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之刃》渔洄

2、迷雾

　　纳尔边境，斯特拉特城。

　　哨塔上，一个身材矮小的哨兵倚靠着围栏，无聊地打着哈欠。他时不时抱怨交接的哨兵怎么还没有来。虽然距离交接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他就可以去哨所领取今天三枚银币的薪资，然后去酒馆美美地喝上一顿了。想到这里，哨兵悠然地哼起了小曲。

　　昏黄的太阳一半已沉入了西边的森林。

　　“又是平静的一天啊！”哨兵感叹道。

　　忽然，西边的森林消失了。准确地来说，西边的森林被吞没了。

　　哨兵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看清，然后惊慌失措地摇响了哨塔上的铃铛。

　　刺耳的铃声瞬间响彻整座小城。

　　“死雾！是死雾！”

　　恐慌如同潮水般在小城蔓延开来，人们走出家门，拥在本就不那么宽敞的街道上。他们想快速离开这个地方，但现实却是，所有人都寸步难行。

　　少数敏锐的人知道往东门跑，但他们转眼就被盲目的人群裹挟着动弹不得。

　　慌乱中，不知谁撞翻了街边的货架，谁又推倒了谁……

　　前来维持秩序的士兵找不到落脚之地，举高双臂，徒然地望着面前接连产生的各种骚动和摩擦。

　　只有可怜的摊贩们还在人群中拼命地抢救着自己那丁点货物。

　　“愿风神大人庇佑。”

　　“露西，你在哪？我的孩子。”

　　“前面的，快走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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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祷声，呼唤声，谩骂声，尖叫声混杂在一起，人群愈发躁动起来。

　　“跑，往东门跑。”一个年迈洪亮的声音高喊道。

　　这声音竟神奇地压过了在场的所有声音。

　　一瞬的沉寂过后，人群仿佛得到什么感召，开始缓慢地朝东门涌去。

　　“放我下去，老家伙。我要去找艾米。”一个红发少年怒吼着。

　　此时他整个人腾空，被人紧紧钳在手臂间，浑身上下只剩手脚还能自由活动。

　　如果在平时，这个场景想必会引起不小的关注。但现在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没有人关注究竟发生了什么。人群麻木地向前蠕动。

　　手臂的主人不堪其扰:“安分点，混蛋，你想我把你丢出去吗？”

　　红发少年停止吼叫，却还是忍不住得小声抽泣起来。他抽泣时，原本分明的五官朝一个方向聚拢，像是被拧在一起的抹布。让人不忍直视。

　　手臂的主人沉默了一下，面部原本粗犷的线条和缓下来。他舒缓语气，不那么熟练地安慰红发少年:“她会没事的，我保证。”

　　“巴特团长，你该洗澡了。我快窒息了。”被巴特护在身前的另一个黑发少年毫不留情地破坏了刚才的氛围。

　　当然，他也立即获得了来自团长拳头的款待。

　　“你是要杀了我吗？团长。”黑发少年哀嚎起来。

　　“不错的主意，威尔。”巴特说着，感到后背被人顶了一下，下意识把两个少年护得更紧了。

　　三人就这样被人群裹挟着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了城门。

　　“就快了。”巴特安慰红发少年。

　　城门明明就在眼前，他们却耗费了很长时间才走了过去。期间巴特好几次快要不耐烦了，但也只是叹了口气，更多的时间里，他紧紧跟随着前面人的背影，一点一点挪动。

　　更让他恼火的是——威尔这小子脑袋一垂，竟然倚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跨过城门，空间开阔起来，原先密密匝匝的人群就像随着渔网打开而倾泻在甲板上的沙丁鱼一样，向着开阔地分散开来。

　　在士兵的指挥下，人群勉强变成了队伍。

　　红发少年迫不及待地从巴特的手臂间挣脱出来。

　　“我在这里等艾米，一会儿见！”他向巴特他们做了简单的道别就朝城门边走去。

　　城门边不乏寻找亲人的人，这或多或少对撤离造成了影响。维持秩序的士兵呵斥了几声，发现没有效果，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待会见，罗德。”巴特无奈道。

　　接着他一把推开还在倚靠着自己睡觉的威尔，没好气道:“自己走。”

　　威尔一头栽倒在路边，他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笑着冲巴特嚷嚷:“轻点，团长。我可是威廉歌剧院的王牌！“

　　巴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抵不住周围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他假装不认识威尔，默默地走开了。

　　威尔翻身坐在地上，望向来时的方向——太阳已隐去了最后一抹光辉，西城门在那参杂着诡异色彩的迷雾中只剩下若隐若现的轮廓，小镇西边的房屋开始变得模糊，撤离的队伍在夜幕中升起火把……

