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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二) ...

  •   潍州的夜又重归寂静。月亮不堪这一番大闹天宫般的搅扰,终于给了人间几分薄面,微微光亮自乌云之后缓缓撒下,明明暗暗,无言给万物添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幽。

      南街的尽头,灯火阑珊处,众人已行至露华山阴影之下,准备御剑上山。

      空荡的街上,只能听见人家屋里的更漏滴答作响,漏箭在水面上沉浮——已悄然过了亥时三刻。

      婴儿啼哭声早在月亮露面之时就已消失。被雨水打掉的落叶湿哒哒地粘附在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凼映着些许浅浅的月光。

      顾澋从乾坤袋中取出几枚避音珠分给其余三人,道:“适才情况不明,故未拿出。以灵力将此珠融入经脉,若祟物再啼,便不必浪费符纸应对。”

      温绫看着他端肃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故意朝他靠近几步,有心想让这张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波澜:“方才情况还多亏了我的符纸,撷芳君如此叮嘱,可是担心符纸不够,会让我陷入危险?放心放心,世家大族的女弟子们谁不想要撷芳君一句细心叮嘱,有撷芳君这句话,便叫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使得。谁让咱们的顾二公子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这寥寥数语所含之关切,还得我细辨才能明白。”

      顾澋闻言就愣住了,大概是头一次遇到明目张胆“调戏”他的“流氓”,只皱着眉说了一句“莫要胡言乱语”便侧身避开。

      “是不是真的胡言乱语,只有撷芳君自己才最清楚吧?”

      面前少女散漫地笑着,眸中闪着促狭的光芒,乾坤袋上坠着的翡翠珠子轻轻摇晃。陈玉舟抱臂站在一旁,闻言挑了挑眉,谢晴歌则是偷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

      “……”

      顾澋眼神冷下来,目带谴责地看她一眼:“静心,准备御剑。”

      这个人颇为奇怪。

      初见时安静寡言,他便以为她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是不同的,她临时变动的潍州之行,也并不是因为冒犯长辈而起。

      他这样想着,但几个时辰后,她竟突然变了一番模样,骄矜随性,不拘礼法,前去捉妖的一路上也是到处吃喝玩乐,莫说打坐练功,就是静坐片刻也从未有过。

      他本不喜她的没规没矩,也厌烦她毫无分寸的玩笑,甚至有时觉得,依着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行,能勉强结丹已然是便宜了她。

      但那一双眼睛实在是特别。

      那双眼里也许可以有轻狂恣意,可以有如鱼得水的畅快洒脱,但绝没有寻常女子的那种柔弱之气,更没有分毫庸碌之辈的惫懒无神。

      可见她的确是散漫的性格,说是“烂泥扶不上墙”,却的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顶多只是比别人更加随意些罢了。

      但他渐渐发现,她却不是全然的恣意骄矜。有好几次他都发现,她与人打闹嬉戏的时候,虽然确实在笑,但就是莫名有种淡漠的疏离。

      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她掩饰得很好,但她不知道,再怎么掩藏,有时候掺杂在笑意里的其他情绪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形成一层淡淡的隔膜,将他人排斥在外。

      这时再看她那些顽劣之举,似乎就有了一种刻意为之的感觉。

      方才对平芷公主和鬼婴的推测,也可看出她并不愚笨。

      表面轻狂骄矜,却暗藏锋芒。

      这令他感到困惑。

      这样的矛盾,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顾澋还待再想,谢晴歌刺耳的嚷嚷声却将他拉回现实:“那什么……撷芳君,我没有佩剑,怎么上山?”

      他便看向温绫:“你同魏姑娘一起罢。”

      温绫瞥了一眼在旁边踌躇的陈玉舟,乐得帮这傻子一把:“我可是刚刚结丹,御剑水平自然比不得你们这些高阶弟子。撷芳君,你确定要让我再带一个人?”

      听得此话,陈玉舟立马状似无意地咳了一声:“既然这样,我就免为其难地接了这个活,载这个麻烦精一程吧。”

      于是四人乘三把剑,直升向露华山的高处。

      顾澋一边上升,一边仔细搜寻,最后在山腰处一片黑黢黢的阴影上空忽然停下。

      他是排头,这么一停,后面的陈玉舟和温绫也不得不停在他后面。他生得太高,温绫在队尾什么也看不见,便探头探脑道:“欸,怎么停了?”

