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岭南来了位酒娘子 ...

  •   大唐仪凤八年,岭南,广州府。

      日上中天,西市已是车水马龙,可最繁华之地最显眼三层高楼,却门扉禁闭,连酒幌都懒懒卷在杆上。

      “砰”地一声酒幌垂落,“九馆”二字鲜亮夺目,美酒醇香自逐渐展开的门扉中飘出,街市人群顿如水沸扬波,群鲤觅食,鱼贯涌入。

      “娘子,娘子。”酒馆三楼,攒竹把门拍得“啪啪”响,见里面还没动静,一声厉喝,“奚九酒!”

      奚九酒突然被叫全名如同中了术法,从床上弹出一把拉开房门:“何事!”

      攒竹假模假样得恭喜:“盖九馆的钱已经挣回来了,日后便都是纯利了。”

      奚九酒看看面前圆眼鹅蛋脸的温柔面孔,觉得这人的心肠大抵是黑的,看不得她清闲。

      顿时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她肩上一趴,鼓着嘴往她耳后吹气:“昨夜盘账时不是已算到了吗?就为这把我叫起来?”

      攒竹打开窗让阳光晒进来:“日上三竿了。”

      奚九酒埋首在她颈窝避开炽热的阳光:“所以呢?”

      “咱们都在开门营业辛苦赚钱,看你一个人睡懒觉我心里不舒服。”

      她就知道!

      奚九酒重重得抚了抚胸口:“你就是存心气我……唔!”

      一缕酸甜被塞进嘴里:“吃颗蜜饯,顺顺气。”

      梅脯晶莹剔透,琥珀生光,望之生津。

      “还气吗?”

      “唔~”奚九酒拧着眉头哼出浓重的鼻音:“酸!”

      “帮你清醒清醒。”

      奚九酒酸的眼泪汪汪:“就不能多放点糖吗?”

      “贵。”

      奚九酒嘟嘟囔囔:“又不是吃不起。”

      攒竹把她按在坐榻上:“我滴娘子哎,你莫不是把传闻当真了,真当咱们是带了金山银海出来的?这一分一厘都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今天九馆回本,我们已经不是坐吃山空了,糖还是吃得起的吧。”奚九酒顺着椅子往下滑,下巴搁在手背歪着头看着她,一双眼圆溜溜,湿漉漉,可怜巴巴,俨然雨天一只被淋湿求助的小兽物。

      攒竹扛不住,从奚九酒手上抢走没吃完的半颗梅脯,“我去给你做甜的。”

      这梅脯酸有回甘,口舌生津,奚九酒眼神直勾勾得盯着梅脯:“我还没吃完……我还想吃……”

      “给你。”攒竹只得把那半颗梅脯递回去,就觉得指尖一阵湿热。

      奚九酒一低头将那半颗梅脯含入口中,微翘的眼尾得意,已经吮走她指尖的糖渍:“还是攒竹疼我,真甜。”

      朱唇轻启,香舌半露,攒竹便是同为女子也看的一阵心热。

      “还给你。”攒竹半嗔半闹,将她指间的口水抹在她脸上。

      奚九酒躲不过她的挠,赶紧讨饶,顾左右而言她:“糖咱们自己也能做啊,岭南盛产竹蔗,糖总得比洛阳便宜吧?”

      攒竹擦了手帮奚九酒找衣裳:“长安洛阳两都集大唐之精华,贵是贵些,什么好东西没有?岭南是毒蛇烟瘴的流放之地,糖霜制法并未传来,本地只能榨煮竹蔗汁水制红糖,甜至发苦,残渣难尽,可伺候不起你这张金贵的嘴。”

      “那咱们自己做。”奚九酒穿上艳红的诃子裙,推开红绫交领,“热。”

      “那得用鸡卵,哪能便宜得了?”攒竹给她换一件织纱长襦,“这件凉快。”

      “封泥法便宜啊!”奚九酒披上大袖,这一身红衣染得极正,宛若一团炙热燃烧的火焰,鲜艳,耀眼,映在她娇艳的脸上,便是人面桃花。

      攒竹给她梳头:“咱们来岭南才几日?那可做不出来。”

      奚九酒若有所思,忽的停下手,纤纤玉指执着画眉的炭笔停在墨染般的眉间,眼尾微翘的桃花眼泛着水润波光。

      “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

      攒竹正叹着她的眉目如画,奚九酒却全然没听她在说什么,丹唇轻启,飘出幽微声响,宛如财神下凡泄露天机:“你说,若是在岭南制糖霜售卖……”

      攒竹心中顿时流转过千百道思绪,每一道都泛着铜钱的金灿光芒:“那!就!赚!大!了!!!”

      金钱在望,攒竹不愿磨蹭分毫,抽手就走:“我去订制瓦馏!”

      未束好的长发乌鸦鸦得铺下来,盖了她一脸,镜中美人秒变女鬼。

      “攒竹!”

