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世界》牧野长青

5、真正的NPC没有资格说话

　　我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观屋外酸雨正疾。

　　一个小时前。
　　动力邀我在他家暂时落脚。
　　我以为他家会很冷清，没有什么人为他作伴，最多不过猫猫狗狗。
　　可是事实很令人意外，相反的灯火通明，热闹喧哗。
　　大门口两米多宽的横石上刻着红色“太心公寓”草书体，公寓外形是哥特式城堡，古色古香，内里装饰极简，没有任何奢华可言，倒像个小酒店，百来间房间，容纳了不同的人们，无论是锦衣华服、破衣烂衫，还是意气风发、愁云惨淡。
　　动力跟我说，人们在这里吃饭住宿还都是免费的。
　　我们方进门就有人满怀敬意的跟他打招呼，向他行了一个个绅士地鞠躬礼。动力也会微笑回应，跟外面的破败相比，这里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令人安心。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想料谁都不能想到这样一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角色能如此好心且慷慨。不管是不是装的，表面如此。
　　那些安然的面孔，温和的交流，也让我迅速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他接待的路人，自己也并非特别激活了什么主线任务，是碾压主角团的命定之人。
　　路人甲就是路人甲，在娘胎就注定了是。
　　因为明光的缘故，我才注意到，动力的双眼也并非死鱼眼那样可怕，好像只剩下眼白了。
　　他瞳孔特殊，瞳色由中心向外变浅，最外缘只剩下银色，暗光下与眼白浑然一体，这使他本就多眼白的眼睛变得更加诡异。
　　在明光下，定定的，看不出情绪，倒传递着一股温润的神圣的美感。
　　而且他模样同样帅气，缺少双眼的渲染他的侧脸显得又硬又野，让人不轻易移开眼。是继疾风骤雨后，第二个赢得我颜值认可的人。
　　他是门主吗？不对，风雨镜是疾风骤雨的小世界，五大门主都有自己的小世界。
　　“所有无家可归的朋友都可以来小住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找到新的住处。”动力说。
　　“无私慷慨，令人敬佩。”虽然我还没走出动力杀人的阴影，这话却是真心的。众生百态，共处一檐，礼尚往来，安居乐业，这派景象让我倍感舒心。
　　“管家，还有空房吗？”动力拦下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问。
　　管家看了眼我：“没了老板，如果这位男士能提早两分钟到达这里，刚好能够入住最后一间空房。”
　　“你记错了，541还空着，带他去吧。”说完径直离开，一个正眼都没给我，直接把我丢给了管家。
　　“是，老板。”管家向动力的远走的背影微微躬身，然后毕恭毕敬地递来一本“入住须知”手册，道：“路先生，住在公寓需要承担一定的劳务输出，内容简单，时间不长，每天两个小时。”
　　路先生，大家都叫路人甲吗……我微微扯了下嘴角。“我明白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明白就好，我们公寓的员工不多，一方面也是为了缓解他们的压力。”
　　“挺好，人性化管理。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管家就好。”
　　“这不大好吧。”
　　“我是说，我姓管名家。”
　　我汗颜：“不错的名字，管家。”
　　“谢谢。我们不走电梯。”管家突然制止了我按电梯的行为，伸手引向旁边的安全通道，“这边来。”
　　标示着绿字安全通道的门后也并非是楼梯，而是重重房间和迷宫一样的走廊，两三次拐弯后我直接晕了。
　　“这么复杂的路，是让我有来无回吗？”我心里想着，步子也越来越僵。
　　管家看我慢下来，扶着我说：“累了吗？是这样的，现在是晚餐时间，电梯运行繁忙，等大厅电梯还需要时间，不如直接走贵宾电梯。”
　　“贵宾通道怎么设这么偏？”
　　“不偏。”管家沉吟了两秒，似在斟酌该说什么和不该说什么话，“贵宾电梯设在太心别墅的主客厅里，刚刚的太心公寓只是整个别墅的一个小角落。公寓是公寓，无处落脚之人暂留的地方；别墅是别墅，我们老板生活的地方。”
　　说话间，我们步入了一间金碧辉煌、玫瑰锦簇的大厅，所有墙面都是由黄金和宝石修葺，在灯光和烛火映照下泛着彩色梦幻的光，光中无处没有红艳艳热烈生长的玫瑰，奢华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
　　叹为观止！
　　“这边请。”上了电梯，管家说，“以后你要上下楼，直接走就近的电梯就可以，不用绕这么远。而且那条路上有机关，迷路了会死人的，所以如你所见，虽然安全通道的门被敞开着，没有人进去。”
　　我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封门？”
　　“众所周知，路人甲世界没有‘封’字一说。”
　　“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追问，“不能解释清楚吗？”
　　管家打开541号房门，把卡插进卡槽里：“每两个空间之间都至少有一个门连接，这唯一的门永远敞开。”
　　“那这里是入室盗窃高发地啊。”
　　“不尽然。”管家神秘一笑，“只要在门的位置设置障碍，让别人进不来甚至出不去。好了，先生，我得去忙了，十分钟后会有服务员过来给您送晚餐，再见。”

