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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玉千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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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送凉,四野寂寥,泥泞不堪的土路上一片暗影,步履踽踽
阴风魆魆,摧残木檐下独盏明灯,晦暗不明的火光,将来人面上可怖的疤痕照地清晰
来者不善,破旧的木门被拳拳重击,今夜渺渺细雨也迎来了夏雷阵阵
“开门!开门!”刀疤脸掷声震耳,手中力道大的恍若要将门轰碎。他一时半会不见门开,更是心烦意躁
“开门!找死吗?!”
一侧,那獐头鼠目的小绺,低声嘟囔着:“三爷,咱这一路行来,都不见几家住人,莫不是那群兵痞子早已将人轰散了?”
刀疤脸哼哧一声,面露轻蔑之态:"哼……一群半吊子兵,也妄图抢占恭州?此乃我雁荡寨之地,若敢踏足,便尝尝我刀下无情的滋味!"
他抬手得意拍了拍腰侧的大刀,一阵清脆的铜铁叮当响
“嘿呦,那是!”小绺捧场地踢脚拍手
刀疤脸仍是不屑,脸色却愈发凶狠。他不再叫喊着开门,心里盘算一脚破开这两扇烂朽木头
忽而一声木闩落下的响音,木门被缓缓拉开拉开
见状,刀疤脸也不管不顾,一脚凌厉带风,猛踹过去
“嘭”的一声,两扇门轰然破碎。里头人被直接踹飞,摔倒在地,痛叫连连
罪魁祸首登堂入室,后头一众人鱼贯而入,很快挤满了整个大堂
刀疤脸一下便瘫坐在长凳上,急冲冲抓起桌上茶壶,对着壶嘴便是一阵猛灌,咕辘辘将满壶茶水饮尽,才痛快慨叹一声
刀疤脸忽地掷出茶壶,随着清脆碎裂声响起,他朝趴在地上的人颔首,中气十足呵斥道:“你是店家?还不快将酒肉端上来!”
“那是那是!这可是鼎鼎有名的孙无忌!方圆百里谁不尊称一句三爷!”
一旁的小绺又凑上来,嬉皮笑脸给孙无忌捏肩捶腿
孙无忌则略显得意抬高下巴,睥睨着瑟缩发抖的掌柜
“是是是……”
掌柜的慌张地手脚并用爬起,踉跄着往后厨跑去
本是人定时分寂静夜,奈何今晚来了群山匪无赖,领头的还是这一带最蛮横霸道的孙无忌,搅地不大的店面喧闹不止
一伙恶棍挤成围打拇战,输者赢家都嘿嘿哈哈吐露粗言秽语,恶臭的汗味夹着酒香顺着门缝飘出
“掌柜的”艰难扶着墙,肚里翻江倒海,在气喘吁吁的间隙瞥向一侧
槛外看守的人闻着酒味就有些蠢蠢欲动,尝了两滴掺药的酒只觉隔靴搔痒,时不时朝里头张望,那还有心思管虚脱无力的掌柜
见此情形,掌柜一手在墙上摸索,一手扶着腰,哎呦喊痛,作势要往门里走,缓缓挪动着身子
他逐渐靠近檐下的灯盏,趁着一阵风起,猛然抓起砸进地里
落灰的灯馍哗啦啦成了一地碎瓷
光亮骤然逝灭,火星子在泥里扑腾两下已彻底歇势
看守的大高个没来得及回头,脖颈一凉,便一命呜呼去了
“嘭”一声,高大个应声倒下,再不作声
“掌柜”利落收了刀,隔着黑漆漆的土路望去,那不远处静了一夜的山坡,霎时起了动静
林间窸窸窣窣,墨色晕染的夜色,忽而燃起星点火光
箭羽上沾了火,架在蓄势待发的弓弦之上
宋观棋面若寒霜,眸光冷冽
他撑着大弓,指上一松,离弦之箭“咻”一声破空而出
一箭即发,坡上密密麻麻又飞出几十支带火的箭矢。一抬眼间,火光映夜,亮如白昼
寂夜顿时热闹,火势如脱缰野马,刹那间便吞噬矮小的酒栈
火笼中断断续续传出惨叫声,不断有人从里逃窜出来
孙无忌怒喝一声,终于逃出生天,随手扔开手中用于扑火的事物——一具滚烫的尸体,是那早已烧地焦黑,面目全非的小绺
他仓皇往坡上逃去,丝毫不顾身后人的喊叫。那人分明有所顾忌,想留住他,不料孙无忌一个劲往里
野兽急于冲向往日的归林,不知深处网已张
孙无忌后头还跟着几人,都急促喘着气却不敢停歇半步。几人像误入十面埋伏的深林,听见些许风声便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周遭静悄悄,惟余雨打风吹伴草动
孙无忌显然也嗅见危险的气息,腰侧的刀已然展露寒光
他踩过林间碎叶,吱啦啦的响声吵得心烦,愈发步子谨慎,眉头紧蹙
肩膀处忽然搭上一只手
叶屑登时飞扬,大刀陡然出鞘,掠起一阵铮风,重重劈向身后
那人却微微侧身,轻松避开
孙无忌额间青筋暴起,还欲再砍
那人陡然出声:“是我。”
闻言,孙无忌虎躯一震,笨重的刀身恍然变了方位,砍向另一侧
“二哥!”
孙无忌激动地两步上前,周边人闻言也一股脑冲上去
“二爷!二爷!”
