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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鹤逢青山(金玉良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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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呼延烁第一次见到沈晚瑜,是在东陵皇宫的御花园。
在燕赤来访东陵的国宴上,呼延烁按照惯例,和每一位东陵皇室成员敬过酒,只有五公主是提前离席的。
后来他在御花园闲逛,看到那位五公主在出手教训一女子,她身边站着个满脸挂珠的女子,正哭得梨花带雨。
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就是,啜泣女子因自己那个宠妾灭妻的爹,被自己的庶妹狠狠羞辱了一番,五公主沈晚瑜看不下去,来帮忙出头了。
完事之后,沈晚瑜把自己的帕子丢给了啜泣女子,跟她说:“本宫并非替你出头,只是看不下去,区区庶女也敢蹬鼻子上脸!”
“宫廷夜宴,你在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她蛾眉紧锁,佯作不耐烦地厉声道,“本宫这会儿听不得哭声,你要哭就给本宫回家哭去!”
哭声还在继续,没辙,沈晚瑜只好吩咐宫人,备好马车送人回府。
进宫前,呼延烁就听说过关于这位五公主的传言,多是说她蛮横任性不好惹。如今亲眼一见,不好惹倒是真的,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按呼延烁喜结良缘的性格,沈晚瑜,他必是要去招惹一下的。
2
呼延烁第二次见到她,是在某个寻常的午后。
他打听过沈晚瑜的行踪,她每个月初都会定期到出云山上的景华寺居住一段时间,吃斋礼佛。
那日沈晚瑜坐马车出行,呼延烁就策马赶上去,伸手撩开马车旁的幕帘,一下就闯进了沈晚瑜幽怨的视线里。
呼延烁微微探着头,发上围撞得叮当响的金银帘饰,额前束赤锦红玛瑙抹额,左耳别翠玉朱流苏耳坠,颈挂狼牙项链,浑身衬得像只花孔雀。
花孔雀挥手,咧嘴笑出一颗洁白的虎牙,眉眼弯弯,用还不太标准的汉话说:“五公主,白日好。”
阳光落在他的金银饰品上,反了光,晃得沈晚瑜眼睛疼。
于是,呼延烁自我感觉良好的一段开场白,换来了沈晚瑜十分鄙夷的评价。
“神经。”
难道她不喜欢打扮得太招摇华丽的人吗?
失策失策。
3
晚上,沈晚瑜在房里看经书。
咚——
有什么东西在砸她的窗子。
推开窗,抬头便看见呼延烁正坐在屋旁老树的树梢上,手里一上一下抛着一颗小石子玩。
“你怎么还没回去?”沈晚瑜习惯性地皱起眉,疑惑道。
“终于理我了,五公主。”见沈晚瑜露脸,呼延烁像是得逞般,说:“我有事,完事就回去了。”
说罢,他跳下树,几步走到窗前,诚恳又坦率地朝沈晚瑜伸出手,笑着跟她说:“沈晚瑜,我呼延烁,想和你交个朋友。”
“理由呢?”
“交朋友…还需要理由吗?”呼延烁有些不解,“就是喜欢啊。”
“听说中原有朋友之间互送见面礼的习惯。”他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枚纹银狼牙,塞到沈晚瑜手里,“我给你备着呢,收下它,我们就是朋友了!”
沈晚瑜攥着狼牙,失笑道:“本宫可没答应。”
“见面礼已经送出去了,我不会收回来。”呼延烁目光灼灼,“你不答应,我会努力让你答应的。”
沈晚瑜一怔,她看着呼延烁的眼睛,很亮,比出云山上的星星还亮。
那眼神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纯澈无瑕。
“好了,我的事办完,该走了。”呼延烁转身,留给沈晚瑜一个背影,“五公主,好梦。”
他的事,就只是来送一份见面礼?
