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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疗伤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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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追忆录:释了矛盾正明身,至此转折向彼此】
依稀记得似乎是1940年。
那日,本是同往常一样的,他被苏北冥派到了两界之边境,沿着河曲蜿蜒搜寻着迷途的魂魄。
远处似乎有炮轰而下,壮烈无比。他瞧见许多壮士正从生界走来,他知道那些人会被书写为英雄的人物。
他低下头,有些自卑地扶了扶脸上的面罩。
壮士们都很好沟通,蒋哲辰也没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丝毫的后悔和害怕。他为他们指明正确的方向,驻足原地看着他们三三两两离开的背影。
我这也算帮上忙了吗?他反问自己。
天色已经昏暗,他走得有些偏航了。他点亮篝火坐下,将坐标发回总部。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后勤鬼过来,为这边立一块指路牌,到时候也就没有人会再次迷惘了。
可那样……我是不是就没有用了?
远处的枪炮已经停歇,岸边,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久坐无言,他抬手解开了脑后的绳子,将面具摘下小心放在了身边。
“别想这些了,听指挥就行。”他对自己说,可那些胡乱的思绪仍持续地向外迸发着,扰得他苦不堪言。
他已经约等于是死了……可他怎么能死?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满足他未曾实现的理想,苏北冥也没法为他指明方向。他多想做点实事,为这个危难的国家,可苏北冥却告诉他他只能是旁观者。
他好不甘心。
身后似是谁的拖沓的脚步,好像有什么过来了。他来不及带上面具,便背着身直接抬起手臂指向正确的方向。
“你迷路了,请往那边……”“蒋……哲辰?”
他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回头。他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张比记忆里更年长的脸。
那是他曾经的朋友。
“陈……”“你!真的是你?!”
他明明都已经激动地站起来了,但尚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他不该承认身份。他徒劳地想要抬手掩面,但却进一步证实了对方的猜想。
“你怎么在这!”“不不不……你认错了……”
“我认错?你个白痴!你真当我脑子被打穿了?你化成灰我都能认识!我们一起长大的,你拉过几次裤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去,不想听那些怀旧的故事,但故人的声音絮絮叨叨还和从前一样多嘴,绘声绘色复述着他遗忘的友情。
“蒋哲辰!你怎么翻脸不认人!”陈某对他的冷淡态度很是不满,他冲过来一把扳住蒋哲辰的肩,“背信弃义的家伙!我就知道你没死!”
“是我们已经死了!”蒋哲辰甩开他的手,“好好看看四周,你已经死了!”
“什么东西?蒋哲辰你傻了?我怎么可能……等下,这是哪里?”
死去的人总是这样,求生的本能总是让他们偏信自己仍存在着。他盯着陈兄额前的弹孔,悲哀地笑出了声。
“你已经死了……”他拍着恍惚的陈兄,“我也不是原来的蒋哲辰。”
“那……你?”陈兄不可置信地去摸蒋哲辰那仍是温热的脉搏。
“我现在是地府的人。”
一切都明了了,他看见陈兄一点点清醒过来。
“真是的……没想到咱俩是这样重逢的。”
河水仍是那样拍打在岸边,他们并肩坐下,像是很久以前一样。
“要是能再杀一两个就好了。”他听见故人无奈地叹息,“好不容易两党合作了,我这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
陈兄是在正面抗战的一线战死的。蒋哲辰的目光投向那身蒙灰而破损的军装,眼神里是难以掩饰地羡慕。
“但至少,你是为国捐躯。”
陈兄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话外意,他伸手揽过蒋哲辰:“你不是地府的人吗,会有机会的。”
“不……没有了……”“谁说的?怎么可能?你看起来比我有活力得多啊。”
蒋哲辰苦闷地低下头去。
“诶……我这怎么还有个这个东西?”
一本册子递了过来,同样灰蒙蒙的。蒋哲辰从那几张皱巴巴的内页里依稀看见了几个俄文。
“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这就给你了还真有点不舍得啊哈哈……”“你居然有这东西?”“这不是有点感兴趣嘛……干嘛这么看我?这求知还有优劣之分吗?”
是没有,但是……他缩了缩手,终究还是像一只卑劣的老鼠那样惶恐地接下了。
“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幅德行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呢?你上司是不是厉鬼啊?”
他苦笑起来。
远行的钟声无声地响起,他看见彼方的来者正溯流而上地找过来。身边的陈兄也站起身,似乎知道时辰将至。
“我是不是该走了?”
他沉闷地应声:“你早该走了。”
他也该走了,因为他看见了行路队首的那头白发。
他将那册子藏进袖口,也站起来。
陈兄迈步而去,他注目着,看他的背影与苏北冥擦身而过。
“你在这。”苏北冥站在了他的面前,但他的目光扔投向远处,他看见陈兄回头向他招手,似乎说了句再见。
他没有招手,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永别了。他只是将那本册子向袖子里又藏了藏,他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那是你的朋友,对吧?”
他没想到苏北冥会这样直白,更没想到苏北冥会这样不近人情。
“东西,给我。”“什么……”“是我来拿还是你自己给我?”