　　我要完成疾风骤雨交给我的任务，找到“他是谁”。
　　这很困难，我的新邻居们没一个知道他的。当我提到疾风骤雨的名字，他们都说，“外面正在刮风下雨！”或者，“这里经常刮风下雨。”
　　有个老者告诉我，或许太心公寓的老板认识，只是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说他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只见过今晚的一次面。
　　“十多年？这么久啊？”我惊讶地打断他，不应是“暂住”么。转念一想，动力拿金子钻石打地基建房子，挥金如土，也不差多养几个人的钱。
　　“昂，十五六年了，有人比我呆的时间更久，搁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老板没要一分钱，这里的员工也没有给我使过一次眼色，当真是大善人！”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当真？”
　　老头斩钉截铁：“当真！”
　　财大气粗啊。
　　怪不得他说让我留下来陪他，也不差我一个人陪。
　　“太心的老板仪表堂堂，气质脱俗，即使素未谋面，只需一眼就能认准了他。他还是个大人物，在整个风雨镜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疾风骤雨的一把手么。
　　老者说：“你可以找管家方便一下，实在见不着人，那就没辙了。其实西山的‘极乐世界’倒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那里有很多违法越境的黑户，他们从风雨镜外面来，说不定就知道你要找的人。只是——
　　“‘极乐世界’乃是整个路人甲最原始、最野性、最疯狂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任何成文法度约束，每个人都能轻易卸下人性发泄欲望，‘极乐’亦‘极悲’，酿就了无数惨剧，罪恶滔天，普通人进去，除非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那是个绝对凶险的地方，如果你一定要走一遭，最好先在风雨镜里磨练磨练；倘若在风雨镜都混不下去，就得跟我一样在公寓混吃等死了。”
　　老头这么一说，我更加来了兴致，对这个未知的世界虽然恐惧却也澎湃着探索的激情。
　　而且我只是个路人甲，生死潦草，没有特殊的意义，不像主角们有惊涛骇浪凶险万象伏击，这么一想，前路好像也没那么艰险。
　　可是老头马上扫了我的兴致。
　　“有一部分人，他们丢失了现实记忆，空有形式空有现实世界的常识，一生经历全部忘记，包括自己的职业，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父母朋友，这种人孑然一身而来，像纸一样单薄，又因为一无所有，无知无畏，所以可塑性极强，被成为‘纸片人’，这种人几十年不出一个很稀有。一旦他们在梦中死去，在现实世界同样直接死亡。其他人倒是可以反复进入，不过有次数限制的，具体我是不知道。我在这里死过两次，生怕再死一次就直接送命，却又找不到出口，只能呆在这里。”
　　听完这些我心里五味杂陈，又继续追问过风雨镜具体情况，但是老头却死活不说了，每每答非所问。
　　我突然想起，在大厅，npc们跟动力打招呼时，他们原本相互说这话，后来停下跟动力打招呼，虽然个个笑面生花，一脸热忱，也仅仅笑一下，作个打招呼的手势。当动力开口回应他们，他们继而说话。也没有人主动关注我这个新房客，除非我主动提问，打扰到他们。
　　奇了怪了，他们就像个程序，只负责提供设置好的信息，然后各行其是。
　　一股说不明的怪味，就像是一切都被操盘了一样。可是房客们自己的生活别开生面，全然不像被固定了形式。
　　窗外，酸雨卖命地打在墙面上、玻璃上，后者却完好无损。
　　理完思绪，闭上眼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