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还有位贬谪探花郎 ...

  •   “娘子戏可看够了?”李崧一眼便见到了立于阶上的奚九酒。

      柳叶眉,桃花眼,琼鼻樱唇,貌美如花。

      内罩红裙,外拢宽袍,云鬟雾鬓,与长安街市上当垆卖酒的当家娘子一般的爽利精干,却不知为何,似有慵惰懒散之气。

      逢人未语三分笑,见谁皆似一片心。

      她笑一笑,李崧便如坠云端,生不出气来了。

      “攒竹,再取一壶竹叶青来。”奚九酒最擅长应付男人,尤其是李崧这种性格简单爱好明确,过往人生经历尽被其掌握的男人,手到擒来,“郎君且尝尝,我这竹叶青,与淮左的相比又如何?”

      李崧既然能为了酒帮奚九酒喝退醉汉,更能为一坛酒消气。

      尤其是这般醇厚清澈的酒水,便是在陇右族中也甚少能得,更别说是在这穷山恶水的岭南。

      “好酒!”

      “多谢郎君认可,再饮一盏吧。”奚九酒又为他倒了一碗。

      李崧原本就喝了不少,加上奚九酒这里的酒水虽然醇厚香甜,入口不辣,却后劲极足最是醉人。

      奚九酒三言两语以撩拨便被勾动心中痛事,趴在桌上低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皆非我所愿,为何要因此辱我?”

      奚九酒心中一哂,好一个没挨过世事艰难的公子哥。

      为何要因容貌而辱你?

      自然是因为你弱,身怀宝器而无锋刃,入虎穴而无戒备,满场皆大佬,就你是菜鸡,不欺负你欺负谁?

      你以为欺负你只是一张脸?

      以你陇右李氏的宗门,护一张脸倒是够了,可谁叫你还有当世魁首的才名,是长安街市上闻名遐迩的大诗人,便是奚九酒昔日在洛阳时,也听过他的诗。

      有如此的声望,还有出将入相的野心,一篇《盐铁论》得天子夸赞,也让世家们暗中恨得咬牙切齿。

      可这般烈火烹油的人,却无为官做宰的圆滑机锋,反而一身狂傲狷介。

      有才德而无城府,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好大的名头却外强中干,一碰即溃。

      她不过略施小计,不就把你弄到岭南来喝酒买醉了吗?

      可你虽然被贬官至此,却依旧身担县尉之责,番禺县九万百姓公道俱系你一人之身,若是天天趴这喝酒,他们又要到哪里去寻青天?

      奚九酒不介意多一个酒鬼,却不想少一个好官。

      李崧或许可以是个好官,那便试着开解开解吧,区区男人而已,她能把他弄得颓废,也能让他振作。

      “李郎君可知,毁掉一个男子声名功绩最容易的方式是什么?”

      李崧撑着朦胧的醉眼:“是什么?”

      “把他变成女人。”

      李崧面露茫然:“这如何能变?”

      “龙阳君是出身显赫的俊杰,一手剑术举魏国上下而无出其右,出使邦交亦有苏秦张仪之才,他辅佐两代君王,便是始皇统一六国这般大势所趋亦是全身而退。这等出身高贵,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的辅国相才,如今留以后人,又是何等遐想?”

      不用奚九酒说,李崧自己就有了结论:“龙阳泣鱼,分桃断袖。”

      “就因君王宠幸,与之相提并论的并非同期后世之俊杰,甚至不是把持朝政搅弄风云的权臣,而是弥子瑕、董贤这等幸进嬖佞。”

      李崧如遭雷击,喃喃着,不知是说给奚九酒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要予人雌伏之遐思,便只剩下狐惑媚上之名,便是千秋功业,亦被冲淡于青史人心。”

      奚九酒又在倒酒:“女子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处境,一种千百年来潜移默化之下,与雌伏绮念,与风月艳史,与无能谄媚绑定的弱势者的处境,一旦沾染上了,莫说此生不得脱,便是史书丹笔,也难留善言。”

      李崧脸色大变,摔了杯子:“竖子其心可诛!”

      奚九酒掩面避开飞溅的酒水,我说破了你才知道我在诛心,你这心还真的被我诛,你才其心可猪,好笨一头猪。

      听这语气,这傻子不会还没听出来有幕后黑手在推波助澜吧?

