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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余呼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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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叫醒她的,是湿冷的空气。
屋内已经被她清理干净了,向日葵耷拉着脑袋,静静的被安置在花瓶里。
昨天晚上,等顾父砸完屋子,拎着酒瓶出去后,她去找拖把擦地上的污水,却意外看到了一份体检报告。
“宫颈癌...晚期...”
她轻轻拿着那几张纸,不敢在上面留下皱褶,垂着的手却慢慢握紧。
“怀孕十六周。”
那是一个格外安静的晚上,顾织织低着头,看着地面上那片污水。
全身都在忍不住颤抖着。
“六个月到两年...”
“为什么会得宫颈癌...不会啊...”
“抽烟没有...那...”
月光洒在水渍上,衬着她孤独的身影。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顾织织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顾妈妈的房间。
卧室很潮湿,屋内没什么装饰,素净的可怕。
桌子上突兀的药盒吸引了她的注意。
像是感知到什么了一般,顾织织感觉双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往下沉,指尖的酥麻感让她浑身难受。
“屈螺酮炔雌醇片...”
她呼吸一滞,大脑像断了弦。
沙发上传来一阵手机的铃声,十分突兀。
和顾织织的震动铃声不同,这个像是一首很老的歌,DJ声很大很吵。
想都不用想,那手机是顾父落下的。
她揉着头,走过去将手机捡起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接起了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顾哥,今天我们还去吃嫂子做的饭啊,哈哈哈哈...”
对面传来粗旷的声音,旁边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的尖锐无比。
“钱打你卡上了,哥们还有事儿,晚上去找你啊...”
男人像是喝醉了,嘟嘟囔囔的挂了电话。
顾织织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击起来了。
她迟疑的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用拖把清理完地上的水渍,拿起一旁放着的手机。
通讯录里人并不多,很快就翻到了一个垫底的号码。
在经过几声“嘟嘟”后,电话被人接起。
“妈。”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一个短促的“嗯”。
“这几天,先别回来了,我会想办法的。”
顾妈妈那头传来了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泄露出来,却怕被人发现,捂着嘴低声哭泣。
很怪。
那天,一个十八岁的女生对她三十八岁的母亲说。
“保护好自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顾织织全身。
她好像能看到那个女人,蜷缩在沙发旁边,披散着凌乱的头发,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十字架。
“我在小时候去看过受洗仪式,那时候太小,理解不了,怀揣着一腔热血,根本看不起这些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实际的东西上,他们大多是身心上有疾病的,当时一个断了腿的孩子被大人领着,接受洗礼,他们一步步走进海里,虔诚的、有希望的…”
在顾织织五六岁时,顾妈妈半自言自语的对她讲。
“后来我才明白,那些在生活中没有了希望,却能给自己找希望的人,远比我们这种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找希望的人身上强的多。”
顾妈妈死死的握着那根十字架,眼神空洞且麻木。
“要是能早点看开该有多好…”
顾织织对她的印象并不多,翻来翻去也只有记忆里几个对方被打的片段。
那双空洞的眼睛对上顾父,是愤恨的,是不甘的。
这就是她曾经给自己找的希望吗?
“织织...妈妈想拜托你...”
顾妈妈的声音提高了些。
“妈妈永远不姓顾,桃...妈妈姓桃。”
顾织织很想说,她知道啊,怎么突然说这些?
“女孩就叫桃昭昭,男孩的话,桃铮铮。”
“都这样了,还要留下吗?”
她没有说留下什么,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那已经十六周的孩子无疑对顾妈妈身体造成了更大的威胁。
而且,顾织织也怕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或妹妹生下来会像自己一样。
两人都没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顾织织还是将电话挂了。
她就这么孤零零的坐在床边,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喂...”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接到了秋瓷的电话。
对面的人像是很兴奋。
“朕待会去你们小区楼下找你玩啊!”
“知道了。”
秋瓷听她应下,突然就不说话了,像是有些错愕。
“你刚起来吗,声音怎么哑哑的?”
“嗯,今天有点凉,多穿点衣服。”
怕秋瓷担心自己,她只好顺着话说。
“好的呀!”
