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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辜负 ...

  •   后来我们为了渲染感情,穷尽词藻,到头来望着满纸荒唐言,眼前的画面却是很平常的一天,很普通的一个瞬间。
      那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下雪天,2016年末的最后一天。
      年关岁尾,s城飘雪倒是常态。好在暖气给力,室外冰天雪地,室内温暖如春。其时的七年一班正热热闹闹地开办第一场联欢会。
      王轩阳依稀记得他的节目是和郝程里合作讲段相声,反响蛮好,笑料频出,掌声雷动。此外,他还是联欢会的主持人,并云斯璐和另一男一女共四人,负责主持和串场。大半天的会,他闲下来的时间倒不多。
      安若梦应是没什么任务在身的,坐在教室后方那侧,是中间的位置,正对着讲台也就是“舞台”。每次他目视前方的时候,总能迎上她的视线。这感觉很奇妙,像一股暖流徐徐汇入心间,由内而外泛起温热的蒸汽,熏得人意乱情迷。
      承接到感兴趣的人如此炙热的目光,很难不心动。老成如他,也败给了年纪,理性思维对少年意气俯首称臣。
      联欢会后,众人四散奔走,他收拾好物品时安若梦已不见踪影。那颗火热的心被笼上浅浅一层失望的情绪,而主人面色不显,照常和二三好友打过招呼谈笑几句后随着人流离开了教室。
      走到门前的保安室时,父母还没到,他索性站在原地等待,恰是保安室玻璃前方的位置。
      寒风呼啸间,他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像是少女含着惊喜的呼唤。她在叫他的名字,那语气太过诱人,让他哪怕怀疑是幻觉也甘愿一探究竟。王轩阳转过头,隔着一层玻璃窗,见到了她明艳的笑脸,四目相对的刹那,仿若拨云见日,她眸中星光点点,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他的心田。
      脚步已自觉向保安室挪去,离得近了,他终于能听清她的话,还是那近乎不谙世事的天真语气,有点幼稚又不乏关心地问他:“你不冷嘛?”
      王轩阳回以微笑,摇摇头说不冷。这倒不算假话,此时他整个人暖洋洋的,双颊都泛上了点灼热,在寒冬的遮掩下那红晕才显得没那么突兀。他有点慌乱地移开视线,手指下意识地摆弄着书包带,脑海中顷刻间一团乱麻,想不出下一步动作。怎样分辨感情、怎样面对感情……书里没教过。
      不知是否是妄念作祟,他总隐约觉得少女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踌躇良久,终下定决心悄悄转头确认一下时,才发现她此时只是在看手机屏幕,并未抬头。
      他匆忙转回头去,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赧,连忙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这一刻,他恍惚间似有点明白了《牡丹亭》中那句“情不知所起”。
      不知道是哪一面、哪一天开始,他沉静如水的心湖,因为少女的靠近产生了扰动,也会下意识地欢喜,会冲动,更会小心翼翼,会胡思乱想,会有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再没鼓起勇气望回去。由此,至今,安若梦手机上刚刚偷拍的少年的照片,成了全世界无人知晓的秘密。

      不知是不是他二人之间缘分未尽,又或许单纯是上天垂怜,总之,纵使寒假来临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了很多,机会却并没减少多少。假期补课时总能聊上一两句,大多时候是她微红着脸颊、带着洋溢的笑容凑到他座位前,或分享些新奇的话题,或就着他当时的聊天偶尔插上几句。如此一来,倒没什么他主动的机会,唯一一次,便是天公作美,竟然可以在课后偶遇。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准确地捕捉到她眸中的惊喜和面上的笑意,那一刻,情思绵密,牵缠住两颗赤子诚心。
      2017年的四月或许会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时节。诸多缘分的推波助澜下,二人愈发亲近,恰有幸成为“同桌”并排而坐,纸包不住火,情意炙热,才堪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怎藏得住呢?
