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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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苍术贴着她的发丝，鼻尖萦绕着湖芙身上不自知的香气。
沈苍术不说话。
又过了两息，抬手轻轻抵着湖芙的肩，低声：“我回去了。”
湖芙闻言偏头亲了一下她的下巴坐起身来，沈苍术翻身下床，理好领口，抚平皱褶，手一伸拽过披风盖在身上。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温顺向湖芙告别，转身推门出去。
夜风一下子将披风刮起来，沈苍术很不耐地一把捉住披风起伏的尾部扯到腰间，步伐很大往外走。
沈苍术突然就意识到她和湖芙的关系：湖芙是君，她是臣，是湖芙后院中的一位而已。
她没有资格和湖芙说，你是否心悦我？
能否为我拒绝池州送来的人？
甚至于她自己，一开始来时，是冲着湖芙的美貌、冲着湖州的无上权柄。
是否还有机会？
沈苍术失落心中立刻就涌出无限希望来。
现在意识到并不迟。
湖芙很喜欢她，这是基础。
沈苍术有横刀疆场、征战天下的能力，她曾千里奔袭、身披染血的旌旗，也曾于十面埋伏中杀出血路，胜利永远镶嵌在她披风上。
湖州大当家能做的，她也能做到；湖州大当家能给湖芙的，她也能给。
她可以打下其余所有州送给湖芙，成长到足以和湖芙并肩。
只要湖芙愿意。
想法一但冒出就再也不能停止，沈苍术在心里说：只要湖芙愿意。
她就可以成为……
况且。
程言锌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怎么和她争？
后院中人更不足为虑，唯一可堪为敌的胡自秋早已自请出府。
提着灯的奴婢走在前面，烛光映入人眼中。
带着凉意的夜风一吹，沈苍术不静反燥，她心胸震颤，呼吸和脚步都愈发急促，琥珀眸中跃着火一样的兴奋亮光。
——程大当家，你死得好惨啊。
……
堂上清雅乐声隐隐约约，湖芙侧身抬袖轻咳一声，盘山关切上前来：“夫人？今日天凉，披上吧。”
湖芙颔首，盘山将白色披风披到她身上，绑上。
湖芙仍坐着，抓着披风左侧温声问：“都坐上了？”
“是，就等夫人了。”
“胡自秋呢？”
“胡姑娘落座在池大当家下首，未曾言语。”
湖芙于是起身往堂上去。
……
池州大当家池信须发全白却毫无龙钟老态，他肩膀壮阔、步伐矫健，两眼炯炯有神射出威严光芒，言语间哈哈大笑，动作间却又不乏庄重和谨慎。
这是个耳聪目明的人物，若非程言锌不在了……
湖芙唇角挂着一缕浅笑走在最前，她微微侧耳听池信说话，目光很自然就掠过池信身侧落他一步的女子，一位世俗意义上的美人。
湖芙和这双琥珀色眼眸的主人对上视线，美人粲然一笑，行止有度，湖芙移开目光。
……并不出她意料，这张脸和程言锌像了九成。
池信注意到她目光奇异，似喟叹而又笑道：“希仁志向不小，能让她跟着夫人学上半分，我也就满足啦。”
池希仁一笑，落落大方。
胡自秋在湖芙右侧，笑吟吟：“希仁姑娘毕竟是您的侄孙女呢。只是年岁小了些……”
池信听出她话中意，不知哪里惹了这位，他不作应答，拱手向湖芙：“夫人可还记得池州马场的那匹青骢马？程大当家爱不释手……”
侍卫们默不作声跟着，只在心里嘀咕：这才是艺高人胆大呢，敢在夫人面前提程大当家！
湖芙：“当然记得，可惜那马病了，她最后也没能带走。”
“蒙夫人和大当家关照，那青骢马不久就病好了，前几日刚下了一匹小马驹。过几月，我给您送来。”
马场的人牵了一匹皮毛柔顺、油光发亮的骏马出来，池希仁几步上马，动作娴熟向湖芙笑：“此马唤作‘碧城云’！”
这是池信设计中的展示环节，湖芙并不驳他面子，夸赞几句。
池信心有得色，正要说话，陡然看见远处立着一人一马，他眼睛不好，只觉得那人似乎是在往这边看。
……
沈苍术戴一顶黑色纬帽，牵着马，面无表情凝望着远处几人身影。
还真是巧呢。
湖芙、胡自秋、池信，并一位陌生女郎，都在那里了。
那女郎在马上转了一圈，微低着头和地上的人说话，湖芙微仰着头看不清神情，胡自秋在笑，池信的爽朗大笑声传过来。
沈苍术捏紧了手中缰绳。
……
池信问马场的人：“那边是？”
十来岁的小马奴声音明亮：“是沈娘子呢，今日午后，沈娘子就来了马场。”
池信一听到“沈娘子”就暗皱眉头，这是夫人近来的新宠，同时也是池希仁日后的劲敌。
他发自心中有些看不起这武将——一州副将却以身侍主，能是什么正直人物？
以至于沈苍术“连州副将”“程言锌第二”的含量，都在他心中打了个隐隐约约的问号。
