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宋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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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很讨厌扶青。
一个憨憨的，整日风吹日晒，见着她就傻乐的普通渔民，没事就围着她转，不厌其烦的唤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宋词宋词，自以为是的对她好。
说起来她少年时是个娴静的漂亮姑娘，但不知怎得就是很烦扶青，对他赶过，骂过，有时不高兴了还会用周边顺手的工具拍他几下，可怎么就是赶不走他，后来她气鼓鼓的干脆不理会他，见他笑着叫她，她也渐渐的回应几句，算啦，他到底也没有逾矩。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母虽然更疼爱弟弟，但好歹没有亏待她，身边的邻居也都夸她聪明伶俐，还有那个扶青，讨厌又偏偏叫你挑不出错来。
她真的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只是后来好像有了些变化。
父亲做了些生意，好像在青水成这个海边小城一下子有了名声，她们家好似发达了，她开始到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家里的东西都会留给弟弟，她无所谓的想着，体会着突然有了波澜的生活。
她搬了家，父亲不再捕鱼，弟弟上了私塾，而她也不需要出去帮忙干活了，她觉得，好像还挺好的，就是好些日子没听到扶青叫她了。
嗯，她有点想他了。
她思考着，下次见到扶青，该提醒提醒他自己已经及笄的事情了。
可惜，天意弄人。
父亲突然带来了高家提亲的事情，她都惊了，高家可是真富户，竟瞧上了她？这可真够胡闹的。
后来的事也很简单，父亲说因为生意的事情，他们家欠债了，没有高家，他们宋家就要没了，她想，哦，关我什么事。
后来的事更简单了，爹娘齐上阵，用现在过的好日子诱惑她，用孝道压着她，弟弟抱着她哭，说他要上学……总之一通闹吧，她也记不清了。
她愣愣的回了房，心想，她没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多好啊，她这些年还不够孝顺吗？……浑浑噩噩的躺上床，又想，臭小子，姐姐还没上过学呢……她好像是睡着了又惊醒，又好像那一夜都没有睡着，只知道到最后，她最后的想法是，坏了，她是不是提醒不了扶青她早就及笄的事情，她趁着没人演了好几遍呢……
好吧，她后来再也没见过扶青了，停留在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大婚前几夜他跑到她的窗前，扔了半块破玉佩，说喜欢她，要带她走，地方都挑好了，他们的老地方——海岸南亭。
烛火摇晃着，映着他的影子高大，她几乎是毫无迟疑，说，好，你等我……
她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遇着扶青就忍不住自己的心里话呢！
真的，她说完就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可是偏偏她又怎么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她特别着急，可是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哭了，她很少哭的，偏偏那时哭的说不出话来。
好吧，她侥幸的想，要是三天后她敢私奔呢，听着挺刺激的不是。
可惜，她也猜到，她没有勇气逃走。
她食言了，新婚夜，她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佩，直到血渗了满床。
而扶青，则是在漆黑的海夜里，被趁虚而入的海妖啃噬着身体，直到最后一刻。
那是她前半生的故事。
那晚的海风一定很冷吧，就像现在一样。
宋词孤身站在礁石上，一身白衣，全无装饰，只腰间挂了个玉佩，不远处，是早已荒芜的南亭。
她转头，看向远方。
这一刻她其实期待了很久。她无数次想，站在这里，迎面走进海里，海水会逐渐蔓延，从脚腕，到小腿，大腿，腰间……直到淹没整个身体。
人们常说，人濒死的时候会回望自己的一生。那么，海水涌上的时候，她会见到什么呢。
宋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其实她未必就多么爱扶青，只能说十几年里，只有扶青见过她真实的模样。哦，还有高志，那个满脑子钱财和小妾的东西。
其实她真的不明白，父亲母亲为何永不知足，明明不会做生意，却偏要不断地投钱，然后靠着高家的救济，她每每去求高志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无比恶心。
某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她和高志大吵一架，引子无非是高宋两家的关系，当时高志抱着她，笑说愿意永远养着她家，她却不知怎得，那一刻觉得心突然热了起来，不是感动，是一股没来由的生气烦闷痛苦绝望，不该这样，不能这样，莫名其妙的火气充斥着宋词的内心，使得她一把推开高志，莫名和他吵了起来。
那一吵，扯出了好多事情，扶青，爹娘，小弟，她痛骂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也掀翻了桌子，甚至险些动了手，两个人都撂下不少狠话，恨不得戳死对方的心窝似的，好大的阵仗啊，闹到最后，她看着高志临走前那个冰冷的眼神，只觉得自个的心和血在一瞬间，都冷了。
