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你为王》银色蝴蝶结

41、凭什么

　　民安和民乐没有完全装扮起来，她们只是在额头中心描了一个简单的花钿，头发样式并未更改，元纪萱也被她们硬按着画了一个花钿，完全大变样的是官凤仪和海棠。

　　两人原本的发髻换成了圆髻，额头是精细绝美的大片花钿，海棠的发髻上别了一簇红色的海棠花，小巧的花朵和绿叶攒成一团，明明是许多的红绿色聚在一起，但一点儿也不显俗气，反倒是温柔俊雅，别有一番韵味。

　　官凤仪额间的花钿还点缀了金箔在其中，看起来华贵耀眼，别致绝伦。她原本发髻上的发簪步摇，耳朵上的耳环，项圈等繁多的装饰品都被通通摘去，换成一簇鲜活、娇艳明丽的金色鸢尾花，精简而华贵，清丽且动人。

　　七嘴八舌的夸赞声持续了很久。

　　凡尘泥身处其中但置若罔闻，他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其他的人，眼里只有官风仪。

　　心跳的咚咚声一下接一下，强劲有力，厚重沉闷，敲得他心绪不稳，根本不受控制地，将所有注意力都给到同一个人，眼神像长了根一样，不动分毫。

　　等一行人终于出门，走到长安街时，整条街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马车都没法行进。

　　民安民乐四人前前后后将他们的公主殿下和海棠环环围护住，旁人根本碰不到她们两人，连元纪萱都插不进去，只能跟在后头不远不近处，时刻注意周遭情况保护他们。

　　凡尘泥一个人走在最后面，石榴如今不方便在外头露面，特别今日人很多，若是被凡家的人发现很不安全，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待在金玉阁内，石磊陪着堂哥，便也没有出来赏花灯。

　　人多热闹，加上民乐对所有的东西都极感兴趣，所以大家挪动得很慢，路过每个小摊贩都要凑上去瞧上一瞧，没一会呢，民富和民强手里就拎了不少采买的小玩意。

　　未出门前就说好的，逛完一整条街长安街，然后就去护城河边放花灯，凡尘泥随着他们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就是莫名其妙想跟着，看一行人在民乐的央求下停在冰糖葫芦摊前。

　　官凤仪侧身站着，脸上是清浅温柔的笑意，她的眼睛很像官晏清，坚毅明亮，不是海棠那种上扬妩媚的丹凤眼，而是轮廓分明，庄重富贵的杏眼，看起来有种深邃大气的超凡脱俗之感。

　　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阿婆，热情招呼他们，久经沧桑后布满浑浊的眼睛扫过每个人，而后停在了笑意盎然的官凤仪身上，原本佝偻的腰又弯了几分，面色逐渐恭谨。

　　官凤仪就是这样的。

　　她不会吸引你让你着迷而想要靠近她，但会让你不由自主低下头颅俯首于她。

　　凡尘泥不知不觉回忆起从前的事来。

　　六岁那年进宫，官凤仪明媚张扬，气势如虹，呵斥住了将他推进水里胆大包天的凡无畏；十六岁这年进宫，官凤仪端庄威严，鸾姿凤态，严惩了又想将他推进水里出言不逊的凡无畏。

　　成为伴读前，他处处躲避，内心厌恶不屑，认准了官凤仪贪得无厌是想要他的命；成为伴读后，他一日日改变自己的片面认知，发自内心地欣赏和钦佩官凤仪保国安民的决心和魄力。

　　几个月前他在想要复仇，要惩治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而后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几个月后，他看着胸怀天下，宽厚仁义的官凤仪，下意识生出了她更值得活下去的念头。

　　思绪繁多复杂，凡尘泥脸上蕴着看向官凤仪时不自觉的笑意，清朗俊逸，眼睛里却是剪不断理不清的似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冰冷凌冽。

　　他意识到自己在挣扎，在试图做出一个决定，但他不知道具体内容，不知道他纠结着想要明确的到底是什么。

　　“喂”

　　挨得很近的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凡尘泥转身回头，脸上的笑意随着动作顷刻间散去，消失得没留下一丝痕迹，许是在官凤仪身边呆久了，他冷着脸不笑时，竟能让人觉出点严肃威仪的上位者姿态，还有些吓人。

　　郑紫烟将他脸上神色的变化瞧得一清二楚。

　　她是礼部尚书郑虎的嫡女，金尊玉贵长大，身边的人永远都是笑脸相迎，变着法的哄她开心，凡尘泥倒好，还没看清人呢，脸上的笑就没了。

　　换成别人，郑紫烟早就生气了，非但再也不会给这人好脸色看，说不定还要狠狠教训上一顿，心里才会解气。但这人是凡尘泥，郑紫烟一早就看中选好的人，她自己上赶着来的，便也只好忍下这口气。

　　对视几息，凡尘泥见她脸上情绪变了几番，但迟迟没开口，扭头就要走，转身到一半，又被扯着衣袖喊住。

　　“你等等，我还没说话呢你就要走……”