秋瓷来的很快,拎着个小布包就来了。
看到顾织织坐在台阶上,摸着怀里的小猫,她双眼放光的跑了过去,很自然的坐到了旁边。
“诶呀,小呼呼!”
余呼呼毛茸茸的小脸被她托着,两只眼睛无措的盯着这个兴奋的女生。
“它是你们小区的流浪猫吗?”
“呼呼不是流浪猫,呼呼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小猫”
顾织织笑的温柔,侧着脸看秋瓷四处观察这只小猫。
台阶上摆着秋瓷带来的一小排罐头。
“就知道你在和猫猫玩,特意带的。”
“你会开罐头吗?”
顾织织看着她用手掰罐头,有些好笑。
“我一般都是拿筷子撬开的。”
秋瓷像献宝一样从包里拿出一只筷子,皱着眉头去戳那个拉环。
“我来吧,你怎么笨笨的。”
顾织织弹了一下她低着的额头。
等余呼呼吃上那金枪鱼罐头,顾织织也吃上了秋瓷带来的榛子酱面包。
秋瓷蹲在台阶下面,全神贯注的给一人一猫拍照。
顾织织叼着面包,抱着怀里打滚的小猫。
泥土的味道混着积水,但不难闻。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稀稀疏疏的洒在地上。
秋瓷看着镜头里,顾织织侧着的半张脸上,金色的阳光正躺在上面。
那阳光也藏在余呼呼黄白的绒毛上,像一颗颗细小的钻石。
“爱妃,看镜头!”
秋瓷用一只米黄色发圈把头发高高扎了起来,白色的小裙子刚好在她蹲下时盖住膝盖。
顾织织被她叫的一惊,披散着的头发随着转头的动作摆动了一下,刚好被定格在相册里。
秋瓷对自己的大作很是满意,把手机递了过去。
“嘿,你看看怎么样,不好看也得夸我。”
“好看。”
看着秋瓷翘起的嘴,顾织织低头翻着相册,心里的暖意慢慢蔓延开来。
“最近雨下的好大,不过我给呼呼订的小窝明天应该就可以去取了,它就不怕被淋湿感冒了。”
“好呀好呀!”
秋瓷坐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
“我教你发朋友圈噢。”
她看起来很兴奋,在手机上选着照片。
顾织织也只是笑着,由着她来。
突然就想到了高考前一天,女生嘟囔着粘在她身上撒娇。
“诶呀,你也发一个嘛,你朋友圈只有一条杠,我还以为你是把我屏蔽了呢...诶,你看这个!三十秒内转发,高考提五十分...”
秋瓷突然说话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你朋友圈现在像个大型猫咖,背景是,内容是,连头像都是!”
她笑嘻嘻的,嚷嚷着要去抢首赞。
顾织织继续摸着余呼呼柔软的毛发,没有抬头,其实就算她不故意抢,凭借自己极少的好友量,首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哦对了,我想去找个工作,假期正好也没什么事。”
秋瓷听她突然这么说,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手上都僵硬了一下。
“那好啊,我陪你去吧,我妈妈也不想让我天天宅在家里,咱们学校门口的咖啡店、吉他店、蛋糕店什么的,不都在招人嘛,可以去试试,你喜欢哪个啊?我觉得都不错,香香软软的小蛋糕店看起来很温馨诶,我以后就想在那边开个花店,每天就负责躺着数钱,嘿嘿...”
她又开始说个不停,双腿摆动着,看起来兴奋极了。
“我有看过他们招人的要求,基本都可以,没什么要求,而且是日结诶!你准备一下个人资料啥的,我手机上存了自己简历的电子版...应该也就是走个流程。”
顾织织应了一声。
“我找找,高考前我也做过准备,应该有存简历。”
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吉他店和蛋糕店是一对中年夫妇一起开的,而且两人很快就答应了让两人来做暑假工。
工作开始的时间就定在了明天,老板还亲切的和她说,如果店里不忙,她可以去隔壁蛋糕店里帮忙,那是他老婆开的店,随后便滔滔不绝的跟她讲两人创业时候的艰辛和快乐,又说到了那个比顾织织她们大两个年级的儿子。
“我们家小烁也在你要考的那个大学嘞,他学习很努力的,弹琴也很好,改天他来店里,我让他给你弹...”