      奚九酒叫不回那个见财忘色的狠心人儿,只得自己盘起长发,倚在窗边借天光画眉。

      街市喧闹与光中尘埃一同起起伏伏,扑入楼宇,晕开一室人间烟火气。

      可惜糟乱的嘶闹打破了奚九酒的安宁。

      “臭娘们,谁知道用什么手段勾着客人才有这好生意……”一口岭南土话在楼下嘀嘀咕咕,骂奚九酒,骂九馆抢生意。

      呔,哪来的孽障在造谣?

      奚九酒转身就去端脂粉水,她要给他洗洗那脏污的心眼子!

      “哗啦!”

      水声落地,奚九酒看看手里的铜盆,水光潋滟,是谁这么心有灵犀急她之所急?

      一口官话伴着敲杯盏的韵脚响起来:“九馆有九酒,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琴酒雅,棋酒妙,书酒灵动画酒巧,诗清酒烈,花馥茶芬。”

      筷盏落地,碎瓷声脆,似有人拍案而起:“便是没有那醇酒美人奚九酒,这九馆也是样样都好,这才引来三代三馆学士尽聚于此忆两都盛景,揽尽天下文华,再无他处风流。

      你们这些酒楼以往能勉强度日全靠山中无老虎,如今来了真霸王,你们不思进取,反倒怨怪他人有了好去处,不再喝你家那浑浊寡淡味酸无香的涮锅水?”

      奚九酒放下铜盆再回窗边,却还是晚了一步,楼下已经没了那义士身影,唯有两个大族豪奴捂嘴按着一个浑身湿淋淋,身穿棕绸衣,发插碎茶叶的中年富商。

      原来孽障是醉仙居的韩申韩掌柜。

      他家后厨已三月不知肉味,难怪急到跳脚,都干出这等跑九馆门口撒野的蠢事了。

      连路人都在嘲笑他:“那奚娘子一个弱女子,带着两匹马都拉不动的万两白银横渡千里关山,一张名帖换酒榷,一月平地起高楼,这是何等莫测,就凭你也敢来闹事?”

      韩申似是心虚畏怯,已经不再挣扎。

      看来她散的流言布的迷阵还是有效的,能让这些想找茬的忌惮。

      但终归会有人按捺不住来试探的……

      忽然听到楼下一声“哗啦”,碎瓷声响成一片。

      试探这就来了?

      再这么配合我的神机妙算,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孔明在世了呢!

      奚九酒抚了抚衣领鬓角,攒竹不在,得她亲自出马应对,这可是再次震慑闹事者,让他们忌惮她神秘的好机会,得有个镇得住人的开场。

      最后一次确认妆容打扮端庄不失随意,奚九酒才施施然下楼,站在楼梯转角处便停了步。

      这位置她可是揣摩许久的,楼下只能见一片裙角,今日她是红衣,便如见红云停驻,缥缈辉煌,最适合装……装神弄鬼。

      款款站定了,方才落下视线。

      一楼大堂桌案被掀翻,屏风被推到,满堂宾客就看着那两颊潮红的壮汉满地打滚:“这什么……什么酒?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他喝了多少?”

      “他才喝了两盏最廉价的酒,如何就能醉人了?借酒装疯而已。”总管跑堂的关冲刚要去处理就被奚九酒叫住,他是个身形高挑的精瘦汉子,堆着笑时还有几分亲和,神色一冷便满脸凶意:“这分明是来找茬的!娘子,可要我给他好好醒醒酒?他不通武艺,我保证能不留下痕迹。”

      “是来找茬的,不过,光给他醒酒可没用。”

      想想刚刚被按在门口的醉仙居韩掌柜,原来他不光是自己来造谣,带人捣乱试探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既然是开酒馆,就免不了招醉汉。

      九馆做的都是贵人生意,若是仅是因为对方醉酒就粗鲁处置,怕会引得别的客人不满。

      而且用强只能按下这一回,落在幕后主使眼中却是黔驴技穷,显不了她的神秘更不能让人忌惮,得处理的云淡风轻,才能叫人望而生畏。

      奚九酒的眼神刚在满屋宾客身上中放了一圈,关冲已经掣了条哨棒在手上,蠢蠢欲动:“还有别人?娘子放心,我保证打得他们再也不敢登门!”

      “与你说过多少回了,开酒馆和气生财,能智取就别力敌。”奚九酒瞪他一眼,已然成竹在胸。

      九馆常来常往的酒客她都查过根底,不少都能为她所用。

      就你了。

      奚九酒一点门边的桌子上趴着的一人:“给门边那位郎君端一碗照夜白去。”

      那是个青年文士,但胡子拉碴衣着脏污,一派邋遢,年纪容貌全看不清。

      关冲认得,也是老客了,一来便捡着门边最近的桌子一趴,若说他富,可风雅节目他从来不要,只点最纯粹也是最醇厚的“酒”,可若说他贫困,在九馆一喝便是一天的财力绝非穷门小户可支撑。

      只庆幸这人酒品不错,最疯的时候也不过是喊小厮伺候笔墨,从没有如这醉汉摔摔打打的时候。

      “那不是给二楼的雅厢贵客的吗?”