      当她堂而皇之地在全班面前讲出“小太阳剧场”,不可否认,满足与欢愉充斥了他的心脏,甚至有几分驱逐理智的迹象。直到在目视她走回座位时,不经意撞见了班主任凌厉的神色,心头一紧,沉重地抿了抿唇,不安的预感愈演愈烈。而这一切,微颤着手拎着周记走回座位默默平复紧张情绪的女孩并未察觉。
      德育基地之行的到来,仿若骤雨初歇,给日渐沉重的态势一丝缓和之机。他试图理清自己的心意,却发现它们全都清清楚楚地指向同一个结论。是欣赏,是贪恋,是喜欢,他无法违心,他骗不了自己。
      过了春分,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窗外鸟语花香,时而间杂虫鸣声声,颇显意趣。这样和风细雨的时节,小树发芽,似是情理之中。
      两两相望的一双人之间隔着薄薄一层纱,朦朦胧胧,欲说还休。而那张堆满了照片的聊天背景截图,无疑是勇敢地戳破薄纱的手。
      他第一次无措,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装傻混过去么?好像一般情况下,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这样的,彼此都不尴尬。还是……直接询问她呢?不好不好——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中叫嚣着的紧张情绪完完全全压制住了那一点贪心的期待——隔着屏幕,很多事都说不清楚。最终,他没有回复,第二天就是上学日,当面交流,效果总是好过线上的。
      破土而出的嫩芽已长成风中轻摇的小树,柔嫩的枝条浮动着,搅出复杂的痒意,说不好是惊喜欢愉更多还是紧张担忧更甚,但总之,是向往的。春天来了,他期待着,属于彼此的那棵树,能绽放开繁花锦簇。
      待到学校,却是“近乡情怯”,不知从何说起,不知不觉竟拖了三天。这三日,二人对周末的“意外”缄口不言,相处日渐亲密,似心照不宣。
      某天英语课时,他忘记带课本,她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书挪到中间与他同看。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桌,二人直接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过道,书脊连带着大半本书陷入其中,用手托着效果也不尽人意。他不由地面带浅笑,看她忙忙碌碌找解决办法,没有加以干涉,不多时便见她摸出一本硬壳笔记本,横在两张桌子之间,恰好充当了桥梁的作用。英语课本放在上面,平整舒展,她眸中带上了自信的笑意,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视线,双颊又浮上红晕,匆匆移开视线抓了只中性笔逃避似地在书上记笔记,时而抬头看老师的板书,总之没再转头看他,红晕却丝毫没有淡化的迹象。
      王轩阳亦老实下来听课,不想她努力白费,乖乖巧巧得看黑板、看书、看她做的笔记……眼眸流转一圈,最后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那泛红的腮上。少女脸上的时候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脸颊圆润,此时染上红晕,像极了饱满的海棠果,小巧玲珑,酸甜可口,生津止渴。
      还没来得及扫清思绪移开视线,二人之间的“桥”上忽而笼下一片阴影。他心头一跳,转头向后望去,班主任正站在过道中,被“桥”阻隔住,面色不虞地逡巡着他们二人。此时安若梦也意识到不对,转过头来愣愣地仰视着她,只听老师问到:“是谁没带书?”安若梦显然比他更紧张,慌乱间下意识举起了手,转瞬意识到不对又慌张地收了回去。他目睹全程,勉强压下上扬的嘴角,却没藏住眼底的笑,给出答复时,一切暗流涌动都落入了班主任眼中。
      她不置可否,眼神示意二人把过道让开,安若梦立刻抽走书,王轩阳帮忙掀起笔记本,待班主任走过后,二人默契地将东西复位,不过这一次,面上均规规矩矩,一心听课。
      他其实没听进去多少,思绪很乱,心脏在胸腔中跳得失去了节奏,一切都昭示着不好的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的心高悬着,不知会面对怎样的变故。
      他隐约觉得,那些话如果再不说,怕是就没机会开口了。
      终于等到一节自习课,自诩沉稳如他,大半天的课也是心神不宁。短短的一句话组织了不知多少次,在口中绕了几个来回又咽回去。视线几度流转,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时,两相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拨云见日的时刻到了。“昨天那个背景是什么意思啊?”他面上仍是浅淡地笑着,神情认真,端得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如鼓,震耳欲聋。