被称为二爷的人便是雁荡山匪寨二当家——玉千面
他略微颔首,沉着脸一言不发,抬手拽住孙无忌就往反方向走
孙无忌显然怔住,步子略显不稳
“真是离了你大哥就没脑子了?喊你还往这跑,这摆明在林子里头张网等你,还……”
玉千面话未完,脚下却猛然顿住
突地,他伸手去抓腰侧的刀,上方枝叶寒光乍现,锋刃直刺命门而来
他倏地推开一旁的孙无忌,侧身闪躲不及
“铮……”
又随着双刃相划“呲啦”一声,刚刚出鞘的刀被一下撞开
孙无忌冷不防摔倒在地,敦厚的身躯砸出不小的响声
玉千面侧眸一瞥,左侧长刀竟已直逼脖颈。他往后一闪,纵身一跃便轻盈落在树上,隐没了身影
那“刺客”骤然一怔,耳边沙沙叶响
再抬眼时,一抹黑影闪过又消逝
传闻玉千面轻功了得,果真不假。只见他足尖一点湿绿,左手两下翻转,掌中已多了一长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抽过来
“刺客”抬刀劈开,却不料玉千面何时右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不带丝毫犹豫刺向脖梗
只一寸只差,陡然间眼前一道刀光
玉千面心下惊愕,睁目如铜
他始料未及,腕上被狠狠切出深口。纵是如此,他也忍着痛抓紧了匕首,闪到一处草灌
玉千面抬眸,怒气腾升,周遭却静悄悄,面前人丝毫不为所动
而孙无忌及各个弟兄早已被钳制住
孙无忌则被三个人架着,挣扎不断,嗷嗷叫喊着“二哥。”
那“刺客”身后暗处缓缓走出一人,分明是方才伤他的人
宋观棋随手拿拨开眼前的枝叶,款步走近
他戴着银制假面,手执银霜,步子稳当,却似风无声无息
花上鸢回眸见到人,张口想说些什么为方才失误辩解,但转念一想其他,终是不作声退到了后头
她侧身让了半边,玉千面顺势望过去,眼神阴翳
他面色铁青,沉声道:“这可不像正经官兵的手段,哪条道上的?咱们可不是甚么往日仇家……”
眼前人不回话,玉千面却听见一声虚无缥缈的轻笑
宋观棋唇角微勾,好整以暇打量了一番玉千面如今狼狈的模样,淡淡道:“玉千面?”
这三字在唇齿里回绕一番,让人品出些不同的意味
“我是该称呼玉千面……还是同知大人呢?”宋观棋又向前逼近,“是雁荡山玉千面?还是盛京顾十三爷呢?”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不禁怔住
连花上鸢也颇显意外,最震惊的莫过于玉千面,两手止不住地细颤
匕首顺势从掌间滑落
宋观棋不理会众人反应,瞥了一眼玉千面发抖的手,又道:“能如此轻松被伤到,看来,腕上的伤还没好……”
闻言,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落在玉千面的手腕
奈何玉千面捂着右腕,退到暗处,一言不发
静了半晌,他终于抬头,阴沉着脸,眼神锐利,嗓音沙哑滞涩:“你到底是谁……”
宋观棋恢复沉默,只微微抬手,便有两人上前押住豪不挣扎的玉千面
见势,孙无忌与其他小绺都叫嚷起来,皆被按住头押往山下
待周边归于平息,趁四下无人,花上鸢亦步亦趋跟上宋观棋
她踢开脚边石子,似是不经意提起:“主子,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事啊……”
宋观棋似是早有预料,不疾不徐回道:“事发突然,况他无需我多言,你理应也听过……”
“也是……”
花上鸢顿了少顷,迟缓点了点头,心下却觉得怪异
玉千面是个有名的悍匪,却只在这一带出没。出了恭州城门,也没几个人再识得
宋观棋口中的“同知”却与悍匪是天壤之别。在盛京城,是连各达官显贵都得尊称一句顾十三爷的大人物,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顾十三爷,字面意思上的顾十三。盛京城并不显赫的顾家的偏房庶子,是顾老爷的第十三子,本名顾珂
在未成名前,几乎是人人可欺。没几个正经高门贵公子瞧得上他,私塾里顾珂在室内甚至不配拥有位子
而他攀上高位的法子,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作为崇义帝最看重的狗,两人第一面是在花楼。那天正逢暴雨,楼里常年失修,柱子泡水里好些时日,终于烂了断了
命悬一线之际,同在花楼的顾珂将崇义帝救下了。也不能说救下,毕竟最后也是赶来的官兵将两人挖出来,但不知顾珂废了什么花言巧语,将崇义帝哄的将他提拔成锦衣卫,更将人带在身边
彼时崇义早已失了大权,养个人也得宋临双点头。最离奇的在这,宋临双默许了。至于那天花楼坍塌是天灾还是人祸,便无人在意,大小官员都在寻思顾珂到底是谁的人
顾珂飞升为同知的一次机遇,是在岁末百官宴上。不知哪来的刺客,险些取了帝后性命,顾珂在御前挺身而出,挡下致命一击,更是反手将刺客杀死
从此,顾珂便成了顾十三爷。他在盛京城混的如鱼得水,多少人上赶着巴结。然崇义帝驾崩后,顾珂也一并失踪了。对此,朝臣众说纷纭,各持己见,也有人费不少心思去找,终是不了了之
然而顾珂消失多年,如今竟沦落为成山中恶匪。奇怪的是,顾珂失踪时,宋观棋尚是孩童,但却好似对顾珂了如指掌。更让人摸不清的,便是靠听闻也不得而知的,顾珂腕上的伤以及,玉千面
玉千面与顾珂,悍匪与显贵,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关系,竟是同一人
花上鸢一时脑子没转明白,抬眸还欲再问时,眼前人却早已不见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