开了盒子，挖了一勺冰淇淋，自顾自吃了起来。

　　“你手机怎么叮了咣啷的响呀？”

　　秋瓷用她的小木勺也挖了一口。

　　“嗯...朋友发的消息应该是。”

　　顾织织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想都不用想，发消息的一定是余悸。

　　她有些莫名的心虚，还好秋瓷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拉着她的手回了宿舍。

　　两人下午的课排的很松，去礼堂听教授讲了两个小时就又回来了。

　　“刘教授...讲的好有意思呀，不过太深奥了，我还是没忍住睡着了。”

　　秋瓷嘿嘿笑着，匆忙转移话题。

　　“我去食堂买饭，你回去休息吧我给你带回来。”

　　和她短暂的分开后，顾织织加快了脚步，给余悸打去了语音。

　　一阵短暂的铃声后，电话很快被接通。

　　“年年。”

　　余悸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让她脚步一顿。

　　“你等一下，我马上到了。”

　　她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

　　“路上还打电话，小心撞到头。”

　　她很想说一句“我哪有那么笨”，张开嘴后却没有发声。

　　宿舍的木门发出咯吱一声，她一股脑的把东西放在椅子上，换了睡衣就爬上了床。

　　新换的床单，一股清香的洗衣液味包裹着她。

　　她听到余悸在手机那头叫她上线。

　　“给你看一个魔法。”

　　余悸的游戏人物在她旁边晃悠了一下，就让她变成了一只小螃蟹。

　　顾织织觉得好玩，还原地转了两圈。

　　“你闭眼，待会来找我！”

　　顾织织躲进了一群小螃蟹里，又觉得难度系数有点大，于是故意跑到一个离余悸远点的地方，趴在一个火盆上。

　　她甚至还很细心的把自己「余年」的游戏昵称隐藏了。

　　正当她颇为骄傲的准备看余悸满地图乱跑的时候，却看到余悸走了过来。

　　余悸朝她跑来，两边的小螃蟹都散开了。

　　浪花轻拂，黎明破晓。

　　海面初平，海岸线贯穿了整个地图。

　　一轮刚升上来的红日，朝晖撒在她的螃蟹壳上。

　　然后她看到，余悸进入了视野里，把那轮红日遮住了，她身上浅浅的光，像昨天晚上视频里的一样。

　　“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不服，认为余悸一定是没闭眼才会知道自己在这。

　　“你不一样。”

　　其实余悸很想说，没有一只螃蟹会自己趴在火盆上。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长这样吗？”

　　“就是不一样。”

　　等她说完这句话，顾织织更不理解了，还没等她开口问，余悸又说了。

　　“你腿短。”

　　“我腿哪短了？我是大闸蟹！”

　　顾织织音量大了点，贴着手机喊了一句。

　　她听到余悸笑了一声。

　　然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大闸蟹的腿比一般螃蟹的腿还短。

　　「那我是帝王蟹？」

　　她感觉余悸快笑晕过去了。

　　正当顾织织要起哼哼的怼余悸时，秋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从床边探出个头，把她吓了一跳，不小心把语音点了挂断。

　　“你这个‘朋友’，最近出现的有点频繁呀，是上次出考场给你发消息那个吗？”

　　顾织织点点头，没好意思看她。

　　“噢～泡泡茶壶姐～”

　　秋瓷笑嘻嘻的，又顺着床旁边的栏杆爬下去了，还顺手把饭放在了顾织织的桌子上。

　　顾织织冲手机里正盯着小螃蟹看的余悸瞪了一眼。

　　「我明天要去捡垃圾，不能陪你玩了。」

　　过了一会，余悸给她发消息。

　　“余老师真勤劳，吾辈楷模，向余老师致敬！”

　　顾织织贴着手机，轻声发过去一条语音。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但很坚定。

　　「捡垃圾给你吃。」

　　顾织织感觉自己又被挑衅了，很不服的往下接。

　　「你自己先帮我尝尝好不好吃。」

　　余悸回复的很快。

　　「我捡的能不好吃吗。」

　　看到这个回答，顾织织暗暗吐槽，这个人怎么捡个垃圾都能自恋啊！

　　「好不好吃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好吃，我替你尝过了。」

　　余悸发来一张自己拎着黑色垃圾袋的照片。

　　「都是给你的，管够。」

　　顾织织被她说的无言以对，气的捶了一下面前的枕头。

　　余悸拉着她的小螃蟹站到了海边。

　　「北京有海吗？」

　　顾织织想了想，然后给她打字。

　　「有吧...但不多，我没去过，一般没人会来北京看海吧？」

　　「我想去北京看看。」

　　顾织织想了想，给她转发了一个链接。

　　「北京欢迎你——来自音乐推荐」

　　点开链接，一声洪亮的男音响了起来。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随后是多人的大合唱。

　　“拥抱过了就有默契～你会爱上这里～”

　　余悸那边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给她发了一个订票的截屏。

　　然后顾织织那边就没动静了。

　　过了好久，对面发来一个问号。

　　余悸还在给她发消息，顾织织已经傻愣在床上了。

　　「我诓你一下你都不欢迎？」

　　过了很久，顾织织给她发来了一条语音。

　　“我以为你要拐卖儿童！”

　　她连自己怎么给余悸当导游都想好了，对方却跟她说是开玩笑的？

　　「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顾织织愤愤的敲着屏幕。

　　「北京人都不热情。」

　　余悸打完字，自己都想笑。

　　她看到对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就没了动静。

　　她能想象到顾织织欲言又止，然后发现根本想不到词来怼自己的样子。

　　正当她想切回游戏里的时候，消息弹了出来。

　　是一只瞪着眼小兔子的表情包。

　　余悸垂着头看手机，嘴角浮着一抹淡淡的笑。

　　过了许久，她撩起耳边的长发，用指尖轻轻碰着小兔子肉嘟嘟的双颊。

　　顾织织在手机的那一头，把脸埋进枕头里。

　　好丢人啊，人家就诈她一下，她连去哪玩都想好了。

　　不过就算余悸来了，她也肯定不会去见面的...

　　正当她还在懊恼的时候，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

　　余悸给她截了一个表情包。

　　是她的那只趴在火盆上的小螃蟹。

　　「晚安，年年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