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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不由己 ...

  •   追风赶月,赶不上那人的背影。

      那密林丛生间,那逐步晦暗的光奔跑着穿行着。视野被枝叶遮蔽,他努力拨开阻碍追着前人难寻的尾迹斑斑。

      北冥……

      他喊不出口,也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缕散落的长发。湿润的触感从叶片上滑落至他的手背,凉意刺骨像是爱人的泪水。

      他知道北冥在逃,悲伤而惊慌。但他不知这一切的原委,以及该怎么让北冥回头看看自己。

      他只能这样跟着、追着,直到跑出深林无路可走。

      他张开口,终于喊出了名字。

      苏北冥停下了,或者说是犹豫了。他趁机冲上去,终于抓住了那只手腕。

      那张不能再熟悉的面容随着身子转过来,只是那双眼睛猩红而哀伤。而他的另只手正握着那柄刀,将终了和虚无插进北冥的胸腔。

      千年轮回,过眼云烟。在那道融尽一切消亡之力的死寂里,他扶上北冥的面容,看着那身影随风散去化为了泡影。

      他杀了苏北冥,就如预言那般。

      苏北冥!他无声嘶喊,从可怕的诅咒里猛然惊醒。

      “你醒了。”

      他看见一片简易的背景里,床边的北冥俯下身看向他。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他想这样说,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已经没事了,安心修养。”北冥的身子徐徐靠近,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匍匐在了他的胸前。

      “别怕了,只是意外。”

      北冥的指尖点在他的胸口,就像平时那般。但随机那只手指便化作刀尖,滑进了他毫无防备的心脏。

      “你没必要留在我身边了。”

      为什么……他呢喃着,看着红色的液体逐渐充盈空间。

      “因为我不爱你,你没有用了。”

      ……

      “啊!”

      从两个可怕的梦中梦里挣扎出来,蒋哲辰出了一身冷汗。他翻身坐起,扶着胸前的绷带大口喘气。

      撕裂的伤口用疼感告诉他这里是现实,他抽着冷气缓缓让自己重新躺下,只觉得自己的左肩锁骨像是断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他根据身体上的包扎大致判断出那个“蒋哲辰”从右腰到左肩几乎直接把自己劈成了两半。

      不过看现在自己的状态,大概已经没什么事了。

      “北冥又救了我一次。”他低声自语,“他总有办法和手段。”

      天是黑的,他现在在哪?

      床头放着自己的手机和一副呼叫机。他够到它们将它们都拿到手上,打开密码就看见了北冥的留言。

      “不要下床,听话休息,要事呼叫。我去去就回,半个时辰。(21:17留言)”

      蒋哲辰思来想去,默默把手机放下打消了向北冥发信息报告状况的想法。

      “别是为了我就行……”他让半个身子陷入枕头里去,长舒一声,“这只是个意外……”

      ……

      今夜的潮水格外汹涌。

      边远的雾霭沉沉笼罩着无垠。即望的磁场催使那些鬼混的遗骸聚集成型若行尸走肉般爬上悬崖,妄图冲破阴门将那催生邪念的贪嗔痴带回人间。

      但它们终就无法成功。平日里那只巨蟒的尾巴轻轻一扫,它们便从崖壁上摔下变得稀烂或者成为蟒的口粮。

      但今天清扫的负责人不是术渁。

      巨力轰击山体震撼大地,连那远处的冥河水都激起了波澜。崖壁带着那些污垢齐齐削下,在坠入中又被快到无影的刀剑切得粉碎。

      那道身影踩着尸骸高高跃起,拉弓瞄准崖底的巨物,在绝对的死意里只此一箭便将其轰成了泥水。

      两侧的崖岸在震天动地里又掉下去了不少。陈溯冥迅速坠地,继续在若雨幕般落下的污垢里沉默而不知疲倦地砍开眼前的一切。

      “兄长,歇会。”

      刀身被修长的两指稳稳夹住挑开,一只手迅速捂住了陈溯冥的双目。

      北冥的气息真是清爽极了。陈溯冥驻足在原地,停下所有动作全身心享受。

      再次恢复视野时,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原本的金色,杀气也消退下去。

      “你怎么也来了。”“这该问问你,我记得我派遣来的是一支十五人的队伍而不是一位冥神。”

      “我……”陈溯冥的气势软了太多了,“我只是……”

      周围的怪物围了过来,北冥摆摆手随意将它们拍飞。

      “我只是觉得很郁闷!放在以往他们不说清楚就罢了,但这次我们与他平起平坐已经皆是神位仙!他怎么还用突发失常这样的话来搪塞你我!”