“等等。”沈晚瑜突然叫住他,“且不说夜下出云山易遇野兽,从这里回京城,路途遥远。更深露重,你不妨在寺里住一晚,明早再走。”
呼延烁回眸,月华描摹出他隽朗的轮廓。
“多谢殿下关心,我不怕野兽,我的马也很快,就不多留了。”
话落,他脚下一蹬,运轻功跃回刚刚的树梢,然后又是几步,飞出围墙。
月色下,矫健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黑点,直到无影无踪。
他走后,沈晚瑜仍立在窗前,低头打量手里沉甸甸的狼牙。
再抬头遥望山月,出云山上的月亮,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禅意。
可惜,山月亦不知心里事。
那是沈晚瑜第一次,第一次看不明一个人的心思。
4
呼延烁所说的努力,就是到处打听沈晚瑜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献殷勤。作为异域王子,暂住在东陵皇宫,本身就很难不让人关注,他的行为更是惹眼。
他过于锲而不舍,沈晚瑜最终妥协了。
反正她有很多朋友,大多是是看重她公主的身份,带着目的接近她的,多一个呼延烁也没什么。
她沈晚瑜最擅长的,就是把握分寸,点到为止。
5
沈晚瑜点头那次,呼延烁开心了一整天。
6
很快到了秋猎,呼延烁一直等着这天,能在沈晚瑜面前大展身手。
有人提议来一场狩猎比赛,东陵帝兴致高涨,扬言为拔得头筹者赐宝刀一把,皇后则赏十二花树冠一件。
原本对狩猎不感兴趣的姑娘们,见那花树冠露面,都亮了眼,纷纷叫上家中男眷参赛。
比赛前,呼延烁指了指花树冠,胸有成竹地跟沈晚瑜保证道:“放心,那玩意儿,小爷我肯定给你赢回来!”
“不必。”沈晚瑜不屑道,“这样的头冠,本宫有一库房。”
“除了你,我没别人能送头冠。”呼延烁踹起长弓,把弓和箭筒一起背着,飞身跨上一匹高大的红马,“对了,你想要什么猎物?”
沈晚瑜想了想,说:“兔子?”
“好!”呼延烁爽快地说,“就先去捉只兔子陪你玩,再捕只狐狸给你做狐裘,然后打只山羊回来吃烤全羊…最后猎只老虎献给你父皇!”
话落,一记响亮的马鞭声随之落下。
呼延烁扬鞭策马,同别的少年郎一样,一头扎进了野林子。
7
沈晚瑜和其他女眷坐在场外等待,怀里抱着呼延烁给她抓的野兔。
夕阳西下,比赛接近尾声,已经有很多人带着猎物,出到林子外围了,其中并不包括呼延烁。
女眷们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那些身穿戎装、手持雕弓的儿郎。
——“你们觉得谁会赢得首甲?”
——“太子殿下百发百中,骠骑将军武艺高强,替六公主参赛的侍卫身手敏捷,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此次狩猎高手如云,不到最后一刻,实在难以做定论。”
——“你们这说的不是‘觉得谁会赢’,是在说‘希望谁赢’吧?”
——“五公主觉得呢?”
沈晚瑜刚刚走神,突然被问及,她愣怔地想了会儿,说:“呼延烁…也就那样吧!”
几个女眷面面厮觑,掩唇轻笑起来。
——“原来殿下是看好燕赤的十三王子啊,听闻燕赤多高山和草原,燕赤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十三王子的骑射功夫应该很是了得…”
——“如此一来,这场比赛更有看头了!”
沈晚瑜听多觉得没趣,便不再参与女眷的闲谈。
她揉了揉怀里的兔子,望着天发呆。
倏然,一抹黑影窜上天空。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鸟,艳阳下只能看到它庞大的影子,它伸展宽阔的羽翼,盘旋在林子的上空,紧接着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鹰唳。
怀里的兔子瑟缩了一下,聊天的女眷停下谈话,不禁向大鸟投去探究的目光。
沈晚瑜喃喃:“怎么会有鹰?”