　　威尔呆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一缕黑色发丝垂落下来，遮挡了他的视线。

　　那是死雾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那一天，他和圣盔城的战友们正执行着一项秘密的护送任务。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了那片诡异的迷雾。

　　夜幕降临，他们还未找到离开迷雾的路。

　　迷雾中，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的身体开始抽搐，皮肤变得灰白，眼白变得纯黑，他们的面容扭曲，发出非人的嘶吼，最终变成了怪物。

　　威尔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变成了敌人。

　　那是威尔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也许是因为某种奇迹，也许是死雾对他网开一面。但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去往斯特拉特城的马车里，他的头发已经从耀眼的金色变成了深沉的黑色。

　　马车的主人是拥有红蓝异瞳的奥托。他将威尔送往斯特拉特城就神奇地消失了，正如他神奇地出现将威尔从迷雾中拯救出来一样。

　　在那之后，威尔曾回到过圣盔城，想要回到自己的队伍。

　　但当他向曾经的战友们介绍自己时，他们的眼神中却充满了疑惑和警惕。他们对威尔的名字毫无反应，仿佛他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威尔尝试讲述他们共同经历的战斗和往事，但换来的只是更加茫然的表情——某种神秘的力量让所有人都遗忘了他。

　　他被圣盔城的守卫当做草原人派来的奸细驱逐出城。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无人的荒原，最终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被巴特团长带回了斯特拉特城……

　　“还不起来？是等着我去背你吗？”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巴特扭头催促。

　　“来了。”威尔起身追上队伍。

　　队伍一直向东行进，最终停在了一处平坦的小山坡。

　　“我们安全了，今晚就暂且在这里安置营地吧。”队伍为首的老者沉声吩咐。

　　人群四散开来，建立起简陋的营地——说是营地，其实也就是在简单清理出来的地面上点起篝火。

　　巴特向着溪流的方向走去，指望能在那里捕到一些猎物用作今天的晚餐。

　　威尔坐在篝火旁，不时起身看向来时的方向。他起身次数太过频繁，惹得旁边的人频频侧目。

　　离他最近的那人忍无可忍，正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了闪动的火光，接着传来了车轮的声音。

　　威尔向那个方向跑了一段距离。这才看清——那是由马车和人力推动的小货车组成的车队。

　　车队很快来到了营地，车上载着的是士兵从城里抢救出来的物资:布料、衣物、柴火、面包……甚至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鸭子。

　　人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车辆的四周。

　　士兵呵斥几声，眼见秩序得到稳定，便指挥人们开始搬运物资。

　　威尔在每辆马车附近徘徊，没有帮忙。这险些被士兵视为不安定因素。

　　“你好！先生。”

　　威尔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艾米。

　　威尔打了个激灵，但很快将表情调整成微笑，转身配合:“你好！女士。见到你真高兴。”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艾米是罗德的妹妹，有着和罗德一样的红色头发。她和威尔站在一起要矮半个脑袋。她那双明亮碧绿的眼睛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将她的想法写在了脸上。她很喜欢和威尔一起表演这种假装不认识对方的戏码。

　　“搭把手，威尔。”

　　罗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胡闹般的叙旧。

　　“来了。”

　　威尔小跑过来，帮罗德抓起货物的另一端。

　　手臂上提的瞬间，威尔忍不住咧咧:“好轻。”

　　“闭嘴！”罗德没好气地瞪了威尔一眼。

　　“所以是轻还是重？”艾米被两人的对话搞得摸不着头脑。

　　“你新买的蝴蝶结不错。”罗德熟练地转移话题。

　　“那是当然，这可足足花了我四枚铜币呢。”艾米兴致勃勃地说着，将头抬得更高了，刚刚的问题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

　　太狡猾了罗德。威尔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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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的物资卸载完毕，士兵做了简单的统计后，向人群分发物资。

　　人们早已排好长队。

　　到夜色深浓，每个人都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两个面包和一小块奶酪。

　　期间，其余的士兵已经用运来的材料在山坡上搭起一顶又一顶简易的帐篷。

　　填饱了肚子，今夜睡觉的地方也有了着落。人们自发簇拥到一位白发老者身边，高呼着，赞美着。

　　“感谢您，沃兹大人。”

　　“赞美您，英明的城主。”

　　白发老者慈爱的面容被火把照亮，他的眼中满是人影和火光。他用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幸存者，想到了城中那些不幸罹难的人们。

　　他的声音染上了悲怆:“为今天斯特拉特城逝去的灵魂祈祷。”

　　在场的人们无不动容，空气中瞬间只剩下火把滋滋的燃烧声。人们默默低下了头，为死者祈祷。

　　仿佛是在回应人们的祈愿，山坡上刮起了一阵轻柔的风。

　　“风神庇佑斯特拉特城！”人们再次振奋起来。

　　“风神庇佑斯特拉特城！”白发老者和人们一起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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