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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收覆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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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儿忍不住插口,问:“后来呢?他们……有没有再见过面?”
我淡淡地笑了,淡淡地道:“江湖传言……三年后已然身怀绝技的她混在了江湖艺人里,到已是礼部尚书的朱买臣府上献艺。她最后一个出场,身着素衣,神情冷漠。她请了边上一个侍卫将一盆水如同当年一样倾倒在地上,却不等水落地就一挽一送,将水原样收回了盆里,一滴都不曾溅出。在场诸人都大惊失色,同行的江湖艺人几乎要对她顶礼膜拜起来。而到了此刻,惊诧无已的朱买臣才认出了她,然而刚想相认时她已然悄然退走,不留一点痕迹。
“朱买臣想必是心潮澎湃激动无已了。传说里他当夜便轻身简从,赶到那群江湖艺人的住处,果然崔舒眉未曾离开。二人相见,亦不知发生了何等事故。只知三日之后,尚书府里传出消息,朱尚书要娶一个女子为妻,册为夫人,凤冠霞披都已完备。这消息一传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只因朱买臣已然娶妻,封为夫人了。这不仅仅有涉停妻再娶,还是公然挑衅朝廷礼制。何况朱买臣自己便是礼部尚书,又是滥用职权知法犯法了。
“物议沸腾之下,人人都存着好奇之心,想看看那个令礼部尚书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究竟长得是何样子。那天尚书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闲人。传言尚书府对面的茶楼里,还坐着七八个当朝大员。甚至有说连皇帝也微服私访混在了人群里。
“午时三刻,大家看见了朱尚书亲捧凤冠霞披从门后走出,神情却有些恍惚的样子,看不出是喜是悲。而那女子却是迟迟未到,朱尚书也没有焦急期待之色,只是木然立着,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都开始失去耐心,有些人已然打算散了。却正在此时,人们看见一个红衣女子从京城连绵的檐角上行过,渐渐近了。但见她从檐角落下,正落在朱尚书的面前,长袖飘拂间现出疏朗优雅的身法,不说容貌便是这一行一摆的风华,恐怕便是足以冠盖满京华了。然而脱俗如她,落地后却是二话不说劈手就夺过了朱尚书手中的凤冠,用力一拗那凤冠便碎成两段,再手心里一捏一搓,便连凤冠上的珍珠都碎成了粉,泻在了地上。接着她又抽出了霞披,抖了开,然后捏着角便把那三尺红绫细绸湘绣戴工的霞披撕成了片片飞羽霞蝶大把洒落,任它们随风翩然舞动。
“然后,崔舒眉她说了一句话,这句话震住了所以在场的人,不知道在京城里被暗暗重复了多少遍。所有人都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想咀嚼它,而后都不敢将它放在口上,生怕一不小心这样的话也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这句话如同鹤顶红一样绝美而危险。
“那个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我忽然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这句话说出来,好涩。那样的疼痛那样的艰涩那样的苦楚,她都熬过来了,她都熬着。“接着她扬长而去,而他却尤未死心。一面死命抵住了朝野的压力,终于如中流砥柱在庙堂上屹立不倒,一面却仍旧在暗地里寻她,直到后来她的名字又一次因为望舒楼的崛起而闻达于江湖。”
“而那夜,便是他寻到了,她却不容一面的相见。相见争如不见。她既不能抛弃望舒楼与他做那庙堂夫人朱楼贵妇,他也不能放着庙堂家人万千重责不管,随着她去亡命江湖。上天本已待她够厚给过他们近乎奢侈的机会,可他错过了,她也错过了。毕竟到了此时,当真是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了。”
我淡淡看了桌上那画一眼,缓缓拿起,轻轻地摸着,缓缓道:“那夜后来,她发疯似的打了一盆水,硬是要我看她,覆水尽收。她低低笑着不断地倾覆又不断地收起,水光潋滟,水色清冷,在她手里仿佛是玩物一般任意曲折,随心摆弄。也不知道那夜这盆水倾覆了多少次,挽住了多少次。终于她内力渐渐不济,一滴,两滴……水终于都泼在了地上。她颓然地倒在我的脚下,双手徒劳地在地上滑着,哭叫着说,收不起,收不起——想必就和当初一模一样。呵呵,覆水,终究是收不起的。”
“第二天的时候,我给了她这幅画。七天之后,她把画并着一本册子一同送来给我,并寄语说,百岁之后,就让那画并着那册小书流传后世,让世人去猜度好了。”
涯儿迟疑着问:“那册子……便是烂柯山?”
我微微嘲讽的笑着,“的确,她宁愿别人误解她,也不想别人记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