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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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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敖昕重新回到观礼区域时,在座的神仙们正聚神齐望梧桐神树方向的仪式,多数眼中微露赞叹,并未对他这样一个小孩投注太多精力。敖昕不免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默默揭过这些情绪,也将目光投向那处地方。
这时的仪式正进行到后半阶段,巨大的凤凰原身已在洪焰中燃尽,重生的小凤扑腾着从叶灰中升起,状不似飞,笨拙得紧。而后当终于挣扎到了梧桐树由下往上的第一束分枝上时,小鸟停下来,脑袋贴向树木主干,身上渐渐又隐约融升起一片火色,红影晃荡间让远观的人难辨真实,最终颜色散去,唯余一墨发雪肌的少年卧于梧桐枝上,长发披身望不清楚神色面容,只得见侧面与梧桐树亲密地肌肤相容。
那方变化奇妙,这边也赞声连连——年岁已过五千的凤族之王涅槃景象果然与以往皆不相同。
他们倒是把这涅槃当戏法一样看待,敖昕忍不住继续平静着表面内心讽刺。
龙太子年幼早熟,懂得神仙们确实许多不堪,然这时倒有些偏颇了。这些个由人界飞升而来的神仙中少有经年逾万的,纵是在仙界地位崇高、摆着姿态的,此次也不得不真心为这奇景叹服。
而敖昕所以有些控制不住脾气的症结到底在哪呢?其实也不难说通,这条年岁不大的小龙刚刚隐隐有些找到了所谓想要的、所谓追求的东西,这时见到凤凰在空中与那梧桐树的亲密姿态,难免心中不顺。不顺总要有发泄口,心中暗讽当属孩子脾性而已,做不得什么断定其脾性品格的根据。
“昕儿,过来。”
敖昕正情绪不稳间,忽闻父王之声,强压下心中不满,乖顺过去应声:“父王。”
敖封微笑,眼有柔意:“昕儿,这位是你凤族的长辈,不折算年纪,只唤一声凤陵叔叔便是。”
敖昕这才注意抬头到父王身边的人。那是一位气质高贵身着红衣的青年,望上去年纪要比自家父亲小。但凤族人不至死期便会涅槃不休,虽算不得永生不死,却也是青春常驻,外表往往推断不出真实年纪。不过既然父王都开口了,敖昕也不多计较,直接道:“凤陵叔叔,小侄敖昕有礼了。”
敖昕的年岁还只是条小龙,童声软柔,尽管他开口并不故作娇态,却严肃得有些可爱,引得这位凤陵不那么礼貌地伸手摸摸敖昕的头,又转而与敖封笑道:“你儿子倒是与你有些相像,龙族一门双木头。”
敖封保持笑意,但并不答话。
敖昕倒是有些不耐,这人忒无礼了,于是开口讥讽:“也不知凤陵叔叔的儿子是否也与您相类,若真相类,那倒是凤族一门双冒失了。”
话一出口,敖昕也有些愣了,他一贯是克己的,于是忐忑地望向父王,却见敖封笑意不减反增:“昕儿答得好。”
“喂喂,敖封你这是教坏孩子呢!昕儿听我讲,你那父王无趣至极,想必龙宫里也都是刻板和规矩,你要不要直接来我们凤族耍?咱们这里最讲究的便是自在。”本来出场气质高贵的青年这时有些炸了,急急诱拐着。
敖封这次直接开口拦住敖昕的回答:“此事再议吧。”
敖昕了然一笑,不再开口。
这时候涅槃仪式早已结束,神仙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凤凰山,敖封又带着其子敖昕见了凤族其余的几位长者后,决定暂时滞留于此,做客并议事。
所谓议事,敖昕也是明了的,刚刚凤陵言语之间已经透出了些意思,后面的几位长者虽性有不同,却一直明示暗示地提出了龙凤结姻的想法。凤族急切,敖封却没乱阵脚。实际上就连敖昕对自家父王的态度也摸不甚清,从前龙族大臣议论此事的时候他从未明确表态,这次倒是有些积极地带着自己来了凤凰山,但结果还是朦朦胧胧的。
果然一切还有待商议吗?敖昕有些庆幸,随后他便决定天色一晚便去看望白日见到的那棵梧桐树,当然是瞒着众人行动。
凤凰灵山上果是自在的,傍晚时候敖昕出了凤族安排的住所,循着白日的记忆准确朝梧桐树而去。
路程是有些远的,梧桐正处在圣山顶,凤族居住地则集中在山腰处,不过这些距离敖昕并不在意,他一路缓行,并未见许多人烟,走得自在而惬意。
傍晚的圣山上景色与白日不大相同,灵气愈发浓郁地散布在空气中,有些地方甚至结成了实体的雾气,朦朦白烟在晚间的山林中袅袅荡荡,不见鬼魅。
待敖昕终于到了梧桐树处,金乌已隐。敖昕借助初升的月亮清澈的白光勉勉强强将梧桐树看了个三分真切。
这棵白日里让敖昕莫名震动的万年梧桐已经退却了凤凰涅槃时候全然外方的气势,灵气也归拢其内,月色摇曳下不那么耀眼,叶影婆娑中却独立绝尘。
敖昕略微靠近树的主干,他的心中面上忽然在这一刻有了些紧张,曾经百般练习的沉稳,下定决心来近看的坚定,在真正面对时却显出近乡情怯的羞涩无措。最终敖昕舒了口气,更将脚步挪向前,直至他可以如白天那只凤凰一般把脸和身体整个贴上树干。他这时才有了点孩子的模样,那样不安带着渴望的微妙感觉第一次在龙太子的生命中蔓延发酵。敖昕暗自承认,这样的随心而动感觉还不错。
在这样静谧舒适氛围中,敖昕不知呆了多久,似乎毫无倦意也不厌烦这份单调,然而忽然生出的变故仍是打断了他的独处享受——梧桐树那粗壮的主干上隐隐开始泄露出光点,渐渐光点融汇成光带,光河,遍布了由下而上的处处分枝、片片绿叶,随即荧光闪烁旋转起来,厚重的灵气混杂其中,猛烈的气流将敖昕推到一旁,他只能愣愣望着眼前的奇观。这是常态,抑或是突变?