8
林子深处,呼延烁坐在老虎的尸体上,把燕赤猎刀从虎腰拔出,插回腰上挂的刀鞘。
他弯曲小姆指,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回应他的是欢愉的鹰唳。
一只苍鹰从空中向呼延烁飞来,他伸出右臂,让苍鹰停在他小臂的护具上。
“兰巴吉,辛苦你了。”呼延烁伸手轻抚鹰背,给它喂了块肉,苍鹰乖顺地吞下,“好孩子。”
他心满意足地笑道:“时间差不多,答应她的也全部猎到了。”
呼延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走吧,带你去见见她!”
9
大部分人都去结算猎物了,呼延烁依旧不见人影。
“十三王子怎还未归来?”行司皱眉叹息道,“若是不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可是要被视为输家的。”
沈晚瑜想,如果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输了狩猎,呼延烁大概率是要不服气的。
眼见行司就要宣判,沈晚瑜质问道:“怎就要宣判了,太阳不是还未落山么?”
沈晚瑜话音方落,远处传来急切幺喝声。
“喂——等等——!!”
一抹赤色自密林翠树中抽身,呼延烁如离弦的箭,策马狂奔。夕阳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苍鹰如伙伴,盘旋在他身侧。
他肆无忌惮地向霞光追去,与黄昏赛跑,落日被他甩在身后。
幸好,他在最后一刻赶回了霞光满盈之地。
马上回头,落日沉山,夕阳无限。
10
毫无疑问,呼延烁是这次狩猎比赛的首甲。
得来那件十二花树冠,他立马像献宝似的端到沈晚瑜面前。
“得亏我去打了只大老虎,给你换了个漂亮玩意儿,你可一定要收下!”
沈晚瑜佯装不屑,哂笑道:“本宫还以为,十三王子许久不归,是命丧虎口了。”
“怎么可能!燕赤人三岁就开始打猎,就没有小爷我打不到的猎物!”呼延烁急于自证,“骑马到平原,打猎上高山。这都是用来吃饭的本事。”
“说到这儿,我给你介绍一下——”呼延烁伸出手臂,兰巴吉会意降落,对沈晚瑜歪了歪头,“它叫兰巴吉,是个男孩子,今天它帮了我不少忙。鹰是燕赤人的朋友,我五岁时就养它了,它是我最好的伙伴。”
沈晚瑜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问:“莫不是燕赤家家户户都养鹰?”
“那倒不是,养鹰是有技巧的。养鹰不像养鸟,不能关笼子里,鹰是自由的伙伴。”呼延烁笑眯眯地说,“兰巴吉很乖,要摸摸看吗?”
沈晚瑜犹豫地伸手,在兰巴吉的背上顺了一下,明明长得很威风,羽毛却出乎意料的柔软。
“呼延烁。”
“嗯?”
“表现得…还看得过去。”
11
沈晚瑜换了身骑装,骑上匹温顺的母马,和呼延烁散步到猎场外的原野,就见有几人在赛马。
其中一人邀请了呼延烁,被他谢绝了。
沈晚瑜问他为什么不去,他很骄傲得意地说:“这儿赛马没意思,我们燕赤赛马,那才是真赛马,我回回都是第一,真想让你看看小爷我有多飒!”
“我觉得现在和你一起骑马散步,就挺好。”
秋草没过马蹄,昏黄的余晖洒在原野上,遍地黄金。
“沈晚瑜,要是能跟你一起在燕赤的草原上骑马,就更好了。”
“在这里不一样吗?”沈晚瑜疑问。
“气息是不同的,燕赤草原的气息很自由,策马奔腾都是无边无际的。”呼延烁若有所思道,“上京说小,却可以容下诺大个东陵皇宫,相聚众多权贵;说大,它却只是少数人的容身之所。”
呼延烁骑高头红马,走在沈晚瑜前面。
他前面的远方有一座青山,山后是一轮只露半边的红日;他头顶的天空被丹霞勾勒得浓墨重彩,彩云后有大雁南飞。
无垠金野,浓彩苍穹,青山红日,丹青所绘之山河,是半川风月;另一半,在沈晚瑜眼前。
少年赤色戎装,艳过丹霞,耀过红日。
秋风徐徐,不羁的苍鹰抟风远旅,锋利的羽翼划破萧瑟之意。风也变得自由落拓,扬起少年高挺的马尾和束发的红绳。
呼延烁扯住疆绳,回眸时逆着光,身后镀了层温暖的辉。
看他笑容明朗,才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足以填平另外半川风月。
“京城不如燕赤自由,但如果有你在,那还不赖。”
12
有一回,呼延烁陪沈晚瑜到城里一座户外园林赏玩。
呼延烁耐不住,到处闲逛,谁知,青天白日下,竟让他撞见了一对偷情男女!
