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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夏至 ...

  •   卯正,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的祁明被余涛喊起来,两人掬了把凉水醒醒神,喝了两大碗粥才去城墙底下。
      一千六百余人,活着的流民和老兵有三百余人,剩下的一千三百余人要在两天内分配好,由各县知县带回去安置。
      最先一批是雾北县的人,尹知县比对着名单,有二十一人的原籍是雾北县,没有老兵。雾北县的衙役扯着脖子高声喊:“雾北县缺一百八十人,不论男女老幼,种田、经商都可。”
      喊了十多遍,才有人陆陆续续到悬挂着雾北县木牌的桌子处走去,向师爷、县丞打听着雾北县的情况。有些人在雾北县问问,就定下来了;有些人问完七个县城,才决定留在哪里;有些人坐在帐篷里吃吃睡睡,反正去哪里都有人安排,也就无所谓了。
      书吏们安置在县城的桌子后面,有人愿意到雾北县,知县也看中了,就由书吏们找出名单。三人为一组,一人翻找原名单,找到后由另一人在名单上写上去处,一人翻出誊抄的名单,找到后交由雾北县书吏。自此完成人员和名单的交接。
      *
      辰时不到,温琳和温秉文在门口等着梁知书,三人一起往店里走去。其他铺子看见温秉文来了,也没问昨天的事。
      到了店里,梁知书试着抬了一块门板,抬不动,自觉站在一旁看着背篓和门板。进店后,她先开口:“阿琳,我饿了,我想吃下街的油饼。”
      温琳应了一声,掏出钱便出去了。
      梁知书让温秉文坐着先练字,她拿着鸡毛掸子擦拭货架。
      有人来买四斗粗面,梁知书记不清价格是十文一斗还是二十文一斗,还是温秉文让他按照以往的价格放下钱,四十文钱放在柜台上,两人才明白价钱。
      梁知书感慨了一句:“你阿姐真厉害,杂货铺那么多东西,她记价格记得清清楚楚。”
      温秉文把钱收进钱匣子,点点头,是的,他阿姐很厉害。
      温琳到下街,与老板娘说了要一个油饼、五个包子,待会来拿。
      到城门的时候有点晚了,布告栏前还有十几个人。温琳挤进去,惹来几声骂声,她充耳不闻,挤到最前面,顺着名单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丁老二、毛大勇、严树生、赵二茂、温虎~~~
      温琳看到温字时,心间一颤,姓温,是大舅吧。一看布告栏:温虎,年二十四,九年前入伍,益县小溪乡人。
      布告上,前七个是老兵,写着名字、年岁、入伍时间和籍贯。益城是四年前改名的,四年之前当兵的,还是依旧称益县,所以布告上是益县某某乡。
      温琳看了五遍,只有温虎姓温。她不死心,挤到流民名单前去看,流民名单有二十六人,一个姓温的都没有,与大舅年岁相当的有三人,但籍贯对不上。
      一个个人挤在布告栏前,不识字,也不耽误他们连蒙带猜。温琳被挤出了布告栏,她看着眼前挤来挤去的人,这些都是盼望亲人归来的啊。
      她准备回去店里,出来时间久了怕温秉文怀疑。
      温琳才转身,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人,她嘴里不住地道:“对不住对不住,老人家,您没事吧。”连忙扶起来,一看,竟是昨天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年纪大了,弓腰驼背,看不到前面的字,也没有力气挤进去,只能一步一步地贴着前面那个人挪。时间久了,喘不上气来,退出来喘口气准备再挤进去。
      被温琳扶起来时,她听声音有点耳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温琳的手腕,问道:“小娘子,你是不是也要进去看名单,你能否帮我看看,我家老头子和大郎二郎在不在里面啊?”
      温琳手腕被抓疼了,她轻声道:“老人家,您别急,您家姓什么,家人叫什么名字?”