他吩咐：“夫人在这边议事，后院娘子在那边成何体统？你去和她说……”
话说一半，就有另一马奴来报：“沈娘子往后边去了。”
池信目的达到了也不多说，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池希仁马术不如军中人精湛，却也还算不错，她邀湖芙共骑，转一转是假，添风花雪月是真。
湖芙应下了。
……
沈苍术没跑多远，到一个位置停下来窥探那边情状，一回头看到湖芙似乎仰着脸和那女郎说话，无言的酸涩妒忌就浮上来。
她不能控制心的走向。
沈苍术的唇有点干，细细想来，她竟从来没有在白日和湖芙相处过。湖芙不提，沈苍术不能打扰她。
沈苍术不无嫉妒地想：那人能先她一步，不过是靠着背后有池州撑腰罢了，否则怎么能跳到湖芙面前？
可恶的池州。
沈苍术再看远处骑马的身影，马儿信步踏到几人跟前，年轻的女郎似乎说了什么，紧接着伸出手去——
湖芙搭上了那只手。
湖芙上马去，坐在那女郎身后。
……事情的发展极大出乎了沈苍术的预料，使得她生出了一种奇怪而又平淡的幻觉。
这是真实发生的？
——“大夫人随大当家起家时，曾于马上遭到埋伏，右腰处中一毒箭，修养半年才保住性命。自那时起，大夫人就很少骑马，且几乎不与人同乘。”
她干嘛对那人这么客气？
就因为那是池州的人？
是池州的人都有这待遇，还是单单那女郎有？
是由于程言锌庇护池州——？
程言锌的面子还挺大呢。……
池州的背后有一个死去的程言锌，他们还要树一个活着的女郎出来，和沈苍术打擂台。
静默压在沈苍术身上，影子像一座起伏的小山。
马奴模样的人上前来喊她：“沈娘子？”
沈苍术缓慢眨了一下眼，仿佛还没从未知的思绪中回过神——但她迅速露出笑来：“夫人有何吩咐？”
“哦，”马奴道，他模仿池信严厉语气，“池大当家说，夫人在那边议事，您在这边成何体统？……”
太阳不算毒辣，对习惯了室内环境的湖芙来说，却也有些刺眼。
她微微偏头背向阳光，眯了眯眼，看到远处人影动起来。
起先，那还只是个远处的黑点，接着那黑点开始越来越大——
池信感觉到地动，微微皱眉抬眼看向远方：
池希仁和大夫人驾着马在十丈开外，远处却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移动。
那身影逐渐清晰，是个骑着马、戴着黑纬帽的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这边奔袭而来！
池信大吃一惊，就要喊人来，那人却犹如天边一道闪电，几息间已经杀到眼前——
她停在了距前方马匹几丈处，黑色纬帽的黑纱挡住了她的侧脸。
池信不知怎的浮现出怪异的感觉，但他被吓了一吓，心跳还没有放缓，这怪异也就被咽下去。
沈苍术还未捞起纬帽，目光就定在了对面人脸上，或者说、凝固在对面那陌生女郎脸上。
这女郎生得貌美，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容。
和她像了九成。
沈苍术捏着缰绳，喉咙里哼出不知名的冷笑，心里又冒出一股奇怪的庆幸和骄矜。
原来池州只会这种把戏吗？模仿她做什么？
一时冲动略微冷静。
她微微捞起纬帽，确保从湖芙的角度能看到她欲遮不遮的姣好面容，换了副温顺神情，仿若那女郎不存在，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喊：“阿芙……”
“碧城云”踏出一步，冷美人静静坐在马上，在沈苍术话音落下之后，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只一触上湖芙的目光，沈苍术的神情就猝不及防冻在了脸上。
这目光和从前完全不同。
夜间和白日突然被割裂了。
这目光端正、冷淡，仿佛面对的是不讨喜的属下，眉宇间似有压制下去的不悦，只一眼就收回去，错开沈苍术视线，连口吻也不咸不淡：“乱喊什么。”
……。
乱喊……？
你说这是乱喊？
烛光下，美人眉眼弯弯，眉尖眼尾轻轻带笑，柔声问她：“……你不会别的称呼么？”
当时她喊“阿芙”。
湖芙笑了的。
湖芙向池希仁道：“这是后院的沈娘子。”
又道：“这是池州的希仁姑娘。”
池希仁莞尔，声音字字清脆，一听就是个不俗的女郎：“希仁见过沈娘子。”
沈苍术去看湖芙神情，美人神色略微冷淡，眉宇间什么情绪也未曾显露，却带着一种利刃般伤人的漠然。
你……
湖芙平平道：“沈苍术？”
这声音是一道鞭笞。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