然后好些年，她独坐高台，他妾室成群，她不管家人，他偏偏要和她作对，上赶着给宋家送钱。
其实。
他们这对夫妇未必不懂冷战的症结所在，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让步，宋词真的觉得很恶心，开始恶心高志强娶，不想和他亲近，后来恶心自己，平白耽误了人家的正妻之位，偏偏娘家整那个死出，平白叫她生不生死不死的，她当真是，觉得耽误了他。
她想，高志或许也觉得很委屈吧，委屈自个干干净净明媒正娶的姑娘不爱自己，委屈都愿意养着老丈人家了还是得不到妻子的真心，委屈夫妻二人好端端的，因为旁人旁事，冷战了这么多年……算了，她从来看不懂他。
这便很好了，总归夫妻二人，都累了。
数年光景，高夫人孤身坐着，看着日出日落，看着月光勾起往事，看着她自己失去生机。
她不在期待什么，不在幻想什么，更没有刻意的思念谁。
偶尔烛火闪烁，看见窗外有身影闪过，会一瞬间心悸，然后趋于平静。
偶尔和高志见面，她温婉笑语，他冷漠蔑视。她毫不在意，只是午夜梦回间，高志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出现，她难堪至极。
那是她后半生的故事。
南亭一行，她看见了扶青。
这个傻子，当年原来竟是因她死了吗。宋词觉得自己应该感动的，应该痛苦的，甚至自私的她也应该觉得有些隐秘的高兴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到最后，她的脑海里也只有一个想法——她不值得。
她甚至不愿意回想那一夜的事情，临了临了，她觉得她好不值得。
最后，她看着扶青年轻的面容，眼底是止不住的爱意，还有那个仿佛虚无的拥抱。
她想，其实她并不后悔，万般选择皆由己心，这后果她受便受了，只是她这一生，好像对不起好多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
唉。
微风拂面，浅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
耳畔是无尽的潮声和风声。
在这一刻，宋词才意识到，原来她早就死了。
那个自诩聪慧豁达但暗藏自卑敏感的少女没有死在抛弃扶青的时候，没有死在和高志冷战的时候，也没有死在家人冷漠的时候，她只是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夜里，在高宅空留自己一人的房间里，看着撒进室内的月光，想象着远处海浪的潮声，安静的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海浪声越来越大了，浪花不断拍打着礁石，仿若有了怒气，翻涌着的海水浸湿了衣裙。
她看着辽阔的大海，面上还带着几分麻木的浅笑。
有什么好笑的呢，她其实真正的翻个大大的白眼来着，可惜脸跟僵住了似的。
最后，她又好想说些什么，纪念和结束她平平无奇的一生。
可惜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微低下头，从喉咙间挤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
又是一个赶海的好日子。
身量见长的少年渐渐独当一面，看着夕阳渐沉的暮色，拎着鱼篓打算回家，正思量着今晚要吃什么好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姑娘两腿颠颠儿在沙滩上的跑着，脸上还带着一串串的泪痕，眼睛大大的，一副委屈样子看着不好可怜。
哦，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听说他们家新生了个男孩，最近热闹着呢。
“小孩怎么哭了，这个点了该回家吃饭了。”
“不要！爹娘都不喜欢我，只喜欢弟弟，我不想回家了，我不要他们了！”
“他们逗你的，走，哥哥领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了……他们都说家里的一切都是弟弟的……呜呜呜我什么都没有……”
“又胡说，你的名字不是你的吗，我可听说这名是你自己取的呢……”
“真，真的吗……那我也喜欢我的名字好了……”
“……”
对话还在继续，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哄着哭泣的小女孩，只是随着他们远去，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后来他们一路走着，走着，最终一起走进了那片夜色，伴着轻柔的月光，和声声的潮鸣。
……
高宅。
“夫人走了。”
男人端着酒盏，缓慢的问着，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以后不必让宋家参与生意了，对外让底下人注意点，把他们劝走吧。”
底下的管家不敢多言，只点头称是，然后退下。
大厅空寂下来，连海边的浪潮声都听不见，安静的要命。
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男人起身，月凉如水，他不自觉敬了一杯。
也难怪他们夫妇如此离心，宋家的第一笔生意和最后一笔生意，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夫人，走了也好，总归这些年，你我都是折磨。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宋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