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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六月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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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的什么,灰不溜秋的。”
玄台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凑过来,好奇地去观摩这件来自阴间的“礼物”。
“调遣令。”苏北冥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个,他把玩着小灵牌,转身将手中的纸张塞进门口煮药的火盆里去。
“什么意思?”“你可以用它调遣阴兵和服役的鬼魂。”
阴兵?他有了兵权?
“等等等等……是我理解的意思吗?这是谁给你的?”
苏北冥只是慢慢整理着桌上陈年的文件,波澜不惊。
“你和你哥不是……?”玄台不能理解,这俩不是刚刚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吗?这才几天就又演起来了?
“无情道就是这样。不会爱,亦不会恨。从大局考虑,他会帮我,因为这也是在稳定他自己的位置。毕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苏北冥慢条斯理地给他补习这些基础知识,半睁着眼看他懂没懂。
“懂了懂了,我又不是九漏鱼……”
旁边的某个小角落里,蒋哲辰的目光从电脑上抬起,非常生硬地从苏北冥身上转向那枚令牌。苏北冥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将令牌从桌上滑给他。
“等我手上的整理工作做完,我们会把办公室搬出去。毕竟这里离你治病救人的地方太近,阴气过剩容易造成问题。”
“你也知道啊。”玄台没点形象地打着哈气,“阴气重得我这好几天没人来了,搞得我都快揭不开锅了!”
“我看你挺悠哉的。”“哎呀,说着玩玩。我不靠这个吃饭,只是自讨苦事。听说这个地方原来就是中药房,只是老板不知道跑路哪去。我搬进来沾了不少便宜也完全没花几个字,也没挣到几个字……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两个,我补觉去了。”
玄台对蒋哲辰挤眉弄眼,脚下抹油为他们创造出双人空间。
有些微妙的空气里,是蒋哲辰一声叹息。
“你把信烧了。”
“嗯。”苏北冥没有掩饰。两人无声却默契地开始配合着工作,一个从地上翻找出文件,一个敲打着键盘录入系统。
“……整理资料的工作,是他在为难你。他和你说了什么,不要信。不要为了气我做不负责的事……”
没有人回应他,好像这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纸张翻腾的声音沙沙作响,刺耳难听。蒋哲辰只能抿紧双唇,强颜镇定地把字打完。
身侧的动静停顿,一张纸被递过来,蒋哲辰伸手去接却不敢看他。
“你昨天喝了多少。”
蒋哲辰一愣,嘴比脑子快:“没多少。”
“是吗……”
苏北冥突然起身,端起茶杯靠在了他旁边的桌沿上。蒋哲辰虎躯一震,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敢看他。
“还记得吗,1960年的重大反叛事件,你参与的第一起案子。那是你我一同处理的,也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反叛事件。”
“你应该还记得这里。这的上一任委员犯了错误。他私通魔组残党,滥用职权,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苏北冥喝了口茶,语气随意:“你应该记得我们当面质问他的时候,他突然就像发了疯一样开始反抗。他销毁了所有证据,连带着那时期的所有协调记录全部都遗失了,致使我们的取证工作难以进行,最后还不了了之。这个结果我如今才告诉你,也是怕你出师不利受挫萎靡不振。”
“不过现在技术变革,那些文件被重塑,此案终于可以得到完整的结果。这次我下调,就是带着任务来的。私通残党,这件事的棘手程度你我皆懂,没人想接这门差事。我有经验,被下调而来处理这件事完全是上界的意思。”
“所以这不是陈溯冥故意为难你?”蒋哲辰蹬开些椅子退后些,向他反问,“所以你就要原谅他?”