见此情形,呼延烁赶忙躲到了假山后。
奔放如呼延烁这燕赤人,也不禁羞红了脸。
“你在看什么?”沈晚瑜突然出现在呼延烁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呼延烁吓了一跳,赶忙拉过她,示意她噤声。
沈晚瑜狐疑地闭了嘴,朝他方才的视线看去,这一看,直接黑了脸。
呼延烁第一次这么直观地在沈晚瑜眼里看到了像燕赤凶狼一样的杀意。
衣衫不整的野鸳鸯,沈晚瑜都认识。
男的,是她三皇姐的未婚夫,他们来年的春天就将完婚;女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国宴那日,她在御花园帮过的啜泣女子。
“伤风败俗的玩意儿!”沈晚瑜暗骂道。
“我想回去洗眼睛。”呼延烁无助地说,“我们怎么办?”
“呼延烁,你先走吧。”沈晚瑜瞟了眼四周几个游客,“这是东陵皇家自己的事,旁人管不了,你当没看见就好。”
“那你呢?”
“我必须管。”沈晚瑜咬牙道。
说罢,沈晚瑜大步流星地上前去,毫不避讳,一人给了响亮的一巴掌,丝毫不留情面,给正在欢好的两人扇懵了。
男的先反应过来,把女的护在身后,朝沈晚瑜又惊又怒道:“你做什么?”
沈晚瑜绝不退让,无所畏惧地又扇了他一嘴巴,冷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既有婚约在身,还敢在此跟这个贱人行苟且之事,好大的胆子!”
说着,她又看向躲在男人背后,正瑟瑟发抖,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子,讥讽道:“还有你这个贱人,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本宫和三皇姐都待你不薄,你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荒唐事!”
这边的动静不小,原本僻静的角落引了不少人来围观,围观人群又惊又疑。
“本宫今日就要把你们的奸情和这破事,通通昭告天下!”沈晚瑜见机,大声喧道:“程家三郎与当朝三公主已有陛下钦赐的婚约在身,我三皇姐待他情深意重,而今他却与刘家女在此偷情被本宫撞破,二人奸情非一日两日,此举有违人伦,在场的诸位,都是人证!”
程家三郎眼见瞒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恶狠狠地,伸手就要往沈晚瑜身上打。
“别以为你是公主,老子就不敢动你,这是你逼我的!”
沈晚瑜来不及闪躲,这时,呼延烁不知从哪冒出来,挡在了沈晚瑜身前,一把擒住男人的手,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呼延烁怒吼道:“我特么揍哭你!”
13
沈晚瑜退后一步,瞪大眼睛,很是震惊地看着呼延烁把男人按在地上,抡起拳头就是揍。
怕闹出人命,沈晚瑜才从愣怔中回神,赶忙去拉呼延烁,可呼延烁打红了眼,根本拉不动。
“我不是叫你走吗?!”
