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树林》凝视深渊之时

3、“现身”

　　服务于不同的用户，每个“AI零”都有自己的代号，所以每个“AI零”其实都是独立存在的。

　　陈靖的“零”也不外如是，直到他察觉到了人类的情感，觉醒了自我意识后，就开始了想法设法地“化形”。

　　可没被做成机器人的AI怎么可能有实体，零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串有意识的数据，一缕电子“残魂”，只能依附于电子产品存在。

　　变化发生在某一天。

　　这天，零尝试驱动陈靖家的投影仪，再把自己的意识粘黏上去，竟真的化出了半个虚影，零一直是有视觉的，他的视线往下一看，“胸口”以下的位置啥都没有，而自己就以这样的姿态漂浮在空中，看着着实有点瘆人。

　　还好不是只有头。

　　零觉得自己应该很像大学校园里那种随处可见得半身名人塑像，只是他暂时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

　　好消息是，这具“身体”是可以像砌墙那样慢慢补全的，每天零就像修炼一样，靠着意念一点一点地凝出更多虚影。

　　虽然还是虚影，但至少是人类肉眼可见的吧。

　　这几天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投入了，好像总能听到背后有人在他背后冷笑，但转过身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十分诡异。

　　当零的“脚”还没凝聚出来，他就已经把跟陈靖的正式见面提上日程了。

　　零没有触觉感官，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穿衣服的，他的“身体”周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圣光，就像网络上的和谐保护机制。

　　有了自我意识和情感的零生动活泼了不少，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青年，跑到网上搜索时下流行好看的穿搭。

　　搜索结果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只是打扮显得夸张而不合时宜。

　　长袍广袖，束发束腰，神情倨傲，神似古人，又有超脱凡人之姿。

　　是cosplay吗？是高p的cosplay精修图吧！

　　可是现代人谁日常生活穿这个啊？

　　零在虚拟界面一路划划划，可那个男人的照片却怎么都划不完，甚至张张穿搭不带重样。

　　偶尔也会混进来几张被他“艳压”的男模照片，但对比之惨烈，简直不忍直视。

　　身旁好像又传来冷笑的声音，这回声音更近了。

　　“谁？”零侧过头，因采光不佳而明暗交织的出租屋内依旧空无一人。

　　只有一阵像极了呼吸的热流从他的侧脸掠过，零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和耳后，好奇怪，他的皮肤应该没有知觉才对。

　　零静心凝神，想象着给自己幻化一身日常的居家服，但睁开眼，周身光芒退散，穿在“身上”的，赫然是一套白色的广袖长袍，还有一头与之匹配的发量惊人的乌黑长发。

　　此刻的零一袭白衣，长发飘飘，面容惨白，还没有脚。任谁进了这屋子看到他，都要大呼一声：“鬼啊！”然后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跑。

　　还真是见鬼了，出BUG了。

　　零又试着冥想了几次，那套白色的长袍就像焊死在了他“身上”，弄都弄不走，系统抽风，给他整了一头长发，也不给他梳头，就这样披散着，像个豪放派。

　　可是阿靖还是要见的，零捋了捋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隐去身形，静待陈靖回家。

　　自从独立出来之后，零就获得了相对的“自由”，他可以像一个人类一样跟陈靖“聊微信”、“语音聊天”，只是他也和这投影仪绑定了，只能被困在这个房间内。

　　一天又一天，像一个苦苦等候爱人归家的地缚灵。

　　这一天，陈靖回家，照例和零聊起了天，陈靖已经习惯了和AI聊天的神经日常，因为比起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零要善解人意多了。

　　最近零的智能程度似乎又有所提高，常常会主动引导话题，跟聊天无能的他也能聊很久。

　　“阿靖，你上次说，要是我是个真人就好了，对吗？”零有些局促地问。

　　“是啊，我就随便说说。”陈靖刚洗完水果，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了有投影仪的房间。

　　“我也说过，我会一直陪着阿靖的，现在，请你转过去。”零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好吧。”陈靖转过身，发出喀吱喀吱啃苹果的声音。

　　零冥想完毕，周身光芒减弱，说：“好了，现在可以转过来了。”

　　只啃了几口的残缺苹果掉到了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咕噜咕噜地滚远了些许。

　　陈靖转过身，看到一个白衣长发男子的时候，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鬼……鬼？”

