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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投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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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抒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病房里的白和闭眼前的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无尽而恐怖的黑暗在她脑海里盘旋,占据她的四肢百骸,黑暗中无数之手将她扯向暗河,河水冰冷、肮脏,将人吞噬。
死里逃生。
她是这样想的。
“抒抒。”一声轻柔的呼唤。
嗓音熟悉,令抒眼泪立刻涌了上来,顺着太阳穴流进了枕巾里,她撑起身子,扑进了郁怀川怀里,“爸。”
郁怀川抚着她的背,“爸在,没事了啊,没事了。”
令抒呜呜地哭着,“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我真的以为活不了了,又冷又饿,我没有力气了。爸,我真的好怕。”
郁怀川揉着她的头发,“但你做得很棒,你们两个小姑娘,一直在支撑,在求生,你们很坚强。”
令抒想起来简殊是受了伤的,“她还好吗?”
“她伤得比你重一些,腿要养个三四个月,其他倒还好。现在在隔壁病房休息。”
“有人照顾她吗?”
“你三叔安排人了,她男朋友也在。”
“男朋友?”令抒刚出口,脑子方才转过来点儿,大概猜到是什么人。
郁怀川说对啊。
令抒点点头说那就好。
郁怀川说:“不是我们给她男朋友打的电话,不知道怎么他自己就来了。”
“原原说的。”
郁怀川说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吃点东西吗?”
令抒劫后余生猛烈的庆幸充满了胸腔,她满眼的泪,“想吃沛姨做的桑拿鸡,还想喝海鲜粥。”
郁怀川给沛姨电话,让她做了送过来,把电话递给她,沛姨问了几句她的情况才挂掉电话。
郁怀川在她身边坐下,“你们怎么会掉进墓里头的?”
“啊?”令抒吓一跳,顿时毛骨悚然,“墓?是墓吗?”
郁怀川拍拍她的手让她镇定点,“听你三叔说,是很早以前的墓了,那时候没规划,挖的深又大,这几年没人扫墓,又常下雨,坍塌了。”
令抒抚着胸说:“我们滑下去的,可是为什么有个深坑——我感觉得到,是有的?”
郁怀川不想吓她,“你三叔没说。”
令抒还记得昨晚上。
郁萍知刚把她救上来,还来不及说话,她就晕过去了。
“三叔他没事吧?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能有什么事?他小时候找刺激没少往山里跑,身体素质好着呢。昨天他正好来家里吃饭。”
“他回去休息了吗?”
“在这待到两点,接到电话先走了。”郁怀川想着或许可以借机弥合这两人的裂隙,免得她面对郁萍知总是畏惧,便说:“你三叔这人看着混,但拎得清,不是个坏蛋。外面传梁家那个的死跟他有关,但肯定跟他没关系,有季家在,他舅妈在,表弟在,他不敢。你外公家里的事,的确是当年做得不光彩,叫你三叔不痛快了,你想想你三叔那么个来去如风连老爷子都管不住的人,二十岁都没有,就被迫背上邹彤的‘情债’,他能不发火吗?”
“所以三叔不喜欢邹彤吗?”
“也许有过好感?这我不清楚,那段时间来往频繁是真。可看你三叔的态度,就算好感,大概也不强烈。毕竟这么多年,要有结果也该有结果了。”
令抒没有再问,怕问多了郁怀川怀疑,她点点头,“其实我也能感觉到,他没那么凶神恶煞,甚至……他来咱们家吃饭的时候,我觉得他比四叔和二叔还要好相处些。”
“他自在。不过很难得,你认为他比你二叔还好相处?”
“是的,”令抒没想到会被郁怀川抓住这个点,连忙找补,“当当对三叔比较亲切。”
郁怀川在病房陪了会儿,宾原原来了,他也就由着沛姨先带回家。他昨晚一直忧心,都没怎么休息,撑到现在已经是难得,还说了好些话。
宾原原来,看看她,又去隔壁坐了一会儿,回来跟她说孙绍玉做人了,鞍前马后嘘寒问暖还挺有男朋友的样子的。
“也许吧,”令抒淡淡说,似陷入思索,“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的?”
“接到你们电话之后,先给叔叔打了,打完立刻就给他打了。怎么了?哪里不对?”
令抒摇了摇头,“没。”
宾原原忽然笑了下,“哎,你跟你三叔怎么样?你到底怎么想的?”