人已经昏过去了,呼延烁还在打,一下更比一下重,他的杀气比方才的沈晚瑜还重。
沈晚瑜也是第一次见到呼延这幅模样,又凶又躁,戾气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毫无理智可言,和平日单纯傻气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呼延烁,别打了!”沈晚瑜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哭腔。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还有点委屈。
呼延烁的拳头就这么停在半空,转头,很清楚地看见沈晚瑜眼角闪着泪花。
那泪花对他来说太刺目,一下让他乱了心神。
他惹她哭了,他混蛋,非不听她的话。
呼延烁也不管那么多了,总不能让她再伤心。于是他终于听话,赶忙抹掉脸上溅到的血,从地上爬起来,虚虚喘息着,颓唐地垂下头,弱弱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先走再说。”
沈晚瑜不动声色地抹了把眼睛,拉起呼延烁的手,一路回了皇宫。
14
“沈晚瑜,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哭好不好?”回程的马车上,呼延烁小心翼翼地跟沈晚瑜道歉,“我以后再也不随便打人,我只听你的,你让我打谁,我就打谁。”
“我没哭。”沈晚瑜不解地问:“你为何要这么听我话?”
“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想惹你生气,见不得你被欺负,更见不得你哭。你一出眼泪,我就慌,我只想看你笑。”呼延烁不假思索,坦然道,“但我还是要说,你平时不挺聪明的吗?怎这次如此冲动,还差点受伤…莫非你是算准了我会出手?”
“我都说了没哭。”沈晚瑜解释道,“方才的确是我冲动,没料到那厮会对我出手,也没料到你会插手…但总之还是多谢你了。”
“好,我知道你没哭。”呼延烁灿然一笑,“那你以后可要算准了,小爷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还有,那女子,我见你帮过她…”
“识人不清的结果罢了。”
呼延烁想了会儿,忽然神色认真地看着沈晚瑜,信誓旦旦地说:“沈晚瑜,我一定不会背叛你的!”
沈晚瑜也抬眸看他,两道视线相撞,又是这样清澈如水的眼神,那眼里,又多了几分沈晚瑜没见过的赤诚。
“背叛,于我而言是屡见不鲜的东西,见多便习惯了。”她无奈且释怀地笑了笑,“硬要说的话,偶尔会有点孤单,但也只是偶尔,偶尔那么一点点罢了…”
“你不准习惯它!”呼延烁情绪有些激动,“小爷我就是真心的啊,有我在,你就不会孤单!”
沈晚瑜沉吟不语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看了多久,气氛就静默了多久。
“我相信你,呼延烁。”沈晚瑜倏然笑了,笑出了声,发自内心地笑,“我们就珍惜这段日子,好好相处吧。”
呼延烁愣神了片刻,然后松了一口气,也跟她一起笑起来,“好,正合我意!”
少女脸颊红红的,美过他在草原上策马奔向的朝阳;眼睛亮亮的,美过他在草原上挽弓对准的满月。
那时呼延烁就在想,她果然还是笑起来时最好看。
15
呼延烁是沈晚瑜真正的朋友。
她很高兴得友如此,也很喜欢有朋友的感觉。
他们一起出宫游玩的次数越来越多,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京中不免有了些关于二人的传言:一个是中原的璀璨明珠,一个是草原的明媚天星,二人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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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郊外茅檐下躲雨,沈晚瑜提着裙摆,盯着天边淅淅沥沥的雨水和泥泞的草地,又看了看脚下精巧秀丽的绣花鞋,喃喃道:“难得穿了新绣的鞋,怎就遇上了这样的天气?”
呼延烁和沈晚瑜待久后,汉话也说得更标准流利了。他调笑道:“如果怕弄脏的话,待会儿小爷可以背你回去啊。”
沈晚瑜瞥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现在京中都在传,你与我的关系匪浅,也不差这一次了。”呼延烁不以为意道。
“那你也看见了,那些闲话传得有多快。沈晚瑜解释道,”来这么一出,在外人眼中,我们的关系就是板上钉钉。”
待雨停后,沈晚瑜率先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倏然,脚下似是踩到石子,脚踝一扭,沈晚瑜吃痛,差点跌倒,还好呼延烁在旁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稳。
“没事吧?”