他看见苏北冥的嘴角上升了一个百分比。
“蒋哲辰,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于是蒋哲辰就像只打了霜的茄子,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不说这个了。整理到现在,你有发现这些资料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特殊之处?蒋哲辰盯着长而复杂的Excel滚动着鼠标翻看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们的死因皆是‘正常死亡’,钻了所谓‘老死’的空子,这是那些人滥用职权延续寿命的通常操作。”苏北冥一边解释一边把手撑在桌上,从背后俯身靠近了他。蒋哲辰感觉拿着鼠标的手被触及,他吓得一哆嗦。
“这我当时教过你的,你忘了。”“我没忘,我只是觉得蹊跷。”
“蹊跷,确实。不分年龄性别,男女老少一律都得到了眷顾。这真是很难说清楚他到底是在贪污腐化还是在乐善好施了。”苏北冥讽刺地笑了声,指尖在蒋哲辰的手背上敲了敲。他突然压低声音,俯身趴在了蒋哲辰耳边。
“酒量不好就少给我逞能。误了事让我知道了,一个时辰内你就会带着你的酒瓶滚蛋。”
……
现在是清闲的下午茶时间。园里空空荡荡的全是人,苏北冥终于不用在操心,看着自己迅速组建好的便民小分队像是流水线一样把迷路的人们带去该去的地方,他自己搬了个小板凳靠在门口,眯着眼睛假寐。
“你怎么老大爷似的……我去!”玄台大概是电动打累了,出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结果一抬眼看清自己充实的后院,吓得跳起来。
“咋这么多人……啊不,鬼。”“因为这块地背阳通阴,他们呆着舒服。”“我知道……不不不我不是问这个!”
玄台扶额:“哲辰呢?”
“他昨天喝太多了,头疼,休息。”苏北冥随手指了指房间,“无精打采的。”
“哦吼,现在知道心疼啦?我昨天给你打电话叫你联系他你怎么……”
门口一声轰响,像是村东头谁家粪坑炸了一样轰动。玄台打了一半的哈气被吓没了,他张着嘴瞪着门外,惊讶而好奇地去看。
“我没死!”一位穿夹克外套的地中海啤酒肚男士用力拍着木门,哐哐哐地比活人还有力。他一个大嘴巴扇过去,周围的小鬼们被他的气场扇得东倒西歪。
“我没死!我说了我没死!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哪有地府长这样的!”
他的金鱼眼一转,盯上了吃瓜的玄台。
“你!说你呢!给我过来!”
玄台指着自己:“我?我吗?这不关我……”
“耳朵聋了吗?过来!”秃头啤酒男一个箭步冲进院里,一把耗住了他领口,用带着尸臭味的口水给玄台做了个面部清洁。
“你是这领导是吧?我告诉你们,老子没死!就算老子死了你们也不配碰我!我告诉你,我在下面认识不少人!他们一个个都是高管的!你动我一下试试看!”
在他即将以母亲为圆心、祖宗十八代为半径问候玄台家人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的苏北冥插了进来。
“这位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如果您对您的死因和死亡时间有异议的话,可以走这边的‘便民服务一条龙’通道,我们可以带您一起去实地勘察您的尸体……”
“别在这放屁……你是领导是吧?我告诉你!快把我送回去!”
啤酒肚摸了一把脑袋是曾光瓦亮的尸油,甩在了苏北冥衣服上。
“我知道您对于现在的情况无法接受。”苏北冥情绪稳定,“您可以先在旁边坐一会消化一下……”
“我呸!”
玄台在后面扯了扯苏北冥的衣角,小声劝:“算了,去叫哲辰吧,我感觉他要炸了。”
“是要炸了,”苏北冥的表情冷下去,“来活了。”
“啊?”“这种人转世了,大概也是天生恶徒。”
啤酒肚听见他们的蛐蛐声,气得用鼻孔看人,跳起来就骂:“你他妈说什么呢!”
“没什么。既然您听不懂阳间话,那我只能用阴间的方式了。”
玄台感觉一阵风从面前吹过,后来才知道那是苏北冥的拳风。
正中面门!苏北冥不动声色地打出了十环的好成绩!
啤酒肚像只牛蛙一样倒在地上翻白眼,苏北冥甩甩手,几个小鬼便把这摊烂泥拖了下去。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你他妈不是文职吗……”
“文不文职我不知道,但实力是阴间的通用货币。”苏北冥转头看玄台,好像接下来他就是下一个目标,“这和你想象的相差很大吗?”
屋里安逸着的蒋哲辰终于被吵醒了,他扶墙而出,睡眼朦胧地问北冥咋了。
“不,”玄台汗颜,“你已经没用了……”
“不,有用。”
苏北冥指尖一挑,那根被隐匿的丝线便被拉直显现出来。墙的那头谁一个海公牛,接着是一声叫骂和跑路的步伐。
“哲辰,追!”