      奚九酒给他换了个酒盏试探:“想来郎君也未曾予他好过。”

      “那是,这般污言秽语的口舌想来也是无用,在下撕了他的嘴,他颜面受损,他此生再难入仕。”李崧面皮松弛些许,“圣上责怪我下手太重,方才流放我到这岭南来。”

      还真没听出来,就你这脑子啊,还是远离两都,安全些。

      奚九酒顿时熄了鼓舞他重整旗鼓的心思,他能帮治下百姓做些实事就不错了。

      “依我看,郎君这应对,倒不能说错。”奚九酒一脸诚恳,“少年人气盛,又是郎君这般英武儿郎,一时义气也是常事。关键在于,郎君虽行为过激,却也证明并非那等柔弱雌伏之辈,便摆脱了最危险之处境,利大于弊呢。”

      反正她当初得的命令也只是把你弄出朝野中心,只是政敌而非仇敌,有个污点远离朝局,奚九酒就没有继续下手,李崧这般鲁莽行事倒是真的给自己绝了后患。

      “谢娘子吉言。”李崧很是受用,顿觉得事情也没到最糟。

      毕竟贬黜是暂时的,总比被传成断袖之癖遗臭万年的好。

      清醒了头脑,却发现了珍宝,这奚娘子极有智慧,说话又好听,长的又好看,超喜欢这里的:“那依娘子看,在下又当如何化解呢?”

      奚九酒不答反问:“兰陵王也是容貌昳丽,为何城下卸甲只有佳话,而无这般困扰?”

      “自是因为兰陵王战功彪炳,何人敢嚼舌?是怕军队刀锋不利……”李崧说道此处忽然收声,惊觉,“娘子是说入军伍?我族不入军伍久矣,唯恐树大招风。”

      你想哪里去了?

      “捕风捉影者多为欺软怕硬之辈,畏惧兰陵王军威罢了。郎君本就文武双全,身形颀长,便是练得再雄壮些,也不过更添了些威武。”

      要想摆脱貌美的流言蜚语带来的困境,除了把自己折腾成乞丐,还能把自己练成壮汉。

      李崧世家出身,洁癖也如娘胎里带的,这一身邋遢他也是难以忍受,不过自暴自弃罢了。如今有别的解决办法,他当然更愿意选择新形象,毕竟阳刚剽烈,原也是当世欣赏的美男子。

      “多谢娘子指点。”

      奚九酒却话锋一转:“其实上述种种,皆为下策。”

      “娘子还有上策?”

      “雌伏二字,全凭听众臆想,为何这等流言独困龙阳君、弥子瑕,而魏王汉帝丝毫无损威严?”奚九酒一手指天,“做那位高者,权重者,威重者,便是他人如何遐想,便也无损了。”

      这话正搔到李崧痒处,顿生知己之感,平生再无他人这般懂他!

      “只可惜,我被贬谪至此,便是满腔抱负,也无计可施啊!”

      “郎君这般说话,我便不同意了。”奚九酒正色道,“郎君在岭南依旧是官身,依旧有实职,如何不能有一番作为?古有圣贤,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何人不是先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便是当朝红人,大理寺那位沧海遗珠狄寺丞,也是明经出身,十年法曹,精于刑案方才一举成名天下知的。

      郎君如今不过官职稍稍卑微了些,未劳筋骨,未饿体肤,如何能自暴自弃?若是能好生经营,未尝不能做第二个‘斗南一人’!”

      奚九酒一番话给他鼓足了士气,当即便兴冲冲得要返回衙门悬梁刺股效法狄公:“今日听奚娘子一言,惟高茅塞顿开,娘子真乃惟高知己!”

      李崧,字惟高。

      攒竹等到奚九酒回转,立刻抱拳拱手:“娘子功力不减当年,三言两语便让人将娘子引为知己,佩服佩服。”

      奚九酒抬着下巴傲娇:“唯手熟尔。”

      攒竹想想李崧的容貌,颇为失望:“这就是京中的玉面探花啊?也不怎么样嘛?洛阳传的那般夸张,容貌绝世,才气纵横,直如神仙中人。”

      奚九酒嗤之以鼻:“容貌一事你还不了解啊?三分天赋,七分打理,昔日他在京中,百年世家养出来的儿郎,环佩琳琅样样妥帖,衣裳鬓发不染俗尘,面若冠玉身有暗香,自然便如神仙中人。现在他蓬头垢面,浑身酒臭,能有这般,已经是老天偏爱,天赋异禀了。”

      攒竹很好奇:“他既然受困于容貌,为何狠不下心来一刀?”