      老妇人听着温琳的话,慢慢稳定下来,手依旧没松,只是卸了些力道,喃喃自语道:“我家人?我老头子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旁边看热闹的人,看温琳被拉着,好心提醒一句:“小娘子,你别理她,赵婆子是福养院的洗衣婆子,她神志不清,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现下估摸是犯病了。”
      温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是甩开老妇人,她狠不下心,要是继续站在这里,又不能做些什么。
      温琳在思索,对面的老妇人突然说道:“赵婆子?哦,他姓赵,我想起来了,我家老头子姓赵,所以他们才喊我赵婆子。”接着大声道:“我家老头子是赵三,我家大郎叫大茂,二郎叫二茂。”
      姓赵?二茂?温琳模糊记得,在温虎前一个好像就姓赵,赵二什么来着?
      温琳把老妇人扶到一边,请旁边的人先看着,又挤进去,这次是看到了。温琳极速地看了两遍,默背下来,才来到赵婆子面前,蹲下身问道:“阿婆,您儿子是不是叫赵二茂?”
      赵婆子浑浊的眼里有了一道光,声音颤抖着问道:“小娘子,你,你看到我家二郎的名字了?”
      旁边的人嗤之以鼻,刚才赵婆子就报了姓名,这小娘子骗人也不怕闪了舌头?
      温琳不理会旁边的人,接着说:“赵二茂,年二十二,九年前入伍,益县人。”
      赵婆子满脸泪痕,哭着说:“我家二郎入伍时才十三岁。当时,官爷说,战场上兵丁不够,年满十二岁的都要入伍,不管家中有没有继承香火的,都要去打仗。我那小孙子才五岁,就死在了战乱中。都是老婆子没本事,护不住他啊。”
      旁边的人都是从外地迁来的,他们听着也愤懑不已。“才十二三岁就要上战场?哪个王八羔子制定的政策?”
      “就是,十二三岁才是个半大的少年,文不成武不就的,上战场那不是拿命去填吗?”
      “哎,你们不知道啊,听说益南州原本的知州是前朝皇帝的狗腿子,前朝没兵抗击各路起义军,非让知州出人,知州就来压迫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幸好前朝被推翻了,不然这仗,还得打下去~~”
      温琳转过头,默默擦干眼泪,也不管周边人说些什么,拉起赵婆子便往城门口走。
      她扶着赵婆子,找到城门口的守兵,说明来意:“这位官爷,这位是福养院做工的赵婆子,她家儿子叫赵二茂,是名单上排名第四的人,还请官爷通传一下。”
      守门衙役指着赵婆子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也是来找人的,不认识赵婆子。”守门衙役明白了,这小娘子烂好心,看见了就帮一下,啧,这年头,还有这么好心肠的人啊。
      守门衙役让人到瓮城里休息,出城去找人了。
      守门衙役找到了划为益城的地方。今早,所有人醒了后,州署衙役根据人员多少和距离远近,将城外划为了七个地盘,每个地盘相隔一丈,用绳围起来,有各县衙役守着。准备去往哪个地方的,在相应县城桌子处做好登记,便来划好的地方等着。
      此时,人们都聚在了城门口的大道上,远处还传来雾北县的喊声。现在,这里只有几个看守的衙役、七位老兵和二十六位流民坐在地上。
      守门衙役找到负责的老书吏和霍衙差,低声说了情况,霍衙差走到人群中,问道:“赵二茂,谁叫赵二茂?你认不认识赵二茂。”
      人群后,一个毁了容、独臂的人举起了残存的右手。霍衙差看到了,来到他面前,说:“外面有人来找你,好像是你娘。”
      赵二茂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原先是涓涓细流,后面变成嚎啕大哭,也不在意周围的人怎么看他。一起来的老兵安慰他:“好了好了,有人找,要高兴,这么多年没见了,要收拾出最好的样子去见她。”
      赵二茂擦干泪,随着霍衙差和守门衙役一起往城门口走去。路上,霍衙差还在跟赵二茂交代情况:“真是你阿娘的话,你还要随我们回来登记一下,登记完,我会送你们回到城里住的地方。”
      离城门口还有几丈远,赵二茂就跑了起来,他提着一口气跑到翁城里,看到阴凉处坐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少女明眸皓齿,不认识;老妇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看人是眯着眼睛的,丝毫看不出以前的影子。赵二茂走过去,眼前的阿娘老得他不敢认,轻声唤了句:“阿娘?”
