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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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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明灭之间,刘玮鱼的影子被无限抽长放大,幢幢然如庞然大物。火苗收缩之际,影子又缩得很小,像老人一样干瘪瘦弱。
“砰”一声,刘玮鱼没站稳,猛地向前倒下。还好裴泊雪眼疾手快,将他稳住,又扶到桌前坐好。
他一摸才发现这老人竟比外表看来的还要瘦弱,没有多少肉,皮和骨头之间好像就填充着油脂水一样。他刚要问话,刘玮鱼又掩住口鼻,闷闷低咳,衣襟上满是鲜血。
他意识到什么,往后退了一步,恼怒道:“你明知道……”
刘玮鱼脸上写着落寞,眼睛也和临终的老狗一样充斥着哀求。
“我这一生追求的只有琴曲而已,情之所至,能为之生,也能为之死……”
裴泊雪不满道:“你有肺痨为何不用手绢捂住口鼻再吐血?”
刘玮鱼面向烛光,脸上油光发亮:“只可惜,庸人流窜于世,竟不能欣赏我的音乐,反而诋毁它,对牛弹琴,琴之哀也!”
裴泊雪看他像看疯子。
“只有你能听出我琴曲中的深意!凤凰降临于芦蒿之上,犹如大才流落于市井之间!昔日凤鸣岐山,然后文王举……”
裴泊雪受不了他的胡言乱语了,打断他:“你来是有何事?简洁说,再啰嗦给你扔出去。”
刘玮鱼看过来,坚定道:“我快不行了。你是我的知音,我要把我的琴曲技艺和参赛名额都给你。”
“你疯了吧?”裴泊雪不喜道:“上门来送,也该提前知道人间要不要啊。”
刘玮鱼迫切道:“你一定会要的!有了我的技艺,加上你原有的天赋,一定会夺冠!奖励的那把琴,是大家楚冰梅留下的至宝。”
裴泊雪看着他浮动的可笑的面容,简直不可理喻:“你若真心喜欢弹琴,就好好弹你的。非要整个蝇头小利,自己做不到了还要收个徒弟拿你的名字参赛,不过求名而已!”
“不能被认可的艺术是没有价值的!”
裴泊雪高声反驳道:“受人吹捧的也不一定有价值。这跟别人的眼光从来无关!”
他今天心情不好,比往日浮躁许多。一字字道:“你活不长了,我不妨告诉你。和源宗举办的琴曲大赛,海选出来一百八十人,愿意到和源宗参加决赛的只有三十人,斯乃何故?路途遥远,金银匮乏,疫病丛生,强盗打劫,就足够刷掉一部分人了。”
“能夺冠靠的不完全是琴曲上的实力,有实力也不一定会取胜。这次的参赛者里有个叫裴雨的,我跟他一块长大,知他不识音律。调查才发现,那名参赛者不过是挂名而已,真正的弹奏者其实是评委中的一个!”
“这样,你还以为自己必胜吗?”
刘玮鱼“哇”的一口吐出血来。裴泊雪抓给他几张空白纸,让他包好了,才道:“我来猜猜,你这肺痨得上的时间并不长,几乎是刚赢了海选立志出发和源宗时患上的吧?”
刘玮鱼又是一口血,坐实了他的看法。
“琴艺已死!琴艺已死啊!”
刘玮鱼一阵哀嚎,喷射着吐血。他以为自己为琴曲呕心沥血,事实上每一滴血里都透露着阴谋的味道。
“我了解始作俑者,阴险归阴险,但应该是在杀人犯法的氛围里长大的,做事不会太绝。你赶紧退赛还乡,肺痨自然会好的。”
刘玮鱼挣扎道:“我偏不!我一定要让人知道,我才是天下第一!”
裴泊雪感觉他要没救了。
“这世上愚蠢的人远比你想象的多,这世上的天才也远比你想象的多。若真是统计起那些无冕之王,你也未必是第一。”
刘玮鱼斜瞪他一样:“是你?”
“也不是我。”
“那是谁?”
刘玮鱼大吼一声,一口老血喷得老远。他几乎疯狂地弹奏起眼前的古琴,完全没有章法,倒像是泄愤。
裴泊雪每每要上前阻拦,都要被他的飞血劝退。
“噔噔噔”,琴弦发出痛苦的撕裂声,尖锐的音调简直是对人神经的一种宰割。
刘玮鱼发泄完了,有些疲累地趴在桌案上,抬眼皮问:“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就算是传承艺术也好,我爱了一辈子的东西,我不忍心看它被人遗忘。”
被人遗忘的又岂是你一人一曲而已?历史的长河里,被记住的才是偶然,泱泱的大多数都是被化为浮灰的。
裴泊雪转过身去,冰冷道:“不愿意。”
“就当是我的意愿,你不答应我会死不瞑目的……”
刘玮鱼接近于哀求,可是裴泊雪仍是铁石心肠,冷冷道:“死人是不会被尊重的。”
“我在求你,我还没有死!”
“你快死了。”裴泊雪不忍心点破他:“你的死气已经充盈在印堂,黑的一团要溢出来了。”
“啊!”刘玮鱼惨叫一声,琴声再度响起,悲怆、萧索、激烈……临死者最后的挣扎。咚咚咚,轰轰轰,琴弦紧绷,最大地透支自己的寿命。
刘玮鱼的手垂下来。松弛的皮肤凹陷出一个软绵绵的微笑,诡异得好像被古琴吸走了精气和灵魂。让人惊叹的是,人死了,琴声还没有停止,琴弦因惯性而颤抖着。
冰弦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只是这一歇,就是真正的完结了,不会再有铁骑突出、银瓶乍破的第二奏。
裴泊雪不知不觉被琴声吸引,神智为之牵引。他好像走了一段满是刀山火海的路,路边长满了荆棘,荆棘里藏着尸体。一片灰色与苍茫,他抬起头来,看到一跟乳白色的镂空的柱子,跟人大腿骨一样。
“灵合宫,是灵合宫。”他记得自己曾误入裴氏祠堂被冥凰裹挟进其后的结界里,看到的也是这么个白色的建筑。不过那时有花有草,天也是清朗的,宫殿是圣洁的白色。琴曲里看到的这个,更加恐怖一点。
所谓瑶琴曲指代的线索,应该就是灵合宫了。
裴泊雪到底心软,打算送刘玮鱼最后一程。他出门买点东西,迎头就看到急色匆匆的尹珀秋。
“怎么了?”
他平静地问,尹珀秋却快急死了:“你这么晚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没下班呢。”
裴泊雪心情稍好一些,看到尹珀秋腰上缠的腰带就是那老布片子也没有恼怒,就听尹珀秋道:“你没事就好,别人家可就惨了。”
“你不知道,短短一个晚上,还只有前半夜,就已经发生十多起命案,死了二十多个人了!”
裴泊雪忙问:“凶手抓住了吗?”
“凶手都不用抓,现成的!”尹珀秋见他没事,也不急了,掰开手指头一个一个说:“有个母亲把自己的孩子活活烹死的,有个女人把自己的丈夫闷死的,还有两个男的合谋杀了自己老板,就在命案发生的店铺的斜对角,一个男的拿斧头屠了邻居满门,小孩子都不放过。放到一个晚上发生,可真奇怪。”
裴泊雪也纳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尹珀秋如临大敌道:“我怀疑,是琴魔女的琴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