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之刃》渔洄

5、使徒

　　“咳……咳咳……”

　　一股强烈的苦涩将威尔的意识从虚无中召回。那味道尝起来就像巴特的靴子，简直一言难尽。威尔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让威尔瞬间忆起自己晕倒前的处境。

　　他被那个声音的主人救了下来，那人用烧焦的烟叶给他的舌头做了简单的止血。

　　他吐出嘴里的烟叶，左手托住喉咙，空咽了几下，强忍住咳嗽，扭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的身下是小巷的石砖地面，身旁是温暖的火光。火光的另一边，声音的主人盘坐在地上静静地擦拭着手中的剑。

　　待看清那人的样貌，威尔瞬间清醒，他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那人看起来和巴特年龄差不多大，身材精壮，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左边脸上三道道狰狞的抓痕一直延伸到下巴。黑发黑瞳。

　　那是被诅咒的黑色。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是谁？”威尔几乎脱口而出。

　　这完全不像是大难不死后跟恩人说话应有的态度，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阿穆尔，他们都叫我清道夫，一个将死之人。”那人回答。

　　他面容憔悴，相比于威尔，状态好不到哪里。

　　“你救了我。告诉我，怎样才能帮助你？”威尔想要靠近查看阿穆尔的状况。

　　“坐在你的位置，听我说。死亡来得没有那么快。”阿穆尔摆手阻止威尔的动作。

　　“祂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了，我能感觉到，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变得和那些东西一样。”阿穆尔顿了一下，继续交代，“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杀死我。”

　　他交代这些事的时候，平静地就像交代晚餐要吃些什么。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威尔神色凝重，声音有些低哑。

　　就在这时，小巷外传来阵阵野兽般的恐怖低吼。那声音碾过风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阿穆尔瞬间起身，他侧着身子，将他那柄黑色大剑举在身前，警惕地看着小巷的拐角处。

　　威尔也立时反应。

　　在阿穆尔和威尔紧张的注视下，一双满是褶皱的爪子从小巷的拐角处伸了出来，它深深嵌在墙壁上，接着是一个可怖的脑袋。

　　一个变异者从拐角处爬了出来，在小巷的墙体上快速爬行。快要到达阿穆尔身边时，它忽地发力，急速扑向阿穆尔。

　　阿穆尔微微侧身，变异者的利爪几乎从他眼前划过，但就是没有碰到阿穆尔分毫。

　　他躲避的动作实在太过刁钻，一旁的威尔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冷汗。

　　变异者扑了个空，但很快调转方向，再度向阿穆尔袭来。

　　但阿穆尔也早已蓄好剑势，将大剑抡到身后。他抓住变异者腾空的间隙，一个推砍直击变异者脖颈。

　　巨大的破空声后，变异者的身体被生生砍成了两截，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多余动作，威尔知道，那是绝非几场战斗就可以练就的干练。

　　威尔在心中暗暗赞许。

　　但低吼声并没有因此停止，小巷的入口处，成群的变异者涌了进来。

　　十三、十四……

　　阿穆尔将大剑拖在身后，缓缓步向变异者。

　　“来吧！我来让你们安静一点。”阿穆尔怒吼着将身后的大剑向上挑起，将为首的变异者挑飞数米。接着顺势一个抛砍，更大的破空声里，那个变异者被砍成了两半。

　　威尔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阿穆尔刚刚的动作并不明智，它会耗费太多体力。相较于之前的战斗，这更像是一种宣泄。

　　阿穆尔没有任何停顿，又是一个横斩接侧劈，顺势连续推砍。大剑在他的手里被舞得飞快，他收割变异者，如同飓风卷过草坪。

　　狂风般的连续破空声过后，小巷里安静了下来。

　　阿穆尔轻轻喘息，缓缓走回篝火旁，盘腿而坐，擦拭起自己的大剑。

　　威尔看着战斗留下的一地狼籍，忍不住问:“它们是什么？”

　　阿穆尔脸色蓦然低沉:“它们是肮脏的污垢，杀不死的害虫，我永远的死敌。你不会想要了解那些东西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握着剑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看到阿穆尔这样的反应，威尔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阿穆尔。

　　良久，阿穆尔缓和语气提醒威尔:“那些东西并不友善，它们无法被杀死。有人管那些东西叫‘失序者’。”

　　“可它们现在确实是死的。”威尔更加疑惑。

　　“再去看看那些东西。”阿穆尔指向刚才战斗的地方。

　　那些变异者的尸骸消失了，只有墙上的几道剑痕诉说着那场战斗的真实。

　　“那并不是死亡，但他们确实安静了。它们湮灭了。”阿穆尔平静地说。

　　接着，他看着墙上的剑痕，意味深长道:“每次和那些东西战斗完，我都以为我之前是在对着空气挥剑，我甚至怀疑那些东西是否真实。可在二十三年的那个夜晚，它们确确实实杀死了茜拉，我的妹妹。”

　　“那些东西将她撕得粉碎，而我杀不死它们。”他看向威尔，声音有些沙哑。

　　“后来，我得到了这把可以消灭那些东西的大剑。我叫它‘惩戒者’。我不断地消灭那些东西，但茜拉再也回不来了。”阿穆尔说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白变得纯黑。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在我变成那种东西前杀死我，让我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要么看着我变成那种东西，然后被我杀死。”阿穆尔笑着看向威尔，期待能从这个少年口中听到怎样的答复。

　　“还有多久？”威尔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在这堆篝火燃尽之前。”阿穆尔说着，从早已黯淡的篝火中拨出燃尽的残渣。

　　“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威尔想要从阿穆尔身上尽可能多的打听一些东西。

　　“那你得快一点，我的时间不多了。”阿穆尔用虚弱的声音催促。

　　“关于四年前被纳尔统御主处死的统御主夫人维拉·赫塔姆，你知道多少？”威尔压着嗓子，掩盖声音中的颤抖。

　　“她和你我一样，是死雾的眷顾者，混沌的使徒。无论我们是否想要祂的眷顾。但所有的使徒都会失去自己成为使徒前的名字，被世界遗忘。所以我并不知晓太多关于她的事情。”阿穆尔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威尔。

　　“我也会变成这样吗？”威尔心中早有答案，但他还是想有人能亲口告诉他。

　　“我希望不会。”阿穆尔安慰威尔。

　　“好了，孩子。听我说。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也许会选择自裁，但那是对生命的亵渎，是不会被神明所原谅的。能以人类的身份死去是一份殊荣。希望带给我我死亡的人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阿穆尔的声音愈发无力，他将惩戒者递到威尔面前。

　　威尔起身从阿穆尔手中接过惩戒者，将剑尖对准阿穆尔的胸膛。

　　“不要犹豫，孩子。死亡是神明给予人类最大的仁慈。请将这份仁慈带给我。”

　　“在此，以诸神之名，我，布莱恩·维兰克，纳尔统御主弗洛莫·维兰克之子，圣盔城的‘纳尔之刃’，赐汝最终审判。”威尔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穆尔的双眼。

　　他将惩戒者向前一推，然后利落抽出，手中的惩戒者洞穿了地上的“惩戒者”，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迟疑。

　　随着剑刃抽出，阿穆尔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嘴里涌出鲜血，嘴角却带着微笑:“干得不错，看来救你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布莱恩·维兰克。”

　　威尔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阿穆尔的眼睛，直到那双眼睛闭合。

　　他缓缓俯身，将惩戒者放回它的主人身旁。

　　迷雾中，篝火已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