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误》书念清商

9、宴罢

　　只说朱翊锌平素最厌旁人指他年少不经事，如今见着二兄一唱一和说着讽话儿，向来由人顺惯了的脾气哪里忍得下这些，也就顾不得萧贵妃的一些嘱儿，冷笑着看了眼碗里的东西，蹙眉似有诸多的嫌弃，摆手叫了侍从：“本王自是不爱吃这些，只是九哥给弟弟的，必是好的，弟何忍暴殄。来人，给冀王包了送回府。”
　　朱翊铮眸色一厉，多了些狠意，手上紧了紧拳落在青王眼里。青王却是笑着，当襄王之面硬生将二人栓在了一方立场，他虽知九弟能耐，也唯恐有万一而谨慎般在他肩头拍了下去，却悄悄使了些力道：“襄弟这借花献佛的好，九弟且与十二弟相叙，愚兄为弟谢过三哥。”
　　众人皆知这豫王朱翊钊才是此番东主，更是为今之长兄，襄王一通旁若无人，早已是使他有些不耐，惟是素来的自持才作了旁观之计。而当青王的杯盏捧至他面前时，朱翊钊既是全了颜面又有些为难起来，只得捧杯粗粗呷了一口，便朝诸王摆手道：“原是请了诸弟，诸位瞧着顺眼，拿了去就是，无需谢我。”
　　朱翊铭见他如此，饶是早在预料之中，也不由暗暗更添了几分不屑，面上只摆了些无奈神色又去看冀王。
　　这位九王心中如何念头且不细说，他似不经意的目光扫过始终岿然不动的兖王，最终仍是落在了高台之上，悄悄赌气饮了个满杯。
　　一时歇了动静，诸王又瞧了会子歌舞。豫王动筷吃着，不时与青王搭一二句话，喝一会子。朱翊铭仍是别有所思地将目光肆意撂在了台上女子的□□，间或与冀王交谈一二句，喝一回。襄王独坐无趣，便去招惹兖王，朱翊钦只将耳畔的零零碎碎的嘟囔声作了未闻，而一杯接一杯饮着十二弟敬的酒。
　　许是惊涛般的习惯，此刻乍的安稳起来，便使在场诸王多多少少或有些不适，朱翊铭举杯抿了一口酒，咂摸着便突兀启了话头：“五哥方才迟来许久，想是偷偷用功，打量在狩猎之时……技压群王罢。”
　　兖王握杯正是饮着，手却分明因这一句而紧了些力道。他那目光毫无顾忌地透着寒意，凉凉地在周遭一扫，便仿佛一把尖刀利刃从众人心上剜过。在这般的场合，他实是不愿或更可以称之为不屑多说什么，因而总为此带了些薄薄的不快：“来时去了趟紫玉山庄，七弟想知，大可直言去问皇姑姑。”
　　微有些阴鹫的嗓音仿佛从地狱深处破牢而出，竟让人生不出一丝觉着难听的心思，只是平白害怕得紧。饶是诸王平素听多了些，也不由各自重新动了动身子，冀王更是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瞥过一个眼神予青王，暗含埋怨之意。
　　青王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于他而言，朱翊钦的开口无疑正就是所求，他的笑中此刻才多了些真正的满足，也不计较朱翊钦答的甚么，捧了杯盏洒脱指道：“既是皇姑姑召见，又岂是侄辈问得的，弟的不是。这杯…敬五哥赔罪。”
　　朱翊铭仰脖子灌下杯酒的瞬间，似乎看见那张永久不变的表情中不经意露出了些鄙夷，待他搁下杯盏在桌沿再去寻时，却杳无踪迹起来，可他从未怀疑过那小小的一丝的存在，只是笑意越发浓了。
　　犹是年少的是襄王朱翊锌却没有去在意这些，他见九、七二兄先后发难，心中早是憋屈着情绪，又有几分酒意涌了上来，趁着兴高便接道：“七哥这是赔的劳什子罪，过些日子就是皇姑姑寿宴，七哥果真问去，岂不热闹。”
　　值此青王尚不及说些什么，另一人却不忿了。
　　且说这越国长公主朱婉娉，系景琰皇帝胞妹，向来受宠于君前，获赐京郊良田千亩为其所属。冀王自小与这位姑姑格外亲密，紫玉山庄便是数年前朱翊铮亲自为其督建，自落成之日起，朱婉娉便长居于此，寸步未出。
　　朱翊锌此话出得轻浮，冀王如何肯让。只见他脸色一沉，也不顾什么场面，竟拿起兄长的排场，直言呵斥了起来：“十二弟！父皇明谕姑姑寿诞之要，彼时皇父亲临，岂容尔等黄口之辈胡搅蛮缠。”
　　“呵——”，襄王不听便罢，一听也更耐不住性子了，双手在桌沿轻轻一推，只将身子并坐着的那张椅子退了寸许，端着酒杯子也不说话，一径冷笑。
　　世传越国长公主有倾城之姿，裙裾之下岂乏区区，甚是其亲兄景琰帝、子侄冀王也不外如是，寰宇之内知者莫不称其乱帐可笑云云。朱翊铮自是知晓，偏是那漫天流言，生生不知从何驳起。此刻襄王兀自地哂然，落入冀王目中，便又多瞧出了些嘲讽与暧昧，这让他一时红了脸，竟无地自容起来，愈是恼了，指尖握了泛白成拳，猛的砸在了桌面，腾然而起，便是一声断喝“朱—翊—锌！”
　　紧接着一声瓷器儿落地成花的碎响声，却是从另一边来的。朱翊锌奋手将杯盏朝地下一撂，借势而起，不甘退让也掷地顶了回去：“冀、王！”
　　豫、青二王见此不由相视，朱翊钊心中一沉，琢磨着大抵是要出事，也就坐不住了，忙是起身展了双臂朝下示意，赔笑劝道：“二位，坐。坐。”
　　朱翊铭心知三哥的意思，倘或二王在豫府起了争端朱翊钊少说要担上些不是。凭是此时倒使他独独乐得甩手看起戏来，只看的却不是冀、襄二人，而是兖王。
　　穷其首尾不曾有过动容的兖王，此刻终是缓缓起了身，动静虽小，却不由自主引了在场诸人的目光，就连冀王朱翊铮与襄王朱翊锌亦然。豫王的复杂、青王的玩味、冀王的戒备、襄王的好奇，四道眸光齐集，朱翊钦却恍若不知，他旁若无人地蹲下了身子，将碎瓷片拾在掌心，团手握了，起身一侧而搁在了桌沿，同时掌面覆上了朱翊锌的肩头，不曾解释一句便推搡着他朝廊子里走去。
　　朱翊钊眉宇间拧了更紧，两道川字顺势排开，默然许久。冀王心底却是不知名地松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掉头看了眼近旁的青王。朱翊铭似笑非笑的眼角，努嘴朝桌面一个示意。三人方是一道望去，只见那方碎瓷片上，赫然有着一滴猩红，衬着青花瓷的图案显得格外妖冶。