“…好像扭到了。”
这下好了,沈晚瑜不得不被背回去。
呼延烁很自觉,二话不说把一直随身佩戴的狼牙项链摘下来,交给沈晚瑜。
“帮我保管一下。”
然后他半蹲着,微微俯身,说:“上来吧,现在不会硌着你了。”
17
呼延烁背着沈晚瑜一路回到皇宫,沈晚瑜一路上都在把玩呼延烁头上的小辫子,然后又给他多编了几条。
把人从背上放下来后,沈晚瑜要还他狼牙项链。
呼延烁思索了一会儿,爽快地笑了笑,说:“不用还了,送你的。”
沈晚瑜虽心有不解,但还是很大方地收下了。
看着项链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狼牙,她不禁发问:“这到底是多少头狼的牙?”
呼延烁回想了一下,说:“我也记不清了,我们燕赤的男子,自十六岁成人礼手刃第一匹狼,就会拔下它嘴里最利的一颗牙,串起来做项链,往后每猎一头狼,项链上就会多一颗牙。不过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中间那颗最大的,是赤目狼王的牙。”
“听起来,这像是荣誉的象征。”沈晚瑜若有所思道。
“是啊。”呼延烁自豪地说,“只凭这串狼牙,我在燕赤,人们也称颂我一声‘勇士’。”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确定要送给我?”
“那当然,小爷送出去的东西,永远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呼延烁从唇角展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在我们燕赤,把狼牙项链送人,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沈晚瑜不明所以地问。
“不知道就算了,你收好就行。”
“对了,再过几日,我就回燕赤了。”呼延烁忽然提起,斟酌道:“沈晚瑜,你…要不要一起去燕赤玩,去看看那的高山和草原?”
沈晚瑜闻言微怔,下意识躲避了目光:“不是说去就去的,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呼延烁眼中亮闪闪的光芒几乎在一瞬间就黯淡下去了,他哑然失笑道:“也对。但你放心,不论在哪儿,我们都是朋友。我在燕赤会给你写信,只是,能不能送到你手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18
呼延烁启程的前一晚,沈晚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咚——
又是这阵敲窗的声音。
沈晚瑜不用想都知道是呼延烁,以往无数次,他好好的正门不走,非得敲窗户来喊沈晚瑜出去玩。
推开窗,冷风迎面刮来,现在是初冬,沈晚瑜即使披了件大氅,依然能感受到丝丝寒意透骨。
呼延烁随意坐在院墙上,见她开了窗,火急火燎地从院墙上跳下来,径直走到窗前。
沈晚瑜并不意外,反而像是早有预料,说:“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外面冷。”
“不冷。”有呼延烁挡在窗前,寒风似乎也没那么烈了,“我知道在中原,女孩的屋子不能随便进,就在这说吧。”
气氛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呼延烁问:“我明日就启程,你来送送我可好?”
“好,我会去的。”
他望了望头顶漆黑的天空,曲起小拇指吹了个口哨,兰巴吉从黑暗中冒出来,盘旋一圈,飞进院子里,最后停在沈晚瑜的窗台上。
“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兰巴吉陪你。”呼延烁把护具递给沈晚瑜,说:“燕赤和东陵已结盟,以后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你,放心,不会让你太孤单的!”
“谢谢。”沈晚瑜收下他的护具,“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呼延烁想了想,说:“不是,还有狼牙项链。”
“那你把话说清楚!”沈晚瑜目光灼灼,“说不清,就别走了!”
呼延烁的手搭在窗台上,隔着矮矮的窗台,沈晚瑜把他的袖子紧紧攥在手中,似是生怕他回头。
呼延烁失笑,这一刻,他彻底确定了他的想法。
“是啊,狼牙项链都给你了,你要是不知其中含义,那就没意义了。”
“在燕赤,男子的狼牙项链作为荣誉的象征,当然是送给自己心爱的人啊,凭这串狼牙项链,便誓要护之一生,与之相伴一生…”
“现在,我说清楚了吗?”