      “因为我们暂时还没有追究的资本……你我刚刚立足不到一年,而地府也需要以维新派作为和天界的交流窗口。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妥协。”北冥叹气,“他几乎杀了哲辰,我比你更想弄死他。”

      陈溯冥自然明了,不然也就不会只在这发泄了。他咬着牙愤忿挥拳,将靠近身侧的孽物一拳打成渣渣。

      “我恨。我恨这天道,恨这身不由己……”他甩甩手,“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我就是恨我自己,恨那己身的模样,恨自己险些要杀了你……”

      谈到这个,陈溯冥的气息又一次浑浊起来。他拽断围攻孽物刚刚幻化出的手臂,将那些恨一拳拳挥打过去,希望它们也随之灰飞烟灭。

      在他的拳拳到肉下,那些脏污飞溅而出,滴落在北冥面上。北冥闭上眼,这次他没有阻拦,也随那黑斑染脏自己的白发。

      “千年前,也是这里。作为最靠近转世之门的地方,这里是我们还阳的最后一道考验。只要活着出来,我们便有资格回到假身里去,回到人世间去。”

      陈溯冥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被他压制在身下的孽物已经被他打成了一滩稀泥。

      “若掉下去的是我便好了……”陈溯冥苦笑着,“你在地下鏖战的那半个月……一定很痛苦吧。”

      “兄长不必自责,你已经豁出性命护我了。只是千算万算终不敌暗中冷箭。”北冥耸耸肩,好似那曾经走投无路苟且偷生、甚至最后奄奄一息只能眼看着身体被逐步蚕食干净的不是他一般。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没有他们自作主张的算计,也就没有术渁了。”

      “可我也险些没了你……”陈溯冥无力地垂着沾满血腥的双手,“若你没了,我也要随你去了。”

      “我从不否认溯冥兄是一位好兄长。”

      陈溯冥的身子动摇了,他怀疑自己又开始臆想了。但北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不像是假的。

      “即使再偏执、强势、自作主张,溯冥兄也是兄长。”苏北冥凝望他的脸,“也只能是兄长。”

      “我仍记得那次假死后,兄长做了什么,也记得真相大白后唯一愿意拨开人群走向我的人是谁。”

      “实践已经证明,溯冥兄不会背叛我。过去,所有人都知道你我是天帝选中安插的眼线,只有你我不知;而他们妄图挑起兄弟斗争让我们自顾不暇,却也只有你我知道那种事不会发生。”

      “所以陈溯冥……我并非不愿承认你与我的兄弟关系。”

      苏北冥的一字一顿若纹骨的针一般,一件件提起旧事深刻刺入,莫名那般痛快。

      他想起那一次,在浴池边,北冥问他的问题。

      “北冥……”他快步走上前拽起他的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那一夜,我什么都没有做。”

      北冥眯起眼睛,似是平淡地笑了:“是吗?”

      “是的!真的!这很重要!你一定要信我好吗?我真的没有做,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或许不信,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无论那晚如何那都是我的错!我……

      “兄长,”北冥抬头,注视着,“我信。”

      “你信?”他诧异不已,“你真的信?”

      “那兄长也是信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苏北冥似笑非笑,“兄长当真以为我没有再追查过这件耻辱的事情?还是觉得白鸳和孟婆会不愿意把疑点问题告诉我?”