      她呆愣愣的,没有答复,懵懂地“啊?”了一声,其实有点可爱,但就此刻而言,显然不是他最想得到的反应,心跳渐渐平息,缓缓地、缓缓地沉下去。
      上课铃打响,他装作不再纠缠,将视线移回到新发的卷子上,手紧紧握着笔,半个字都没看进去。他试图平复跌宕起伏的心情,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是功力不够,在心动面前,一切自持都是徒劳。
      恰此时,一张小字条递到了他的面前,是她反问他怎么想。王轩阳抿唇,脑海里一番天人交战,到底不好意思自视过高问得太直接,只好恪守着分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写道:“应该是你想表达的意思吧”,力透纸背,笔锋尽显,字如其人,沉稳里存有意气,张扬中藏着内敛。
      刚递回去,便听到班主任在教室后方的办公桌喊安若梦的名字。她匆匆赶去,不明所以,徒留王轩阳坐在座位上,余光扫到刚传过去的小纸条,眼皮一跳。
      她没去多久,回来时神色也如常。他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瞄她一眼,见她时而奋笔疾书写纸条,时而顿笔沉思,倒没什么纠结或悲伤的神色。凭他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个精于伪装的人,应该没发生什么变故……但不安的感觉却并未消失,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迹象。
      这份不安在收到那张核心意思是“好友申请”的纸条后得到了验证,他久未落笔,说不上是失落更多还是怅惘更盛。他想起之前反驳何羽晗的话,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妄想了。
      卷子还是近乎空白的,他连忙动笔,在赶进度,更是在转移注意力。可思绪混乱,知识点混在一起,没来得及辨认真切,便被浮出的画面压下去。一桩桩一件件,一帧帧一幕幕,忘不掉,也抓不住。
      还没等他安抚好躁动的心给出一个得体的答复,下课铃已响,平日里吵嚷混乱的教室被班主任一声喝住,她坐在教室后方发号施令,威严而不容置喙:“小组之间换下坐,现在就动。另外,王轩阳组和郝程里组换个位置。”
      安若梦的情绪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不可置信地向后望去,并没有成功对视以表达自己的震惊与不解。王轩阳并没转头,风雨已至,他余光见到了安若梦的惊诧与班主任的淡漠,竟在层层压抑中短暂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正面对峙,他也想不到冲动单纯的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他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一次,她没有主动挑起话题,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失去了展开对话的能力。好像唯有沉默,才能平稳度过此次风雨。
      这算沉稳还是世故?这算胆怯还是成熟?他见到那张还没来得及回复的纸条,一时间怅惘又茫然。
      所以,如果环境不许,如果老师不允,如果爱人无意……王轩阳想,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当然会被勇敢无畏天真纯粹的她吸引,在情愫加持上,同样被她影响,也想放肆一场,到底还是,如梦荒唐。
      她只想做朋友的话,那就做朋友吧。长久以来早已习惯克制,如今无非回到从前的生活方式,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好的。

      惊鸿一面的美好为什么会走向这样的结局呢……初尝情味后的两年里,王轩阳陆续读了些关于爱情的故事,发现确实有太多的感情,始于痴恋,终究辜负。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天,王轩阳正整理书架,指尖划过一本本初中时读过的书,任回忆在脑海中翻涌。忽而,他目光停住,书脊上赫然写着《悲惨世界》。曾经的点点滴滴在此时找到了依托,纷繁着汇聚,一桩桩一件件,那年忽略的细节,终于清晰,豁然开朗,又怅然若失。少年的他,只记得塞林格曾说过,“爱是想触碰却缩回的手”。却忘了,“真爱的第一个表现,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勇气。”
      他或许曾尝试改变,可一步步迈出得犹豫而缓慢,太多考量,患得患失,顾此失彼,来不及走到终点。终究,是他的胆怯、退缩、懦弱和不主动,再加上一点刚愎自用,将那青涩却炽烈的情愫葬送。可惜,当局者迷凭谁问,恍悟已非剧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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