显然是突变,万年梧桐圣树的异常光芒引起了凤族注意,敖昕已经能听到由远及近的清越凤鸣了,怔怔无措间,梧桐树的光河忽的又集成团,如实质浓密的光亮瞬间将敖昕卷起,迅速移动然后隐没在夜晚墨色的树林中。
这厢敖昕只觉得眼前骤然变亮,又骤然黯淡,意识有些朦胧,待他重新睁开眼清醒过来,早已不在那梧桐树下了,而是身处密林最深处、山峦陡峭边,眼前却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青年,屈膝半跪,神色淡然又莫测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敖昕直接开口,但并不指望这个奇怪的人回答自己。他大约已经推测出就是这人将自己带到此间,方才已经不询问自己意见,现在也断不可能多说什么。不过,敖昕总是觉得有些怪异,眼前青年的气息隐隐给了他熟悉之感。
青年果不答话,只用深邃的眼睛将敖昕全身扫了一遍,微微歪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尔后抬手按住敖昕的头。
这样被钳制住,敖昕感到异常不适与屈辱,狠狠偏头甩开青年的手,将灵力着于眼部仔细看向青年,不漏丝毫,企图顺着那份熟悉感得到一个合理的猜测。
于是夜晚的阴影中,敖昕终是看清了这人的模样——算不得是极为俊美,但已是很优秀的容貌了,轮廓偏深,眼狭唇薄,气质沉稳,却辨不出沉稳之下究竟是温和还是锐利。
“你究竟是谁?”敖昕有点不带期待,青年的样貌没有什么明显的种族特征,也并不让自己觉得相熟,只是一点气息上的东西太难说清楚了。
青年这次没有彻底无视敖昕的问题,但也没有开口给出准确的答案,只是移开一直投注在敖昕身上的目光,起身远望。
敖昕隐隐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提示,于是也顺着这人的眼神望过去,那远处山树交错,却只有一样明显的便是梧桐树。
梧桐树!敖昕恍然,他不禁朝青年看过去,有些摸不准,却似乎有些明了:“你是梧桐?”
这句话敖昕说的不在意,语气平淡至极,却意外引得青年猛地转头,眼中锐光放射。
敖昕终是确定了这青年与那梧桐的关系,也并不怕这人对自己不利,他隐约觉得,这眼光中的刀子并不对自己,只有那一份掩埋极深的复杂是对自身的。
这种莫名的感触让敖昕心情有些压抑,不可掌控的东西忽然变多了,他于是故作平静道:“原是万年古木,缘何今日成人。”
然而这次梧桐树化成的人没有给敖昕更多反应,只是继续沉默地望了他一阵,眼神晦涩,后又一阵光芒,敖昕恍惚间便不见了梧桐的踪影。
敖昕咬唇,心下不甘又无可奈何,只得在茫茫夜色中探得一路,折回凤族的聚居地,而当他回到住所,敖封已在门内静坐片刻了。
敖昕一惊,面上没动声色:“父王。”
敖封应了,执起木桌上的瓷杯,浅抿一口茶:“昕儿,明日我们便离开。”
见父亲没有追问自己深夜归来的事实,敖昕略微松口气:“那我们与凤族所议之事?”
敖封这才正眼望向自己的儿子,唇边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昕儿自随心便可,有父王在此。”
敖昕震动——他一向以龙宫继任者的身份要求自我,克制压抑,与父王虽亲善也不逾矩,这是第一次有人向自己说自可随心而为!
“昕儿?”
敖昕回神,展颜一笑:“好的,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