店长的话很多,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的兴奋以及对儿子的欣赏和欣慰。
顾织织静静听着,不时被他逗笑,然后附和几句。
她很羡慕这种家庭氛围,也对明天的兼职充满期待。
老板又语重心长的和她说了很久千万不能耽误学业,不然他心里负担会很大,开学后没课了来店里帮帮忙就行,按小时给她费用。
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跟她说。
“我们家小烁学习也很好的嘞,可以让他帮你弄弄不懂的地方,他是学建筑的,未来一片光明的!
秋瓷凑过来,把下巴靠在顾织织肩上。
“学长好帅啊!”
老板听她这么说,乐呵呵的给她们展示自己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摄影作品,一张张里全是自己的儿子。
“我让他明天来店里帮忙,一些搬东西的活可不能让你们干嘞。”
秋瓷又和老板娘聊了一段时间,老板娘请她们吃了新烤出来的小面包。
外面下了雨,临走前,老板借了伞给她们。
“别花痴了你。”
对于在前面一蹦一跳还拉着自己手的秋瓷,顾织织很是无奈。
“可是他长得真的很戳我理想型诶,温柔学长谁不喜欢啊...他叫什么来着,哦对!刘烁!”
秋瓷的小板鞋上没什么污渍,她沿着一个个水坑的边缘走,看着水珠打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老板说学长一般在吉他店里,你不考虑和我一起?”
顾织织故意逗她。
“那不行,他只是有点帅,还是香香软软的小蛋糕更吸引我!”
秋瓷嘿嘿笑着,在小区门口和她挥手告别。
有了假期打工的费用,解决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应该能轻松一点,但是想到那个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她还是感觉心口堵着什么,压的她喘不过气。
以她自己目前的能力,很难把那笔医疗费用补贴上,好在顾妈妈留了一部分积蓄。
「陪玩团招新,有意者私。」
她翻开着手机消息,意外看到了余悸发的朋友圈。
一小时几十块钱,总比没有好。
她想着,给余悸发去了消息。
对方也很快回复了她,两人之前也经常一起玩,面试就给她免了。
顾织织被拉进了一个群里,群公告也很言简意赅,有单子就发这里,有时间接单就发个人资料,潜水不怎么接单也不会有处罚。
走到单元楼旁边,她看到长眉大爷穿着雨衣,朝自己招手。
“丫头,来搭把手啊!”
大爷的小皮帽上沾了水,雨珠在帽子上微微亮着光。
顾织织把伞用脖子夹住,和大爷一起抬那个完工的猫窝,两人一起将它扛到单元楼下。
“诶哟,真够沉的啊。”
大爷笑呵呵的,用袖子抹了把脸。
顾织织走到那几根金属杆子旁,却没见到余呼呼的身影。
正当她准备转身再去找找时,却意外瞥见那尖锐杆子上的几根浅色毛发。
在杆子顶端,她之前套上的瓶子已经不见了,锋利的一根根铁质硬明晃晃的刺杵在余呼呼经常钻来钻去的地方。
已经干涸的深色血液沾着毛发,留在那杆子上。
雨伞顺着胳膊滑了下来,砸在地上。
耳边窸窸窣窣的雨声好像开了屏障,顾织织只能听到自己鼓点敲击般的心跳。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凑近那个布满铁丝网的棚子。
“怎么了呀姑娘,怎么淋着了?”
长眉大爷捡起她的伞,加快脚步跟上她,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手拍帮她把脸上的雨水擦掉,他注意到女生身体微微颤抖着。
顾织织回头看他,双眼通红,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在那个棚子后,是一条生命的流逝。
余呼呼蜷缩成一团,躲在那个不会被雨淋到的棚子下,他们都够不到,但是能清晰的看到满地的血渍和小猫身上的伤痕,那在清晨还鲜亮柔软的毛发,现在却被血黏着,早已没了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