      “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姿容姣美固然麻烦,可面容有损却是决计不能为官的。他心有安邦志,如何愿意放弃仕途?之前日日来饮酒不过心中颓丧,你且看着,日后可没来得这般勤快了。”

      奚九酒一语成谶,李崧之后再到九馆的次数就少了,她们也一日日得看着李崧肤色渐黑,连衣裳也逐渐被撑起。

      “他是真的要把自己练成‘伟丈夫’啊?”攒竹端着盘梅脯进来,见室内水汽氤氲便知奚九酒方才又沐浴了,此刻散了长发在熏笼上烘干,“九酒,他今日来神色不比寻常,所为何事?”

      “我之前劝他,他是被任命为少府,又不是被流放于此,何必坐困愁城,也可有一番作为,他兴冲冲得去看卷宗要断案子,然后就碰壁了?”奚九酒空不出手来便直接张嘴,“啊——”

      攒竹信手捻了一枚塞进她嘴里:“他不会啊?”

      “他以前哪学过这个?只会清谈,不通实干,若是让他登了高位,未必是好事。”奚九酒丁香小舌一卷,擦过攒竹手指便将梅脯卷入口中,两腮一鼓一鼓,话音都含糊了,“这个梅脯好吃。”

      “那怎么没来找你哭呢?”攒竹也捻起一颗,指上湿热被糖渍覆盖,接着被一同送入口中,“你喜欢便好。”

      “倒也没这般脆弱。”奚九酒觉得攒竹好像对李崧有意见,“我跟他说,岭南山清水秀,自有风华,他难得来一趟,不见识一番物华天宝岂不浪费?至于刑狱断案一事,万变不离其宗,多看看民间疾苦,自然便有想法,他这是要出发了。”

      攒竹顿时开颜:“那不是有两月回不来?”

      奚九酒咽下梅脯:“你不喜欢他?不怕他不在,又有人来闹事?”

      攒竹嗤之以鼻,又给奚九酒口中送了一枚梅脯:“那些人怕的是一个李崧吗?他们怕的是满屋子白衣卿相,九馆往来无白丁,随便哪位酒客都够他们喝一壶。再来装疯,闹事那位就不怕血溅五步吗?”

      奚九酒又被塞了满口甜津,头蹭在攒竹肩上笑嘻嘻看她:“你这么聪明,要不你来当娘子吧?”

      “还是你当娘子,不然我怕我时时顾你起居,怕不是立刻就露馅了。”攒竹擦了手去摸她的发,见她只剩发梢微潮,便取了衣裳让她换上。

      奚九酒不再玩笑:“醉仙居一向与明府往来甚密,那是一方父母,他既然能搭上这等关系,怎么会轻易收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个李崧可镇不住他们。

      不过都是求财,不必尽入彀中,如今威已立,他们不敢轻辱,便给条活路吧,寻个契机,允人带酒来饮,一应琴棋书画节目照旧收费即可。”

      “叩叩。”楼中仆役来通传,“二位娘子,有将校登门,说是广州都督府有令。”

      “广州都督府?”两人对视一眼,攒竹看奚九酒鬓发未挽,“我这便下去。”

      “你稍事安抚,我这便来。”奚九酒急忙取了发钗挽发。

      将校是个年过三旬的中年汉子,腰跨横刀,一见来了主事的,立时张开一张公文:“如今关中大旱,唯恐秋收不利酿成灾荒,为平度灾年免生祸患,使君有令,岭南道内购买米粮均须登记,每人每日限购一斛,粮价以常平仓为准!民间若是加价私售,以囤积居奇论处,斩立决!”

      攒竹当即便炸了:“不让我们购米粮,我们如何酿酒?!”

      “噌!”和将校拔刀时刀锋与刀鞘摩擦一同响起的,是奚九酒的厉喝,“住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还有位贬谪探花郎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