一场史诗级的障碍赛就此拉开帷幕,参赛双方是还没完全睡醒的蒋哲辰以及偷感十足的嫌疑犯。蒋哲辰还没完全理解情况,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地服从了命令。
“他往西方向跑了,”作为裁判的苏北冥轻巧地跃上屋檐,“我来标记方位。”
……
房屋矮墙间,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如疾风般袭过,上演了一出速度与激情。蒋哲辰紧紧咬着对方的车尾灯,却被熟悉地形的嫌疑人用滑铲过弯甩开,险些撞上墙。
“停下!”他喊着,“咱们好好说!”
“你当我傻啊!”远处的尾气里飘来几个字,“我才不……啊!!”
钢管落地的声音,这声音一听就是好头,对方一头撞上了面前无形的结界。蒋哲辰及时刹车,避免了追尾事故的发生。
“啊……幸好抓住了……”
苏北冥蹲在地上用手戳着被撞晕那人额头上的包,回头看着蒋哲辰扶墙气喘吁吁心有余悸。
“我不会让他跑了,也不至于因为你没睡醒就把你开了。”
“嗯……”“把他带回去吧。”
……
傍晚,郊区的天空没有那么多尘埃,西边的暮日依靠着山,和东边的星月齐聚,一览无余。外卖小哥在旧城的小路里七绕八绕来到门口,将晚点郑重交付给蒋哲辰同志。
晚上,通往阴间的门黑压压地洞开,主力队员们的出动使得地狱不再需要他们这个理事所的绵薄之力。蒋哲辰把院里的小鬼们请走清出一片空地,把小板桌端出来在院子里铺开,摆上饭。
“哲辰。”
北冥倚在木门前迎着夕阳余晖,难得一见地笑了,笑得倾城,栩栩如生。
“……啊,出来了?嗯……处理好了?”哲辰有些手足无措,把一团垃圾从左边踢到右边装出很忙的样子。
“嗯,轻微脑震荡。玄参去照顾了,你把他们那份放着吧。”
“那……那你吃吗?筷子我已经……”
北冥上前,接过已经刮去倒刺的木筷,捧着碗在他身边坐下来。蒋哲辰受宠若惊,赶紧也坐下来吃饭。
“那是烛渊。”“嗯?哦,他。”
“嗯。”苏北冥垂着眼帘,含着筷子,“是他。他的样子有些变化,我第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我知道他的。”蒋哲辰心不在焉地吃饭,专注地聊天,“岔路分开追击,你最后在山上追上了他。”
“是的,他一向离群索居,若不是那次意外我大概是不会与他有太多私下交集。”
“那他这次找上来是为了什么?”
“不晓得。”苏北冥叹声,“我觉得大概问不出答案。”
“因为他记性很差。”“是的。不然,他应该不至于记不得我,还要用激怒亡魂这样幼稚的方式引我现身。”
蒋哲辰扒饭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他自然知道这个记性不好是因为什么,也明白北冥为何而怅然若失。
北冥没有过去,因为时间磨损了灵魂。
那把刀。哲辰把手搭在腰间,感受那浑然一体的感觉。这是北冥留下的、唯一没有忘记的东西。如此珍贵,他却在见面的第一次就送了出去。
“哲辰。”
苏北冥的手不知何时搭了上来,轻轻摁在了他扶在刀柄上的手。
“今后,我可能会面临很多棘手的事情。内忧外患,人心惶惶。以我个人,我可以应付,但只是可以应付。”
“哲辰,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要再信你一次,虽然不是非你不可,但你确实是最佳选择。”
炙热的气息就落在鼻尖,北冥修长的眼睫在面前煽动着,接着浅笑着退了回去。哲辰才终于意识到刚刚他靠的有多近。
“北冥,我……”
“饱了,”北冥不看他后知后觉地煽情戏码。他把剩下饭往桌上一扔,“处理掉。”
“嗯……所以……你还生气吗?”
北冥站起来,望向即将消失的光辉。他在思考,自我游说和分析,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
“啧。”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哲辰,然后甩手离开。
“呃……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
……
与此同时,屋里的玄台坐在床沿,低着头,指尖温柔地抚过那枕上毫无防备的脉搏。
“你还记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