      顾澋没有发话,指尖翻飞,一道青光朝那阴影遁去,撞到一层透明的东西,又被弹了回来。

      他回头道:“从这里下去。”

      众人见那阴影可疑,便都依言而下。

      眼前的景象着实是荒芜。

      狭窄的山路上,荆棘遍布,树丛稀疏,肯前来栖息的鸟儿只有哑叫的乌鸦。远处只有寥寥几棵松树,针叶早就零落得稀稀疏疏,在夜风之中颤抖得左摇右晃,似乎也时日无多了。

      地上到处都是乱石,本该流淌着清泉的地方却横着一个干涸的大坑。地上连落叶都少得可怜,前面是陡崖峭壁,大团大团枯黑尖利的藤蔓缠绕其上。

      原来在高处见到的阴影,就是这些连成一片的藤蔓。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鬼地方?还有一股奇怪的臭味……”

      谢晴歌一落地便嫌弃地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然后紧紧捂住鼻子,后悔道:“早知道要是来的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界,我当时绝对不会求着爹爹带我出来历练,真是自己找罪受。”

      顾澋径直往前走,用剑尖划开藤蔓,一扇雕有凤凰图案的石门随着浅碧色的剑气徐徐露出。

      “这是南国公主的标志……石门未在山顶而在山腰,那么,公主墓该是以山为陵,这山腰的石门便是玄宫的入口了。”

      陈玉舟试着拿剑震开石门,却也是同刚才顾澋的结果一样,被结界给弹了回来。

      温绫环着石门周围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她见顾澋和陈玉舟都无法直接用剑震开结界,突然想起之前在谢晴歌的包袱里面看到过朱砂和黄纸,便对谢晴歌道:“晴歌,朱砂和黄纸还有吗?”

      谢晴歌闻言翻了翻包袱,果然找到一叠黄纸:“……黄纸还有,但朱砂没了……我们不是有现成的符篆吗,为什么要自己画?”

      温绫道:“那些符篆只有防身作用,打不开结界的。没有朱砂也行,用指血也可以。”说着,便咬破手指,三下五除二地画了一张破障符,拍在门上。

      结界立刻变得血红,颤抖地化开了一大半,却没有完全消解,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了。

      “还是不行……这里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温绫自语道,把黄纸又递还给谢晴歌,看到石门上凤凰两只眼珠竟然是空荡荡的,心下疑惑,便暂时丢开结界的事,转而开始研究这个印记。

      一阵阵腥臭的异味越来越浓,陈玉舟使劲捏着鼻子,忍住涌上嗓子眼的呕意,反驳道:“……不……唯一不通之处就是,这里明明草木甚少,也不像是会有走兽栖息的样子,但为什么野兽常年出没的气息会这么重?”

      还没等陈玉舟再说话,消失许久了的婴儿啼哭霎时重又震响山间。

      不同于先前细弱的猫儿叫,这一次的啼哭声显然要响亮很多,也凄厉很多,霸道而尖锐地穿透耳膜,直激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即使有避音珠护着,众人还是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不住脚。

      远处仅有的几棵树木突然无风自动,若仔细分辨,就能看到依稀的红影穿梭其间。

      “这劳什子‘鬼婴’竟然隐在露华山里……离平芷公主残魂这么近,与她相抗,力量居然不减反增……难道说,它根本不是‘鬼’,是我们被那小女孩误导了?”

      温绫望向那处异动,右手立即按住佩剑,顺便分神回了陈玉舟这么一句。

      潭州陈氏主修木系灵力,门中弟子常与草木花鸟相伴,取的是自然之道,故此对气味格外敏感。此时,陈玉舟难受得眉毛眼睛几乎都揉搅到了一起,只觉自己的胃被提起来翻了个个儿,捂着口鼻忍了又忍,终于忍它不住,蹲下身狂吐起来。

      顾澋却猛然望向温绫,沉声道:“很有可能。若它真是野兽,情况便不好了。”

      仿佛是在印证温绫的话,四人所站之处,忽然又剧烈地震颤起来。马蹄声响起,一片红影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还没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它周身杀气就凝为尖刺朝他们迸发开来。