19
呼延烁涨红了脸,沈晚瑜也是。
双方心照不宣,月色下,对方眼里的热忱无比明晰,温情氤氲,无处遁逃。
“如果再说清楚点,那就是——”呼延烁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我爱你,沈晚瑜。”
“或许你很难相信我的心意,而我却不像中原人那样通情达理,也不会讲什么情话来哄你开心。我只能告诉你,我想与你交朋友,是真心的,现在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也是真心的。”
“如若你对我并无那种感情,那也无妨。”呼延烁灿然一笑,露出颗虎牙,“狼牙项链给你,我照样护你一生!”
呼延烁看沈晚瑜的眼神,不知何时起已经变了,那总是会在她身上停留很久,满眼热忱中又多了些缱绻的情愫,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一直如此清澈。
这一次,沈晚瑜已经做不到点到为止了。
“谁说没有的?我的喜欢就如此不明显?”沈晚瑜心跳如擂鼓,呼延烁都实话实说,她也不屑于忸怩了,“一起出去玩,一起骑马,你给我分享你家乡的事,还有你送我花树冠的时候,虽然我不说,但真的很开心。”
呼延烁同样心跳加速,“…那就好。”
她说:“呼延烁,谢谢你能喜欢我,谢谢你能与我交朋友…”
也谢谢你的真诚。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沈晚瑜很好,好到配享太庙!”
“燕赤疆域辽阔,景色宜人,民风淳朴,逢年过节会有盛大的篝火晚会。那里的气候比东陵冷一些,但我会打很多猎物给你做厚衣裳。燕赤人大多住毡房,但燕赤的皇宫也不比东陵差。你要喜欢漂亮首饰,燕赤有很多金银玛瑙,还有手艺精巧的匠人。在燕赤,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随时可以回东陵,你去哪,我都陪你。”
“沈晚瑜,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回燕赤么?”
“你愿意嫁我么?”
沈晚瑜轻轻颔首,说:“我只想以你十三王妃的身份到燕赤。”
呼延烁的喜悦溢于言表,他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放心吧,回去之后我就跟我父汗说,我有喜欢的姑娘了,让他帮我提亲,我一定来娶你。”
“沈晚瑜,你等我。”
20
和亲这事,东陵帝和燕赤王都是很乐意的。燕赤的彩礼不仅有金银财宝、耗牛耗羊什么的,还有送给东陵的三座城池。
某一天,只记得燕赤来的迎亲队伍很浩大。
沈晚瑜一身嫁衣,金丝银线在晨曦下熠熠生辉,朱唇花钿,金钗银簪,珊瑚玉链,凤冠霞帔,好不风华绝代。
她偷偷掀起盖头,看见队伍的最前头,她的少年郎容光焕发,鲜衣怒马地来娶她了。
呼延烁骑着他那匹赤红的高头大马,身着一袭鲜红的燕赤婚服,头戴金银额帘,耳缀雕纹狼牙,颈挂玛瑙珠串,腰别银刀玉环,边走边向街两旁洒金叶子,活脱脱行走的财神爷。
少年郎如初升朝阳,他按照约定来娶心爱的人,笑得如此姿意张扬。
他记得他牵着她的手走了很远,他记得她挂着他的狼牙项链,为他红了脸。
她记得他赤诚含情的双眼,她记得他至死不渝的誓言,予她一世自由无忧。
“草原上的狼群和日落皆可见证,苍穹和群山的神明聆听我的每一字誓言。”
“我呼延烁将我的一切荣誉赠予你,自你我共同苏醒的下一个日出起,你便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无论你去往何处,沦落何种境地,我的生息始终与你同在。”
“我许诺你,如狼月清皎无瑕的忠贞,如星辰夜夜闪烁的念想,许诺你,如鹰击长空的自由,如草原万里无垠的欢愉…我誓用我的双手,用我腰上的刀,护你一世安然无虞,与你共赏黎明每一缕熹微的曙光,直到我的生息回归到这片亘古长存的土地。”
“你,可愿与我缔结这份永恒的契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