他有千万个不情愿,但……他还能做什么呢?
和苏北冥对抗,怒斥他?转身就跑?还是装傻充愣?
不不……不……没有办法。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苏北冥留下的。
他为什么要答应呢?他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答应呢?
他明明不喜欢苏北冥,他明明也恨这里、恨自己……
“现在两界的局势都很乱,别这么轻率地接受任何人的东西。我会将它递交审查,等审查结果出来,我再还给你。”
他一言不发,只能听见指示牌被敲打着钉下的声音。
“明天,你有新的任务。东北方向有人观测到聻群出没,你的新任务就是绞杀它们……”
这世代乱悠悠,他作为一个入不了局的观者,能做的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或者像苏北冥一样闭眼归于虚无……
可……他也想试着向前一步。
哪怕只是再杀一个。
……
当那团污秽向重伤他逼近时,他就是这样想的。
那团血色炙热的红光从他心口喷涌而出,那种力量足以让破镜重圆。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握紧手中的武器,向着敌人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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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能将人们最珍视的东西展现出来。
如今,即使是死亡本身的苏北冥也不得不认同这个观点。
当时的蒋哲辰就躺在自己的面前,苏北冥能感受到他的神魂都在虽身体而死去。他扶着他的脑袋呼喊他的名字,却只见那双晦暗的眼睛正缓缓闭上。
先前,蒋哲辰能够复生是因为他本该的命数未尽。他是用这个理由来“救”下他,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的。
但……其实在一年前,蒋哲辰本该的命数就已经尽了。他和蒋哲辰的契约,也本该在一年前的那一天结束。
他也有想过结束,因为他发觉自己似乎找错了人。
但直到今日,这个荒诞的想法才被彻底打消。
“殿下。”是白鸳将药带过来了。
他从神游中醒来,点点头。
“殿下,孟婆建议最好让蒋先生自己喝。”
他皱眉,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病人。
“额……您和他说说话试试?”
他哭笑不得,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他又不是为我才变作这样的,”他托起那个沉沉的脑袋,“别自作多情了。”
他也没想到这个词居然会有一天被用在自己身上。
窗外的晚风徐徐地扫过庭院,他盯着那个无人使用的木人桩,难得一见地叹了口气。
他有些后悔将蒋哲辰的册子收走了。
“谁指使的,查到了吗?”
白鸳微微垂下眼。
“又是他……”
他攥紧拳头,心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现在好了,他这种人抓住把柄可就不会再松手了。”
“殿下,当务之急是先杀鸡儆猴。毕竟就现在的局势来讲,这下面的每一个人可都能是墙头草。”
“是啊,每个人。”他冷笑,“也是该让他们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了。”
白鸳了然地下去了,屋里又只留下他和床上的蒋哲辰。他凝视着那张惨白的面庞,最后却也只能闭上眼睛。
“醒过来,可别让我赔本,好吗?”
等待、蛰伏,他最擅长的事情。于是他
终于等着蒋哲辰一点点补足透支,开始有了反应和意识。
他发觉自己罕见地有些期待起来,他赶紧让白鸳把自己的办公用品搬过来,直接在蒋哲辰床边看起了报告。
大抵,他或许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虽然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不是只是在说服自己。
苏北冥撑着头靠在小桌板上,脑子里尽是这些颠来倒去的自我矛盾,桌上的那份报告的作者大约还个散漫的家伙。他又累又乏,伏着趴了一会然后就睡着了。
他的右手挂在桌边,手里还握着笔。
直到那支笔脱手而出,他才清醒过来。他感受到了一阵不甚明了的目光,他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睡眼朦胧。
他猛地推开桌板,连同桌子上的那些纸笔。他向后退去,背脊便撞上了墙面。
蒋哲辰的眼睛也瞪大了。很明显,两个人都被吓到了。
然后苏北冥才想起喜悦。
“你醒了!”他重新靠近,一时的太过感性而导致他没能把控好距离,“蒋哲辰!”
他抓上蒋哲辰的肩,感受到了对方的猛然一颤。他看清了蒋哲辰诧异而慌乱的眼神,他意识到对方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压根没认出身边的是谁。
仔细想来,自己又何必这样激动呢?
“嗯……抱歉。”他退后半步,“醒了便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蒋哲辰的目光并不看他。他看着蒋哲辰先是环视四周,随后才投向自己。
他只觉得心口一紧,他不喜欢那个目光。
苏北冥,再退一步吧。他看着对方戒备的神情,心中自语。你又不是医生,问这个又有何用?
“……罢了,我去喊孟婆。”
他推门扉而去,逃一般地奔进外界的光芒中去。他知道蒋哲辰正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庆幸着成功远离了自己。
脚步虚浮,他攥紧心口,也迫使自己长舒一声。
罢了也罢,罢了也罢……
苏北冥的脚步逐步远去,在他未能看见的地方,蒋哲辰从地上拾起了那本熟悉的册子。
熨平的内页被拂去灰尘,陌生的外文被红色而娟秀的字迹翻译成了白话文。蒋哲辰翻过册子,在封底的一角找到了玉章盖上的四个字。
“苏北冥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