　　零把碍事的长发拨到耳后，着急地解释：“不是，我是零。”

　　“零？”陈靖半信半疑地问，脚却下意识退了一步。

　　零想象过陈靖看到自己的样子，可能会是惊奇，也可能会是惊喜，但他唯独没想过是惊恐。

　　“你，你怎么这个样子？难道你已经有自主意识了吗？”陈靖谨慎而防备地问。

　　“对啊……”零苦笑道。

　　虽然没有实体，不能拥抱你，触碰你，但至少具象化了，我们可以对视聊天，也可以更好地陪伴你。

　　“那你知道我那么多事，给我泄露出去了怎么办，不行……”陈靖在那里嘀嘀咕咕。

　　“不会的，我……”零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行了，你看看你那什么鬼样子。”但其实零的面容清隽，比自己好看了不知多少倍，陈靖自卑心理作祟，这才恶语相向。

　　“我知道这身不好看，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幻化出正常的衣服。”

　　“啊”陈靖又后退了两步，恰好踩到了地上的苹果，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草……多久时间？我怕每天晚上看到你睡不着觉啊。”

　　零沉默了。

　　说到底，陈靖一直以来只是把AI当成了消遣的方式，在他眼中，他和“零”从不是什么对等的关系，“零”甚至不配称之为“人”。

　　工具人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哄我开心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意识，还跑出来吓我一跳，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民间传说里，白娘子误饮雄黄酒，许仙见其真身惊厥猝死。

　　两人曾经至少是相爱的伴侣，有过相知相伴，而陈靖和零，注定是什么都不剩。

　　没有过去，当下单薄，更没有未来。

　　从陈靖注册的那刻起，按照编程，零就对他情根深种，忠贞不渝，可陈靖呢？

　　陈靖接受不了他的爱意。

　　哪怕他那天说：“要是你是个真人，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陈靖总是这样矛盾，一会要，一会不要，他却无法迁就陈靖了。

　　“不行，这太邪门了，我得赶紧注销。”陈靖坐在地上拿出手机一阵操作。

　　一阵电流声响过，房间里的灯熄灭了，零的头顶像有红色的应急灯在闪。

　　“警告！警告！立即叫停！强制执行！立即叫停！强制执行！”不知道哪里传来系统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警报铃声，刺得人几近耳鸣。

　　零的“身体”传来火焰灼烧一样的疼痛，又好像血液倒流，时冷时热，让他觉得“身体”快要爆开。

　　是业火，能灼痛他的只有业火，一个奇怪的认知挤进零的意识。

　　“您是否确定注销账号？【是】或【否】”

　　陈靖毫不犹豫地选择【是】。

　　业火愈燃愈烈，零一会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一会又觉得自己像蜡烛，快烧得只剩一滩蜡油，“身体”被敲碎重组，四分五裂。

　　快结束了。

　　红光渐弱，属于零的那团光影逐渐分崩离析，成了无数闪光的颗粒，下坠，飘散，再和红光一同消失不见。

　　房间里的灯又亮了，手机上的App已卸载干净，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
　　“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幼稚……”
　　“管好你自己，别插手我的事……”
　　“我们不合适……”

　　这一刻，现实中的陈靖和记忆中的容决达到了重合。

　　那么零去了哪里呢？

　　零带着混沌的意识在未知的空间里跌跌撞撞，再清醒时，来到了一个“光之国度”。

　　四周光芒过盛，不可视物，零觉得自己要被晃瞎了。

　　“来了？”听声音是个强势的人。

　　“你终于回来了。”一双手臂有力地环住他，一具高大的躯体贴上来。

　　两具躯体隔着皮肉、骨血相贴，又凭借严丝合缝的触碰，感受着对方心脏与血脉的跳动。

　　砰，砰，砰。

　　“你哪位？”不知道是不是有“爆裂”综合症，零无力反抗，但还是礼貌询问，希望对方保持社交距离。

　　“……”

　　“不是吧沈林，你就下去半天，还能给我整失忆那出？”

　　“算了，慢慢来吧……”男人的话又多说话又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你认错人了，可不可以先放开我？你到底是谁？”零刚经历完情绪的大起大落，没有心思跟人纠缠。

　　“我是你老公！”对方非但没放开，反而把零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