      “是呀,若那位郎君还想喝酒,便请他上二楼。”

      比起一楼大堂这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的热闹,二楼还有一层雅厢,清静,且风雅。

      但风雅是要钱的,要进雅厢,最少二千钱。

      因为有些酒只有雅厢里才喝得到,也并不时时往外招摇,唯有几位常来常往的贵客口口相传,反而更显得神秘和珍贵,也更显得那二千钱的起步价格外值得。

      可就那烂酒鬼也就胜在一个酒品,进的起雅厢吗?

      关冲习惯了听话,端了酒来从那发疯醉汉身边掠过,任醉汉死缠胡闹也未曾摇晃星点,将黑陶碗往酒鬼面前一搁:“贵客请。”

      酒鬼撑起身,露出一张仙姿玉色的芙蓉面,此时颊上两团醉酒酡红,便如仙人谪凡,红尘染面,叫人心痒:“又是你们那些花里胡哨附庸风雅的玩意儿?糊弄糊弄这些离两都已久的流放客或本地的土包子也就罢了,也端来与我现眼?”

      这声音,不就是方才那位仗义直言的义士吗?

      那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到了当面就成了“糊弄人的丢人现眼”?

      奚九酒嘴边浮起一丝笑意,原来你是这样的。

      蓝裙翩跹,暴露主人焦急心绪,攒竹冲到奚九酒面前才刹住脚步,胸脯起伏。

      “瓦馏这么快订好了?”

      “我听说有人来九馆闹事就赶紧回来了!”攒竹见她八风不动也渐渐冷静下来:“你倒是沉得住气。”

      “关冲都已经去了,莫要着急,咱们看戏就好。”

      关冲努力笑得油滑,反而显出几分生涩:“郎君误会,当家娘子请您喝一碗酒水罢了。”

      “只有一碗酒?”

      “只有一碗酒。”

      酒鬼虽有狐疑,却难抵醇酒诱惑:“罢了,总归不会在里面下毒。”

      碗中酒水清亮,散发着纯粹的酒香,那是米粮发酵后的味道,柔和醉人,能勾出本能的渴望。

      “看着倒还不错。”酒鬼端起酒水,一仰脖一饮而尽,本已喝了不少酒的男子顿时双颊潮红,直愣愣半晌,忽然长吐一口气,“好酒!”

      说着又生气:“这般好酒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只拿那些玩意搪塞,莫不是看不上我?”

      关冲叫了声屈:“郎君误会,这照夜白原就是二楼雅厢客人方才提供的佳酿,郎君自打我们九馆开张,除第一日点起了八种酒水,此后每一日只点酒,未曾问过也未曾上过包厢,如何提供?”

      酒鬼知道这酒上的巧合,也知道上酒的用意。

      美酒换他出头弄走那个装醉的醉汉,干不干?

      “这酒上了雅厢便有的喝?”

      “是。”

      “那便走吧!”

      “郎君请。”

      关冲伸手一引,酒鬼直奔楼梯,路过醉汉伸腿一踹:“滚!”

      醉汉演了半场独角戏,正没人搭茬不知怎么往下演呢,平白挨了一脚。

      这一脚力气贼大踹的他趴地一滚,原本的佯怒生气成了真火,可还记得出来前掌柜千叮咛万嘱咐,只寻店家晦气试探一二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招惹客官。

      天知道那是不是被贬谪于此的官员文士,九馆价要的贵,能日日在此厮混的,不是官身未去的昔日豪族,就是贬谪于此的一方父母,砍了他也没出说理去。

      不得不强压怒火:“你是何人?!为何踹人?”

      酒鬼又踹了两脚,醉汉反应不及,满地打滚,只听酒鬼边踹边骂:“踹的便是你这个借醉装疯的泼才!扰人醉梦,拦人路途,来呀,将他扔出去!”

      酒鬼一声喝,门外抢进来两个长随将醉汉压制在地。

      只是这回嘴捂得慢了点,让又惊又怒的假醉汉连声大喝:“你这鼠辈!仗势欺人,可敢留名?!”

      “你这泼才听好,踹你的正是陇右李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李崧?!”

      “玉面探花?”

      人头攒动,客商纷纷挤上前去,要一睹李崧那叫同僚也把持不定,姣若好女的芙蓉面。

      攒竹也是震惊万分,转头看奚九酒:“竟然是他?”

      奚九酒云淡风轻:“就因是他。”

      攒竹间李崧上来,心知不是聊旧事的时候,连忙去给李崧引路,只能在心里千万遍得回忆,盘算,揣摩,最后确定。

      他不知道是奚九酒害他被贬官至此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岭南来了位酒娘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