      老妇刚歇的泪,又涌出来了:“可是我的二郎?二茂,我的孩子啊。”
      赵二茂确认了,抱着他垂垂老矣的阿娘痛哭起来。
      温琳让开地方,走到一旁,看见霍衙差来了,与霍衙差见礼。
      霍衙差奇怪,温琳与赵家人是什么关系?怎么会陪着来这里?心里想着,便问出了声。
      温琳哑着声音回道:“我来找人,路上偶遇赵阿婆,刚巧听她说的名字眼熟,就带她过来了。”
      霍衙差又问了几个问题,便让温琳赶紧回去,这里有他们处理。最后委婉的提了句:“温掌柜,以后见到不熟的人,还是不要帮忙了。要帮忙的话,可以找衙差。”
      温琳不懂他的意思,但仍然道:“多谢霍衙差,我记下了。”
      温琳回到杂货铺,看到温秉文趴在柜台上,梁知书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听见声音,嘴先开口:“这位客人,你要买什么东西?”
      看清是温琳后,又折回去瘫着,说道:“小琳,你可真厉害,我们今天早上卖了几趟东西,脑袋都不够用了。”
      温秉文抬头看看他阿姐,又低下头去,累得没力气说话了。
      温琳看着两人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奇道:“你们两这是怎么了?”就卖个米面什么的,应该不至于这么累吧?
      “今早来的都是买面的,原先的半袋面卖完了,秉文去后院和楼上跑了一遭,才找到面袋子,我们两人去楼上搬了一袋面下来,真累啊。”
      温秉文点点头,不想说话。
      温琳笑着说:“现在我回来了,你们可以多休息下。”油纸打开,里面的包子和油饼还冒着热气。
      梁知书闻见香味,挪到柜台旁,把油饼一撕为二,大的那半给了温秉文,将小的那半也一撕为二,递给温琳一块,三人分着吃了块油饼。温琳和梁知书吃了个包子,剩余的三个包子都进了温秉文的肚子,可见实在是累惨了。
      温琳看了天色,现在过去了人多的时辰。其他三个铺子也没有人。她把昨晚煮好的毛豆一分为四,留了份在铺子里,其他三份给三家店铺送去,感谢她们昨天的帮忙,也说了没找到人。许娘子和李嫂子安慰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严婶就在对面,也不好多说什么,拍拍她的手背,聊做安慰。
      中午,温琳问其他两人,想吃什么。
      “阿姐,我想吃你说的臊子面。”
      梁知书家是从北方过来的,臊子面吃腻了,想吃点新鲜的。正在苦恼中午吃什么,便看见街上有人端着簸箕、提着竹篮往一个方向去。
      梁知书第一次见,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怎么都拎着东西往城门口去啊?”
      温琳到街面上走了一圈,回来说:“今天是夏至,她们去城门口送些家乡特色小吃。”
      “阿姐,他们为什么要去城门口送吃的啊?”温秉文不理解。
      “因为这是个习俗。”其余的,温琳就没解释了。益城这么些年,有人回来了,欢欢喜喜团聚;有人哭瞎了眼,到死都等不回亲人。团聚的人,到夏至这一天,会亲手做些家乡的美味,如麦粥、夏至饼、夏至蛋之类的,送去给下街一些还在等亲人的人家,希望把好运带给他们。今年夏至碰上了新民,大部分还是送去城门口,让那些等在布告栏前的人也能过夏至节。
      “夏至呀,冬吃饺子夏吃面,那我要吃凉面。”梁知书高兴地说,还掏出十文钱给温琳:“我还要吃豌豆糕。”
      温琳哪能要她的钱啊,把钱推回去,便跑了。
      温琳先去陈记食肆,把昨天欠何娘子的钱还了,才去下街买饭食。远远地看见,布告栏处有个中年男子,好像是哪家酒楼的掌柜,识些字,帮着念名单。
      午时,雾北县带走了二百零三人;未时,西林县带走擅长捕猎、纺织的九十三人;申时,青江县带走能种稻、会泅水的一百七十二人。
      亥时,祁明和余涛吃了五个饼、一个蛋和两碗麦粥,依旧歇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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