　　他又转过身来，顺势扯开了郑紫烟攥在手里的一截衣料，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清冷，“凡某自以为每次都说得很清楚了，我身份低微原本也不认识郑小姐，更没有想要高攀的心思。”

　　次次都是这几句，郑紫烟都听腻了。

　　她不厌其烦地好脾气道：“我知道你被凡家赶出来了，我不介意呀，我看中的是你的学识才华，又不是身份地位。更何况，你如今是人人追捧的太师保，也不用自轻自贱。”

　　刚才回头的那一瞬，凡尘泥瞥见官凤仪她们已经买完糖葫芦继续朝前走了，郑紫烟这架势，身边一溜烟的小厮，他现在一时半会也甩不开她，干脆就此机会好好讲清楚，省得她一次次纠缠自己。

　　这些年，时不时就要来上这么一遭，他早就非常厌烦了，没想到这个郑家的嫡女却是十分有毅力，偏逮着他这个人人厌弃的庶子不松手。

　　凡尘泥环顾四周，都是人，根本没有可以停下来讲清楚的地方，郑紫烟带着一群婢女小厮站在路中央，更是将后头行进的人群堵得死死的。

　　不过也没人敢催促，只能挤着排队从旁边的缝隙处往前挪。

　　郑紫烟看他的动作，忽然明白他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跟自己好好谈，这个念头一出来，她立马开心起来，凡尘泥终于开窍了。

　　这样才对嘛。

　　她立刻指了指不远处的游船，欣喜道：“去那吧，我早早就订好了的。”

　　凡尘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官凤仪，随后提步朝停船的岸边走去，快点说完，兴许还能赶上她们去护城河放花灯。

　　郑紫烟连忙跟在他后面朝游船走去，走了两步似想到什么，回头望了望凡尘泥方才看的方向，但没看到什么不一样，整条街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不挨近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她又迅速回过头继续跟上。

　　到了船上，两人临窗并排坐下，郑紫烟见凡尘泥似很好奇地看向窗外，随即笑着跟他解释道：“那窗户做得很是别致，能清楚看到岸上的行人景物，但岸上的人却看不见里头。”

　　凡尘泥没应声，船忽然晃动起来，窗外的景物动起来，他倏地偏头问道：“怎么走起来了？”

　　郑紫烟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且夸张，上了游船不走要干嘛，停在那里观赏吗？转念一想，他处境艰难，兴许从未坐过游船，不懂呢。

　　于是她还耐心应声回道：“游船本就是要走的呀，一边走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色，最后会停在护城河边上——”

　　原本都已经起身，想要去外头叫停船夫的凡尘泥，闻言又坐了回来，端直身体，摆弄好衣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顿了顿，他沉声开口：“那便说说吧。”

　　“郑小姐为何偏揪着凡某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意欲何为呢？”

　　郑紫烟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凡尘泥像是没长耳朵没记性，明明这么聪明强干的一个人，偏偏这事记不住，但既然今日他终于愿意好好谈谈，她便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我想嫁给你。”

　　郑紫烟神色如常地说出这句话，并没有任何难为情，坦荡自然到像是在说天气很好，景色不错。凡尘泥也没什么表情，默不作声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喜欢聪明人，小时候进宫我就看出来了，你很聪明，后来虽然处处藏拙，但也逃不脱我的眼睛。”郑紫烟自以为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谁有几斤几两，她能分辨得出来。

　　“我父亲是礼部尚书，位高权重卓识远见，郑家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他努力经营的结果。”说到父亲郑虎，郑紫烟是难掩的钦佩和仰慕。

　　而后说到母亲张静和兄长郑蓝波时，语气急转直下，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轻视和鄙夷。

　　“但我的母亲出身平凡软弱愚笨，兄长身为嫡长子却平庸无能，我偏偏是个女儿身，郑家后继无人，父亲毕生的心血和谋划就会付诸东流。”

　　说到这，郑紫烟很是不甘心，有些咬牙切齿，若不是母亲和兄长无用，她何须有这般思虑，安安稳稳躺着做金尊玉贵的尚书府嫡女就是了。

　　但父亲总会老去，她不能不多想，她要为将来谋划，找个聪明能干之人嫁了，而后一步步接手父亲的职权，那郑家的尊荣权势就还能保得住。

　　她物色了很久，最后选中了才干出众的凡尘泥，虽是个庶子不大相配，但这样也好，她低嫁无权无势的凡尘泥，更便于拿捏他，让他专心替郑家做事。

　　郑紫烟目光灼灼看向凡尘泥，再次说出那句话，比方才更加激动道：“所以我要嫁给你，凭借着你我的学识才干，定能守住郑家将来的前途富贵。”

　　凡尘泥嘴角微扬，看起来像是在笑，实则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这其实是满含玩味的不屑讽刺，声音里也带上了点笑意，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不中听。

　　“可我凭什么要娶你呢？”

　　“又为何一定要替你守住郑家的权势富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