      这些尖刺又细又密,锋利如刀,稍不注意便会被筛成个刺猬。几人仓促避开,一时间都大汗淋漓,戒备起来,不敢轻敌。

      这东西婴儿般诡异的啼哭不绝于耳,声声响彻云霄。红色的影子越来越近,却又换了种招式,不断朝四人击出火红的光球。

      它应该开了灵智,晓得女子耐力较弱,便佯攻顾澋和陈玉舟,实则重心大部分转移到了攻击两个姑娘这里。

      谢晴歌内功不好,又没怎么经历过实战,其实这次任务本不该被划作高阶,骤然被面前怪物这么一拖,很快体力就要告罄。

      火球接二连三地袭来,她一个闪避不及,只好狼狈地就地滚了一圈,衣摆被燎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她眼看着下一个火球就要砸在自己身上,酸软的双腿却没了站起来的力气,本能地就要尖叫,极度惊恐之中,竟然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远处的陈玉舟奋力将格住自己剑身的火球一甩,喊声“阿晴”,飞掠过来,不管不顾地要替她挡下这一击。

      温绫本来在谢晴歌右前方,余光一扫身后,佩剑“夜雪”铮然出鞘,如冰如雪的剑气顿时将火球冻成了坚冰。

      这东西惧怕寒气,便缩作一团,使了个隐身术,遁走不见了。

      夜雪飞旋而回,温绫握住剑柄,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那怪物,反手便向那红影消失之处劈出凌厉的一剑。

      说来也怪,这分明是低阶弟子们练剑时中规中矩的基本剑法,往来递送之间并无其他,并不需要多少劲力便能完成,有些资质平平的弟子练习过后,甚至还稍有回转内敛的味道。

      可简简单单的低阶剑法由温绫使出,却似狂风暴雪骤临人间,不见平和,却带森寒之势。

      澄净的银白色灵力凝作根根锋利的冰凌,随着剑身的嗡鸣震颤迸发而出,劲疾狠辣,剑刃破空之声久久不绝,全盛之势竟是隐隐盖过了响亮的婴啼。

      顾澋解决掉这怪物留在他们这边的障碍,扶住目眦欲裂的陈玉舟,转身时只看见一道如电的银色残影。

      然而撷芳君十三岁单挑鬼怪老巢一战成名,何等敏慧,早便凭着影子看出其中玄机。

      “好剑。”

      这一剑直击要害,毫不拖泥带水,诚如他一向对剑势之挑剔严格,也不由得低声赞了一句好。

      红影被这威压逼迫,只好现形逃窜,然而温绫的剑比它更快,彻骨的寒气随即如毒蛇吐信般蔓延到整片空地上,所有在空中的火球连带着逃窜的红影无一例外都被冰凌破开,只余碎片纷纷扬扬地掉到地上。

      温绫收剑入鞘,捡起落在地上的峨眉刺递给谢晴歌,却还十分轻松似的,口中仍不忘打趣:“谢小娘子,内功再不练的话,恐怕就连我这刚结丹的低阶弟子也能将你打趴下了!”

      谢晴歌惊魂未定,额上冷汗尚未消退,只略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算作回应——温绫这一剑干净利落,又快得几乎捕捉不到,她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温绫就已将那怪物斩杀了。

      陈玉舟过去查看谢晴歌伤势,顾澋则往石门那边走,探寻结界是否破除。

      还没靠近,源源不断的怨气就嘶叫着朝顾澋缠绕过去。

      素月剑如呼啸的碧龙,从鞘中飞了出去,斩断了那些黑沉得不正常的怨气。

      顾澋又往前走了几步,倏尔看见石门上不知何时变得血红的凤凰印,顿时愣住。

      雕这凤凰的工匠手艺极佳,连着身上翎羽的纹路都一笔一笔刻得清晰可见,整个鸟身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宝珠玉石,极为艳丽夺目,其神态更是栩栩如生,昂首张喙,两翅展开,好似要凌空而翔。

      只是,它的两个空荡荡的眼窝实在有些骇人,不断向外散着浓烈的猩红,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会把人吸入万丈深渊。

      这凤凰印,应当镇压着邪物。然而此时显出异象,很显然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顾澋盯着它的眼窝,辨出内有兵刃剐擦之痕,心下了然。

      他拈诀令躁动不已的凤凰印稍微安静一点,转身对其余三人道:“找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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