现在可不兴提郁萍知,令抒道:“好好提这个干什么。”
“我家饭桌上又聊了啊,宾野说昨天季家停在城西的直升机都出了,吭哧吭哧跑渠灵山去,我寻思黑灯瞎火,直升机去有什么用,你三叔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用处还是有点的,令抒想,不过她昨晚没听见声音,大概没用上。
宾原原又催促她:“你还不投降吗?”
“又不是打仗,投什么降?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你可别烦我呀,干你自己的事去。”令抒说。她没说话,心里就是乱。
她难以描述自己听到他喊抒抒别怕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是讶异、感动,还是因绝处逢生而崩溃,又或者,因为有个人为她涉险而震撼……种种,或许都有。
宾原原给她削了个苹果就走了。
令抒在雨水里泡久了,夜里发了烧,到现在也好很多,除去手上的伤口,她整个人的状态也不算差。甚至精神还有些亢奋。她总想着郁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是自信进山会比救援人员更厉害吗?还是即使他会在里面遇险受伤他也要亲自去找她?
她不知道结果。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郁萍知是五点到的。
很会挑时候,宾原原走了一个小时,而她的晚饭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他进门时仍旧意气风发,除了拎了个保温桶。
令抒瞪大了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没看错,我带着它来看看你这个病号。”
令抒坐起身,“我才吃过不久。”
“随便做做,吃不下倒了,”他这么说,把保温桶放到边桌上,在她床边坐下,上来就牵她的手,“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令抒猛地将手收了回去。
郁萍知见状笑了,“给你吓得。”
“如果你在幻想一个以身相许的故事,现实就有可能是农夫与蛇。”她这么说。
“这么凶残?”郁萍知反问,似有些叹息,“倘若你真的如此绝情的话,那我也不用执着了。想咬哪里,现在就给你咬?”
就知道他本性难移,令抒扫了他一眼,扭头啃苹果去了。
郁萍知手肘支在边桌上,撑着下巴,什么也不干,就那么盯着她,用一种看你能拗多久的眼神。这视线就是在呼唤,令抒没挨多久弃械投降,“你回去没休息吗?”
“公司出了点事,回去处理了。”
“要处理这么久?”
“还好,”他低头看一眼把玩的手机,“回家挨了一顿骂。”
“为了直升机……还是……”不对呀,救援用的直升机,花钱能调来,为什么要挨骂?
“调了几个人,不过没多大事儿。”他原本想着山里面还是人手用处大些,就让派人。人才到半路,不知道哪个就透露给他远在敬城的舅妈了。
舅妈一句话,他舅和他妈就轮番电话轰炸,说他是不是活腻了,是不是不想让她安稳退休。他心想多大事儿呢,周老是季良堤的恩师,那是有情谊在的,周淮以前程大好于季良堤来说是有益的,可惜了他目前升莯城还差一步。心狠手辣的温昶现在在头顶上攥着把刀,还有闲心管尽忠职守的周淮以?
他据理力争,争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又被老太太叫回家臭骂了一顿。他看着令抒缓缓说:“你要感动的话,也可以感动一下。”
“感动完了,就在刚刚。”
“挺好,像我外婆骂我不务正业——无凭无据。”
听到这,令抒没忍住笑了,“我觉得你外婆说得没错,你有时候真挺闲的。”
“我不闲,你这会儿就鸠占鹊巢了。”
“什么鸠占鹊巢?”
“你爸没跟你说?”
“说了呀,不就是我们掉到墓里了?”
郁萍知静默望她双眼,真单纯啊。他哥也是真疼她,这点事儿还怕她知道。想到这儿他笑了下,“抒抒。”
令抒直觉他要给她下套,警惕地盯着他,“你别喊我。”
“喊都喊了,”他起身朝她凑过去,“跟你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能不商量吗?”
郁萍知说那不太好,“我不干强迫人的事。”
“那你现在不是在强迫我商量吗?”
“我提议,你可以不点头,你的选择决定我接下来说什么。”
令抒此刻从他满是笑意的眼睛里看到了精明——商人的精明,具有攻击力的精明。他就是要她看出来,借此挑逗她。
“你说。”
“把农夫与蛇的故事讲完……”
”我选择不讲。”
“好样的,”郁萍知靠了回去,一双眸子亮晶晶满是友好,“爸爸没有告诉你,你们两个踩人家棺材板上了吗?”
令抒哑口无言,但内心尖叫。
她脑子里闪过那个画面,顿时脚底发冷,条件反射般收了起来。
郁萍知手又支了回去,明知故问:“爸爸没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