      “我为这个真相等了太久了,我为你正视这个问题等了太久了。在这之前的每一次回忆,我都要强忍着恶心作呕复盘。”

      “我知道你渴求我的原谅和让步,但我绝不会妥协。千年……我在这样的恨意里过了多久,你也就该在这样的悔过里挣扎多久。”

      “你可以还清债务,用你的自我伤害自我牺牲或者别的什么。但那是应该的,是等价交换的必然。但原谅,那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低声下气,“你是无法原谅我了吗?”

      他明知道答案,他也明知道即使苏北冥原谅了他他的心魔也无法根除。

      他又不止害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永远无法给他答案。他将永远活在痛苦中,永远无法自我和解。

      心口有什么东西碎了。陈溯冥感觉一口气猛然上浮,他弯腰将它咳了出来。他看着那口乌黑的血痰融进尘土,就像他憋了这般岁月的负债一般。

      “这件事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了,哥哥。我准备采用维新派的建议,考虑将我俩的关系摆上台面。”

      “是因为……我还有价值吗?”他知足了,至少北冥终于愿意再喊他一句哥哥了,“那就做你想做的一切吧。我将永远站在这,直到再无价值的那天。”

      北冥仍是那样站着,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但他知道,这是北冥想要的答案。

      “那么,谢谢兄长帮我救回哲辰。”

      ……

      “什么时候醒的,也不说一声。”

      苹果皮一圈圈丝滑地落下,苏北冥并不看他,但就是对着他数落。

      “你若是说了,发个短信,我也不就在地府留宿了,害你苦等一个晚上。”

      “我以为你在出公务,我知道你会赶过来,我不能这样打扰你。”

      “倒也不算是……出公务。”北冥切下一块,用水果刀插着先尝了尝酸甜,随后送到蒋哲辰面前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烦躁得慌,就随清剿队去无垠崖底发泄了一通。”

      “嗯,现在好些了吗?”“我的护心符好了便是我好了。”

      狡诈。蒋哲辰想笑,但胸口连这样的起伏都受不了。

      “对了……你没有为了我去……闹什么矛盾吧?”

      他看见北冥切苹果的手一顿。

      “他们说,只是意外。那个己身只是他的点化了一面镜子做成的实验品,根本不是什么大弟子。”北冥似乎有些踌躇犹豫,语气斟酌,“我向他们讨了下一次用镜鉴的机会,揍了那家伙一顿……”

      “这么说,我还是有点用的。”他不知为何如释重负,“那便好。”

      可苏北冥将刀一搁,猛然起身。

      “蒋哲辰,我不想你用性命给我带来价值。”北冥像梦里那般坐在了床沿,扭过身严肃看他,“你是利益体系之外的特例,我不会用你去换任何筹码!”

      “我之前一直不希望将你卷进纷扰带你到这种场合就是怕你会这么想。但你不是啊,你自己说的,你是特例。”

      哲辰闭口不言,只是安静而忧郁地听着。

      “你时我的护心符和护卫,你无时无刻都在救我,你知道吗?”

      哲辰沉闷地嗯声。

      “爱情里应当是没有从属关系的,爱人之间的付出也不该用利益衡量,一切从心便可。若偏要这般算,我倒也没能平等地为你报仇,是我对不起你。”

      哲辰只是摇摇头否认。

      “蒋哲辰!”

      领口被拽住,苏北冥涨红了脸愤愤地像个炸毛的猫咪。

      “你傻了吗!”

      “疼疼疼疼……错了错了……”“再给我犯贱!”“错错错……错错错……”“给我说!说没关系!”“没……没关系!没关系!!哎呀疼!”

      果然还是上下属,打一顿就好了。苏北冥重新坐回原位,抱胸看着哲辰揉着伤口不由得又有些心疼。

      “我真想杀了他……我们是地府掌权的,我们人的生命便可以视为儿戏?”他咬着牙,攥紧双臂,“是我对不起你……我为什么就那么顾忌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呢?”

      “还是注意点好,毕竟天帝再看……小不忍则乱大谋。”

      苏北冥抿唇看他,神色复杂。

      “那你可知道,我既然听命天帝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行制衡之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当那任人摆布的筹码和棋子,因为我恨那身不由己阴阳两隔。”

      “因为我想要逃过所谓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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